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带来的帮手确实让赈灾工作进度加快了不少,可是新的问题也来了…药物、食物、水这些都不够了。从天启带过来的物资甚至没撑过四天。 比起赶来的人力,这物资确实是少的可怜了。 因为杨九泽带过来的人多,多一个人便是一张嘴,对食物和水的需求量变得更大,灾区里的人怕是还没被治好,就要先被饿死出人来。 “我已经快马加鞭向朝廷去申请再加一批物资过来了,最快还要有四天能到。” 可是那些得不到救治,伤口溃烂发炎,饿到昏迷的难民等得起这四天吗? 司马游阙和百草堂的六六赶回到营地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快马加鞭日夜不息从天启城赶回来的————为了天下四天前让他们去探的几个消息。 而显然这些他们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灾情基本被平定下来,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难民营里和大家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了大半个多月的杨县令也终于要回天启复命了。在他将要离开的前一晚,天下提着破劫剑和无双来到了杨九泽的帐篷前。 “丫头,这么晚了,你们有事吗?”帐篷前守夜的护卫把她拦了下来。 拦下他和无双的这位是温子栖,他是从杨县令来这里的第一天就一直跟在杨九泽身边寸步不离的护卫,功夫到家,虽然还不到自在地境,但也可以说是离地境只有半步之遥了。 天下冷冷地笑了一声,“有些问题想请教杨县令。” “若是来问问题又何必等到现在带着剑来问?”温子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帐篷的入口,“请无双城明天再来吧。” “这几日大家共进退才让灾情稳定,可别在最后一晚上伤了和气。” “阁下何必装作不知道?”天下上前一步,可温子栖依旧没有要退的意思,“我就是想来问问杨县令,他占着那些用来救命的赈灾钱,晚上睡得踏不踏实!!” “竖子!休得胡言!!”温子栖虎目圆睁,拔剑指向天下,“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念在你还是个小娃娃,速速离开我便不再追究!!” “你不追究?我管你追不追究?阁下搞清楚了,要追究的人————是我们才对。” “八月初十,天启的药庐拍卖了一颗百年的极品北沙参,因为近年根结线虫害,北沙参本就产量稀少,这一株刚刚被拍卖的又是上上品,主治养阴清肺,肺热燥咳,对虚痨久咳,阴伤咽干有奇效,所以价格被抬得极高。” “这颗北沙参,阁下知道最后被谁拍走了么?” 天下小时候的那次澜沧江洪水,受难本可以不那么严重,但是当时被派来的以为何知县贪掉了朝廷大部分的拨款,于是难民营里的死亡人数成倍地增长,尽管后来大理寺将他们都缉拿归案了,但那些死去的伤民也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你们用了整整两周多才赶过来,也并不是因为走岔了路,而是你们因为要拿出足够多的资金确保拍下那颗北沙参,所以才硬生生拖了两周多。” “而因为救灾的资金不够了,也不能还未到渭南就找朝廷要拨款,于是等到了这里,再耗上一整周,从天启到这里跑上一个来回,才能再把第二次申请的物资运过来。” “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清清楚楚知道物资是带的不够的。” “这么一来一回,怕是物资还没周转到,这里的人就活生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了!!” “住口!!”温子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有什么证据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无双城自然不讲没有证据的话,”从暗处走出司马游阙和六六,“明日一早,大理寺的人就会赶到,到时候诸位自然都会知道有哪些证据了。” “毕竟以无双城的百草堂和药庐的合作,问出那颗北沙参买家的下落和悄悄拿到入账的明细并不太难。”司马游阙啪的一下展开他的铁扇,救灾结束之后,他总算有空好好打理下形象,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没骨头的懒散贵公子的样子。 那日天下之所以会向杨九泽询问草药一事,是因为她在杨九泽身上闻到了北沙参的甜味。北沙参只有极佳的上品才会有那种甜味,且甜味越浓,品质越佳,她看着那些和人数明显不符的物资当下就生了疑心。六六是百草堂里专治肺病的小师妹,对于天启八月初将拍卖极品北沙参的消息也早有耳闻,于是天下就让她和司马游阙去天启查一下这件事情。 结果一查便果然查出了问题。 “所以我就想问一问杨县令,他救灾的这大半个月,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这里站着的!” “县令大人有他的苦衷,”温子栖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剑,“诸位不在朝廷,不知其苦,县令家的小姐,真的需要那颗北沙参救命。” “我知道诸位都是江湖人士,可是杨大人他————” 天下将剑指向温子栖,“那敢问温大人一句,因为那耽误掉的两周,他有没有算过这里的人死了多少?” “他若是不知道,我来告诉他!城内城外及各乡场,除外来客民被压身死者不计外,共计灾户二万七千八百八十家,灾民十三万五千三百八十二名,其中因为没有及时等到药草和食物被活生生饿死和病死的有二万六千一百六人。” “这二万六千一百六人,他们原本可以不用死。” “他们也是别人的父母,兄长,子女。” 在有些令人压抑的沉默中,温子栖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便打吧。” 于是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寒光闪过,温子栖的那柄剑,眨眼间就直冲天下和无双的面门而去。 “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总算能打了,”无双有些突兀的声音在刀剑相碰中响起,“我果然还是喜欢单纯地练剑。” “云梭,破他面门。”无双轻拍一下剑匣,从中发出那把在月光下泛着冷森森地银光的云梭。天下又将剑匣继续拉开四指,“红叶,风箫!拦他退路!” 那三柄细剑合成三才剑阵冲温子栖飞去,一柄切他肩肘,一柄扎他下路,另一柄击向他的双剑,欲要断了他的后路。 温子栖练的,是螳螂剑法。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剑法。它的形制特殊:剑身和剑柄极长,用双手握持。大部分剑招是由螳螂捕猎的姿势演化而来。 那三柄剑显然没困住他,虽然有些吃力,可他却也招架住了,一招螳螂抖翎,力量由两脚之间升起,螺旋摇摆而上,直达两手,大喝一声将那三柄剑甩了回去。 “看来还得再加几柄剑。”无双使劲一拍剑匣,“轻霜!玉如意!” 天下松开手里拿着的破劫剑,捏出剑诀,“破劫,和他们一起形六合阵!” 六柄飞剑齐齐立在空中,下一霎却直奔温子栖在他身边环绕出一个剑阵。“来的好————!”他一声大吼,拧腰活膀,半马步持剑刚了上去,螳螂剑招招相连、势势相扣、此时一环套一环,剑法轻而不浮,重而不滞劲。快而不乱,缓而不懈。 “好剑法。”无双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可这么好的剑法,却为心不正?” “住口?!像你们这种吃穿不愁健健康康的小少爷们又懂什么了?!” “那我就再问帐篷里的杨县令最后一个问题。”天下在难民营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伤口感染发炎而高烧了几天不退,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 后来他们四处打工吃不饱饭的时候,无双有时候会和她说,阿姐,我们多睡会儿觉,睡着了肚子就不饿了。 天下抓着无双剑匣的肩带,朝杨九泽问出了最后一个击垮他防线的问题,“县令家的小姐的命是命,这里的灾民的命,便不是了么?!!” 剑匣中传来一阵呜鸣,那阵剑鸣愈来愈盛,一柄细剑不住地抖动,那是一柄有着绿色剑柄,看起来像是尚方剑的细剑,剑身花纹细凿,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 天下趁着那气势,顺势一声怒喝,“杀生————” 卢玉翟和司马游阙一行人暗吸了口凉气。第四柄剑….杀生。 尚方剑原本全称是尚方斩马剑,因为尚方剑锐利可斩马,但尚方剑真正被尊崇的原因,更多的是因它的传奇色彩:许多时候茶楼里听戏的时候会有这么一个桥段,忠奸剧斗,势成水火,忠臣常常落在下风,皇帝也昏庸,就在忠臣眼看要遭奸佞毒害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一柄尚方宝剑赫然出匣,上打君不正,下打臣不忠,昏君气沮,奸臣授首。台下观众人心大快,千百颗悬着的激愤的心得到安慰。 尚方宝剑因此成了在以天授神权对不法不天的斗争中,平民百姓对正义和忠良的寄托与期待。 而那柄杀生剑冲进六合阵中,六合阵阵型一变,成了七杀阵,痴如闪电、矫如飞凤。温子栖被击的连连后退,他一个跪步,心有不甘地举起双剑和那七柄剑抗争,却见那柄杀生剑一招紫燕掠水,挑开了他的剑,轻霜和红叶顺势刺入他的胳膊肘,另外两柄风箫和玉如意拦在他腿边,还有一柄云梭悬在他脖子几寸远的地方。 “且慢————留他性命!!” 就在杨九泽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天下最后的那柄破劫直接朝杨县令刺去。 “不要!!!”温子栖想要起身用身体帮杨县令挡,可惜风箫与玉如意拦住了他的路。 破劫贴着杨九泽的左脸滑了过去,在他脸上划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之后钉在了他帐篷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我不杀你,”天下收回剑,“大理寺的人明早就到。只是我之前问的问题,还请县令想想自己心中有没有答案。” 杨九泽朝无双城的众人深深做了个揖,他起身过去扶起温子栖,“子栖啊,连累你了。” “杨大人您哪里的话!要不是您,我当年早就被山贼乱刀砍死了,这条命是您救下来的,何来连累一说!” “我明早会和大理寺回去,告诉一起来的那些小伙子,不必担心。我自己做的事,该我自己担。”连续大半个月在灾区救灾,老人比刚来时还要瘦了不少,看起来在风中仿佛一吹就要倒了。他把温子栖颤颤巍巍地扶起来,转身仔细看了看天下,露出了近几日最如释负重的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夜晚的月光正在涨潮,此时整个营地都淹没在发亮的波澜里。也照亮了这里的一众无双城的弟子们。 他打量着那个看起来压抑着怒火的小女孩,和站在她身边的哪一众江湖儿女,喃喃道,“..真好啊。” 天下觉得,好像上了年纪的大人,忘忧大师也好,还有这个杨九泽也好,都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让人难以理解的话。 “谢谢你,小姑娘。这是我这个月来最轻松的一天。” “谢谢你。” 第二天一大早,大理寺的人也如约而至。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着红色官服的年轻少卿————沈希夺。这位少卿是真的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能在这样小的年纪做到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也是有一定本事在身上的。 “杨县令,请。” 他把杨九泽绑走的时候还算客气,“此次多谢无双城提供的指正,大理寺在此谢过了。” 天下把头别过去没理他,大概对大理寺马后炮的态度不太看得起。卢玉翟赶紧出来打圆场,“应该的,行侠仗义是无双城分内之事,只是希望有罪之人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自然,大理寺自会处理好,便不劳诸位费心。”沈希夺自然也是没有给天下什么好脸色,冷冰冰地说了些客套话。 “若是大理寺下次处理案件的速度能快些,确实我们会少费不少的心。”卢玉翟听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差冲过去捂住天下的嘴了。 “这位姑娘什么意思?”沈希夺错开卢玉翟,眯起眼睛打量了天下两眼。 “意思是因为大理寺的疏忽,这里多被饿死病死了二万六千一百六人。”天下的语气平平地,听不出有什么起伏,“若是大理寺能够及时发现灾款缺失,早日周转物资,那这些人可能就不用死了。我们也可以有更多的精力进行挖掘营救,说不定更多的人也都不用死了。” “这个意思,解释的可还够清楚了?”她不闪不躲,抬眸望向沈希夺。 气氛瞬间变不对劲了。 沈希夺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翻身上马,没有看天下,“我知道无双城心里有气,可大理寺接到举证,也是不眠不休地两天没合眼收集人证物证,快马加鞭把原本5天的路程缩到了3天,拼了力气把物资运过来的。姑娘,可能我们确实没有及时发现问题,但是在大理寺的每一个人都从来没有玩忽职守。” “这些话我放在这里,你想要怎么想都随你。但我沈希夺,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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