顾家这场临时筹备的宴足足从晌午闹腾到傍晚,不知外院的老爷公子们如何,内院的这一众太太们都已是微醺,凑在一处说话时少了矜持顾忌,显得亲近不少。 年龄小的姑娘们不饮酒,此时吃饱喝足了就聚在方厅西侧一处软垫上玩闹。 顾大太太今日也饮了不少酒,英气的眉目间染上点点红晕,倒添了不少风韵。许是被酒勾起了心中往事,看着一众花一样娇艳的姑娘们,竟难得露出些怅惘愁绪。 “白驹过隙匆匆流过,一晃瑶儿都十岁了。我看着她像小树抽条样一点点长大,欣慰之余又不免伤怀,为以后的分离心慌。也不知她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夫家会否善待她……可还能享受如今这锦衣玉食、全无忧愁的日子……” 在场诸位夫人都是为人母的,闻听此言无不感同身受,俱都沉默下来。 “瞧我!好端端的惹大家伤怀了!”顾大太太直起身子,挥挥手转移话题:“尚书夫人,我听说你家长子已定下婚期了,说的是哪家的姑娘呀?” 吏部尚书的夫人笑弯了眉,“定的是辽州知州家的二姑娘!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到时顾大太太可一定赏脸过府喝杯喜酒呢!” 顾大太太笑着应下:“辽州知州啊?可是比我家老爷晚一届的状元郎?那可是个诗书世家,教出的女儿错不了!您可有福了!届时我可一定得去府上沾沾喜气呢!” 太太们聊得热闹,姑娘们这边也玩得火热。 姜滢和兵部侍郎家的张六姑娘棋局接近尾声,眼见着就要分出胜负,正是激烈的时刻。 顾承瑶挨坐在姜滢身边,不时小声地给她提建议,云延思则是坐到了张六姑娘身后,给她加油鼓气。 又下了好一会儿,姑娘们都有点不耐烦了,姜滢才一子落错,现了败势。 “哇!我赢啦!”张六姑娘放下最后一子,欢喜地振臂直喊:“姜三姑娘,快把你手上的镯子褪下来给我罢!” 这是她们玩之前就定好的彩头,在场的谁家都不缺这点子首饰,最重要的是这份欢喜啊! 姜滢小脸肉眼可见地沉下来,抬手就把张六姑娘最后落下的那颗棋子捏起来扔到一旁,接着又把自己后放的那枚棋子挪了两格,挑眉轻哼:“刚才是我没想好,不算!” 张六姑娘立时急了,叉腰娇叱:“你这人好生没谱儿!落子无悔,怎能悔棋重来呢?” 姜滢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反驳:“怎么不能?!” 在场姑娘们皆被她这无赖蛮横的样子惊到,就连顾承瑶都有点不好意思,扯着姜滢的裙子小声劝:“滢妹妹,你这样是不对的!还是别闹腾了吧,左不过一个镯子……” “这可不是一个镯子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姜滢噘嘴轻哼,“我是将军府的嫡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么一个镯子还不够放在眼里的。可我却是不能输这个脸面的!谁叫她不懂变通,不让着我的?!明明就该藏着掖着,让我赢了的!” 张六姑娘被她气得哽住,半晌才颤手指着她,涨红了脸骂:“你怎么如此不要脸?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不成?凭什么谁都得让着你?!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这些!” 这边的闹腾终于引起几位夫人的主意,纷纷离座过来。 顾大太太看到姜滢又是那副撒泼的样子,眉心几不可见地一皱,眸中露出些许不耐神色,转瞬又不动声色地压下,淡淡道:“滢儿,不可如此无礼!” 本是一句再轻不过的场面话,姜滢听后却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扁扁嘴就挤出眼泪哭喊。 “舅母也不疼我了……出门前徐姨娘明明说过的,我是将军府嫡长女,可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不能叫人看轻欺负了的……谁敢欺负我,就叫婆子打杀了她……舅母明明是自家人,却帮着外人来说我,这是何道理?赶明我定然叫上徐姨娘,好好同您论一论理,到时您可别怕担责不敢承认的好!” 一番哭诉前言不搭后语,叫在场的太太们哭笑不得。 早闻姜家这姑娘被娇惯的跋扈了些,如今看着竟还有些蠢钝,是非曲直无法明辨也就罢了,又有哪家姑娘敢因为长辈薄斥一句就要同人对峙论理的?还有那个当家的姨娘,竟把这姑娘教唆的满身戾气,动辄喊打喊杀,可真是荒谬至极! 顾大太太却是忽然扬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姜滢一眼,对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良久,才沉了嗓缓缓开口:“你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竟敢当众和长辈顶嘴,可见骄纵!我身为舅母岂可坐视你走了偏路,今日非替你早逝的母亲教训你一通不可!来人,取我的马鞭来!” “不可啊!母亲!”顾承瑶慌忙去拉姜滢,想按着她跪下认错。“滢表妹你快些同母亲认个错,保证下次再不会忤逆长辈了!” 可姜滢却并不领情,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我才没错!明明就是她该让我赢棋的!姨娘说过的,所有人都得让着我!我没错!” “你——”顾大太太气得脸色涨红,捂着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显见是气急了。 在场的夫人们赶忙一窝蜂涌上来,一伙去扶顾大太太,一伙去哄姜滢。 吏部尚书太太弯腰拍着姜滢脊背,温柔轻哄:“好孩子!下棋这种事儿呢讲究的是自身棋术,可没有谁让谁这一说!你舅母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过门是客,你身为半个主家理应宽容待客,不应与客人起争执的,懂吗?身为晚辈也不能与长辈横眉毛竖眼睛地争吵,那可不是好姑娘该有的行为哟!” 姜滢渐渐平复下来,似乎也有些意识到刚才做的太过火了,怯生生偷觑了眼云氏后,随手就褪下腕上透亮盈润的玉镯,塞进尚书太太手里。“夫人说话真温柔,像我家姨娘一样讨人喜欢,赏你个镯子玩罢!” “这……”尚书太太怔了下,看着掌心里的镯子啼笑皆非:“这是什么意思?从来只有长辈赐礼给晚辈的,哪有小辈儿“赏”长辈的理儿啊?哈哈……这孩子……” 姜滢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懵懂地问:“小孩子就不能送礼了吗?可是每次姨娘哄我高兴了,我一赏她这些小玩意儿,她都喜得什么似的,戴着不舍得摘下呢!” 尚书夫人笑意一顿,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浅笑着拉住姜滢小手,把那镯子重又套回她腕上,笑言:“好孩子,这镯子小得很,我戴着发紧,还是留给你自个儿稀罕吧!” 姜滢几分惋惜地叹了声,不死心地又问了句:“真的不要?若是你戴着不适,家中总有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能戴上的吧?转手送给她们就好了啊!我家里庶妹就是跟我差不多年纪,什么都能捡着戴。” 顾大太太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又青白几分,不顾众人阻拦站起来指着她骂:“还不闭嘴!丢人现眼……看看你被那个下贱妾室教成什么样子了!可还有半分你母亲在时良善可爱的样子!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岂能安息……” 这样闹僵起来,主家的脸面实在不好看,何况又提及到已故的将军夫人,算是人家宅门里的事儿了。在场的太太们互相交换了个脸色,很快就相继告辞离去。 人都散尽了,云延思无甚热闹可看,也意兴阑珊地走了。 厅内只剩下顾大太太、顾承瑶和姜滢三人时,顾大太太敛眸整理着乱了的衣裙,神色淡淡的全无半点疾言厉色之态。 顾承瑶也没了方才那惊惧神色,长出口气坐到临近的椅子上。“呼!表妹你下次想开锣唱戏的时候能不能悄悄知会一下,搞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开始时还以为你真的撒起泼来,跟着提心吊胆好一会儿!” 姜滢擦干泪痕,深吸两口气平复呼吸,才走到顾大太太身边。 “舅母,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顾大太太垂眸提起茶杯盖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抬眸打量姜滢,良久后轻扬唇角缓缓笑开。“看来这一场病没白挨,至少能辨明些是非了。知道徐氏的套路了?” “知道了!” 不过就是宠着惯着把她养偏,纵得人烦狗厌、声名狼藉罢了!以前看不懂,还笑她小家子出身的人只配在自己面前奴颜屈膝,如今想来实在是自己从前太过天真愚钝。 “想借这些太太的口传出徐氏的荒诞,引你爹休了她?” 顾大太太缓缓撂下茶盏,扬起下颌慵懒睇着她,眸中透着浅浅的嘲讽。 不是她轻视姜荣放,而是这位前姑爷在外能提枪纵马驰骋疆场,在内却不是个能持家肃宅的,否则哪会到今日这一步! 姜滢立在云氏跟前,眸光沉静地看着她,缓缓摇头。 “我爹不会休了徐氏!” 抛却徐氏的身份不论,单就从姜荣放的脾性来看,他也断不会把这些家宅内院的事放在心上,不愿自降身份去纠缠这些内宅妇孺琐事。 “但我看方才在场的有不少都是父亲军中同僚的太太,无论是不忍看我幼龄被教坏,还是怜悯同僚家宅不宁,回去后少不得要聊上两句枕边话,说不定会有交好的送些妾来,甚至……”姜滢眸光一黯,轻声道:“甚至是,送一个门第相当的继室入门。” 父亲对早逝的阿娘始终难以忘情,几年来都没动过半点续弦的念头,但他正值壮年不可能一直做不续弦,既然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倒不如早做打算。到时父亲身边有人照应,她也能安心去宁州。 顾大太太歪进椅子里慵懒轻笑,挥挥手道:“闹腾了一天,我也累了!承瑶,快带你表妹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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