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晚。
才十点钟而已。
房子里没有开灯, 黑漆漆的,五条悟抱着她往里面走,听见她小声说进门要先换鞋。
于是弯下腰,一边单手抱着她, 一边给她找鞋子。
大少爷显然是第一次照顾人, 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凉鞋要怎么脱,从脚踝往下摩挲去找鞋子上的扣子,碰到细腻的肌肤, 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刻。
他的体温热得过了头, 少女颤了颤, 把脚往里面躲, 呜咽着说痒, 五条悟喉结滚动了一下, 呼吸顿了顿, 下意识扣住她的脚踝。
她有点困惑,喊了一句哥哥, 少年深吸气, 说很快就好。
仗着力气大胡乱弄了一通, 好像完全把扣子扯坏了,五条悟眨眨眼睛,有点慌乱地把这双鞋子踢到鞋柜最里面,想着明天去买一双一模一样的回来。
听她的指挥找出拖鞋给她换上, 这才想起来要开灯。
“太亮了。”她捂住眼睛,说不要开这个。
五条悟把灯暗灭,又听见她说黑,他抿抿唇, 一边心想女孩子好麻烦,一边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噼里啪啦随便一顿乱开,终于找到了光线柔和又不刺眼的悬浮灯。
“好笨。”
她伏在肩膀上,声音软乎乎的,五条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
说他笨?这家伙没搞错吧。
撇撇嘴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一副困呼呼的笨蛋样子,心想老子才不和她一般计较,接着又听见她说想泡澡,要浴缸枕要香薰蜡烛今天还想洗泡泡浴,五条悟一边心想那些都是什么玩意,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全都先答应再说。
她接着说要去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等他,五条悟搓了搓她的头发,心想都是杰的错。
杰把她惯坏了。
少年一边抱怨着挚友,一边抱着她往沙发走,然后停下脚步,这才发现沙发上早就坐着一个人。
是夏油杰。
他穿着高专校服,发型有点凌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眸看向他们。
“呀。”
他好像笑了一声:“回来了呢。”
……杰??!
绘梨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越过五条哥哥的肩膀往前看,看见哥哥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她。
他在笑,但和平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那双狭长冷淡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显得温柔,反而更具压迫感,嘴角噙着笑意,但莫名显得非常非常可怕。
完蛋了……
她下意识抱紧五条哥哥的脖子,手指都在打颤,脑袋迷迷糊糊的,完完全全被吓傻了。
不是说哥哥在北海道出差吗……怎么会出现在家里……
自己撒的谎全部都被戳穿了……
“‘已经回家了,正打算睡觉了,晚安’。”
夏油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错不错,撒谎的水平有长进了嘛。”
绘梨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把脑袋埋进五条哥哥的怀里。
“嗯?”
黑发少年歪了歪脑袋,抬起手摩挲着下巴:“这么喜欢被五条哥哥抱的话,绘梨明天直接嫁过去好不好呀?”
白毛愣了愣,替她说好,然后又听见了她的不好不好不好。
困意被哥哥的这句话吓得一干二净,绘梨连忙从五条哥哥的怀里跳下去,然后紧张地揪住裙摆,低着头认错,像是一只小鹌鹑。
“我知道错了……”
“哦呀,仅仅是被带出去一天,不仅学会撒谎,还学会认错了呢,悟还真是个好教师啊。”
哥哥看着她,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但绘梨觉得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她感觉膝盖软乎乎的,快要站不稳了,然后就被按住了肩膀。
少年支撑着她。
“没必要吓唬她吧,杰。”
“嗯?”
夏油杰好像这才看见他一样,轻轻挑眉:“我在管教自己的妹妹,和悟有什么关系?”
“是老子带她出去玩的。”
“这件事情我清楚,但现在还没到和悟算账的时候。”
夏油杰看着她,问:“绘梨是要自己想一个惩罚,还是让哥哥来选呢?”
让哥哥选的话会完蛋的。
抱着这样的直觉,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我自己想……”
“唔。”
夏油杰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浴室:“去洗澡吧。我和你五条哥哥还有话要好好聊一聊。”
“哦……”
绘梨知道这件事暂时就算过去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了想,五条哥哥也是为了带自己出去玩才会这么做的,于是又鼓起勇气打算帮五条哥哥说说话。
“其实……”
“嗯?”
哥哥掀眸看了她一眼。
“……”
她缩了缩脖子,没出息地逃走了。
反正杰和五条哥哥这么要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她打开浴室门,就看见了喜欢的小夜灯,香薰蜡烛已经点了有一会,是洋甘菊的味道,浴缸的水温度刚刚好,泡泡上面游荡着几只玩具小黄鸭。
绘梨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切。
是哥哥。
是生气了还会提前帮她放好泡澡水的哥哥。
是会把她的小浴巾和睡衣叠得整整齐齐,给她再浴缸支架上面准备好掌机的哥哥。
但是……她都做了什么?
她在他出差的时候,偷偷和别人一起去不被允许的地方,还想去吃被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甚至还因为玩得太高兴了,完全忘了手机的存在,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他的消息,后来又因为慌张,听了五条哥哥的话,朝那边撒谎。
他回来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在他发消息,自己却没有回复的时候,哥哥在想什么呢?在他坐在家里,看着自己对他说已经回家了,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刚刚回家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杰就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等了她一晚上,还一边猜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一边帮她提前准备泡澡要用的东西的吗?
……他怎么能这么好。
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坏。
这是照顾了她这么多年的义理哥哥,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虽然他没有给她很多很多的黑色小爱心,但是也一直一直喜欢着她,照顾着她。
她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她怎么能在做了错事以后,像现在这样一走了之,留哥哥一个人在那边难过呢?
她不要做这样的坏孩子。
于是她回过头,决定要抱住杰,好好道歉,随便他怎么惩罚自己,直到他也不伤心不生气了为止。
推开浴室的门,她看见两个少年正扯着对方的衣领,旁边是碎了一半的电视,地板好像裂开了,茶几也不见踪迹,只剩下满地狼藉。
绘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她进浴室还不到两分钟吧,哥哥们是怎么把家弄成这个样子的,她又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个少年一愣,回头看她,脸上全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怒意。
绘梨被他们看得抖了抖,这一刻,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完全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可以轻轻松松毁掉所有东西的,名为咒术师的强大存在。
自己喜欢看的电视坏掉了,和爸爸妈妈一起挑选的茶几也碎掉了,变成了残渣,可怜巴巴地躺在地板上。
这全都是因为她贪玩,全都是因为她惹哥哥生气了。
“对不起……”
少女紧紧捏着门把手,低着头,小声说道:“哥哥们不要打架好不好?好可怕、好害怕……都是绘梨的错……”
她不想看见他们打架,更不想让自己周围的一切也跟着遭殃。
“不要弄坏绘梨喜欢的东西,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抹着眼泪,无助又迷茫地哭起来:“绘梨是个贪玩的坏孩子,来惩罚绘梨就、就好了吧,惩罚完就不要生气了吧,呜呜……”
……惩罚?
要怎么惩罚呢?
又怎么舍得惩罚呢。
于是大步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带到她最喜欢趴着晒太阳的地毯上,亲亲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哄她,白毛挚友也蹲在身边,略显笨拙地摸摸她的头发,从脑子里想着好听的话。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暂时没空理会,怀里的小家伙傻里傻气地哭着,迷迷糊糊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让人感觉可爱又好笑,心情不自觉放松,气氛也就一下子就变得明快轻松起来。
“悟摆鬼脸给她看看。”
“哈?为什么是老子啊——”
少年有点不爽地撇了撇嘴,还是凑到她面前毫无形象地做起鬼脸。
笨蛋愣了愣,没几秒就不哭了,紧紧抿着嘴,满脸写着‘我在憋笑’。
好可爱。
五条悟没忍住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先被她逗笑了,又稍微有点不爽,重新凑到她面前,把自己的脸颊往上扯,眼睛聚焦变成白痴的模样。
快点笑起来吧。
“还能这样哦。”说着,他又开始胡乱对待自己的脸,接着感觉双手被抱住了。
她抱着他的手,小声说五条哥哥最帅了,不要他做这样的事。
最帅了?
旁边的夏油杰眯了眯眼睛,不爽透顶,于是把满脸‘我老婆好可爱’的挚友推到一边。
“哥哥不是绘梨心里最帅的男生了吗?”
“……”绘梨愣了一下,没明白杰为什么忽然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但看着杰一脸这个答案非常重要的样子,她也下意识认真思考起来。
论长相的话肯定是五条哥哥更帅,但是在绘梨心里,哥哥永远要比别人更帅一点。
她刚刚准备开口,就看见白发少年撑着下巴看她,脸上满是笑容,接着戳戳她的脸颊:“快告诉你哥哥老子最帅。”
“……”总感觉真的说其中哪一个的话后果会很糟糕。
于是她低着脑袋,小声问:“哥哥们不可以都帅吗?”
“可以喔。”
白毛凑到她面前,看着她圆乎乎红红的脸,脑子里只剩下好可爱好可爱我老婆好可爱,想亲一口,然后就被黑着脸的挚友拽住衣领扯回来。
“悟是想进牢房么?”
“哈——?”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她抿抿唇,问:“又要打架了吗?”
“怎么会。”
那之后没再继续吵架,安分得不得了。
于是绘梨安安心心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被收拾好了,她困到不行,打着哈欠往房间走,又担心哥哥们吵架,于是让他们也快点睡觉,还没收了两个人的手机和钥匙,全都放在枕头底下,说第二天早上再还给他们。
第二天醒来,杰已经在做早餐了,五条哥哥笑嘻嘻地陪她一起洗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绘梨被看得有点害羞,匆匆忙忙洗漱以后跑去厨房找哥哥了。
很和平地吃过早餐,哥哥们一起把她送到了学校,然后就勾肩搭背表示要去好好聊聊。
“哦……”
看着他们相亲相爱的样子,小笨蛋点点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要打架哦。”
不打架是不可能的。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开始上手,你一拳我一脚直到被巡逻的警察看见,然后一起灰溜溜躲着警察跑。
本来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打,但跑到一半一个人停下来说先买个冰淇淋吃吃,另外一个走进去拿了一瓶冰的乌龙茶,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隔着半米,竭力表现出“我俩不熟”的样子。
“悟到底想做什么?”
夏油杰拎着瓶子冷着脸:“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没在胡闹啊杰。”
五条悟低着头,慢慢说道:“我想做什么,杰难道不知道么。”
“悟?”
夏油杰拧起眉头:“你明明知道那孩子是我的全世界。”
“哈啊,也没说结婚以后不准你们见面啊。实在不行老子入赘改姓夏油好了。”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夏油杰说:“对挚友的义理妹妹出手,这样的行为颠覆了我对你的认知。”
“哈,杰不会真的没感觉到吧。”
五条悟看过来:“从遇见她的第一秒,就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在心底浮现——她是我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老子是最强,最强的直觉不会出错,所以杰是小偷来着没错吧。”
夏油杰抿抿唇:“快别搞笑了。”
“别急着否认嘛。”
五条悟说:“我也不是整天嘻嘻哈哈不干正事的呐,这段时间稍微努努力,也想起来了一点东西。”
想起来最左边的那个院子,想起他走进去,看见女孩站起来,慌慌张张拍打着身上的衣服,叫他神子大人,对他说喜欢。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感觉没有错。
他本来是有人陪伴的。吃点心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坐在草地上的时候,的的确确有个很可爱的孩子,会滚来滚去,蹭着一身的草,明媚地朝他笑。
太残忍了。
不管是谁都太残忍了,要把神子世界里仅有的陪伴夺走。
“那孩子曾经和我在一起生活。”
他低下头,攥紧自己的手指:“老子啊,现在很确信这一点。”
“不论是谁将她从我身边偷走,又用什么咒术回溯了时间,拿走了老子的记忆……”
少年话音一顿,又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但最强就是最强,谁也别想摆弄我。”
夏油杰没有说话。
那些直觉,那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那些不安和恐慌,在听不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从北海道飞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这些只有他知道。
他不想争辩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掌控着他的呼吸,成为了他存活的最大意义,一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所以争辩这些是没有意义的,直到听见悟说:“杰是小偷。”
“哈。”
夏油杰看过去,反驳道:“我可不会像悟一样,做一个对挚友的幼驯染出手的人渣。”
“她喜欢我,就算被偷走了也还是我的。”
五条悟舒了口气,放松下来,慢慢说:“今晚一直抱着我说喜欢,还说要比喜欢杰更喜欢老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吧,吃着我买的冰淇淋小蛋糕,把杰费心买的小点心丢到一边,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哈……”
原本听见的时候的确有点慌张,因为心里一直也有着模模糊糊的感觉,感觉悟说得没错,感觉自己的确是个卑劣的小偷,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把她接回家里,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以来,拼了命地想要她依赖自己,想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完完全全依靠对方呼吸的生物。
但是听见悟说这样的话,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许多。
因为啊……“悟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吃东西很珍惜。”
“所以她总会先把不喜欢的、快要坏掉的先吃完,把最珍贵、最心爱的那一个留到最后面。”
非要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论,那就来吧。
在意义论和讲道理上面,夏油杰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输过。
“连这个都不了解的悟,是在以什么立场指责我是个小偷呢?”
夏油杰笑了笑,又问:“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小声喊哥哥的时候代表什么,眼泪里面又包含多少种意思,什么时候是真哭,什么时候是在假哭胡闹,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又在赌气撒娇,悟可以清楚分辨得出来吗?”
五条悟抿紧唇,答不出来。
他只知道她喜欢画画,只知道她喜欢吃甜甜的东西,除了这些以外,他什么也答不出来。
就连她喜欢收藏名牌包包,也是从杰的嘴里听过来的。
“既然悟对你的那些臆想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任,既然悟觉得她曾经真的在你身边生活,那么我们不妨来推演一下。”
“那孩子也有咒术,但是却完完全全看不见咒灵。”
“一个空有咒术,但是却看不见咒灵的怪孩子,身体差、反应慢,也不是学体术的料,不太聪明,学东西要花很长时间,所以大概御三家那些繁琐的规矩,她也学得不太好。”
本来是在推演,但夏油杰想着想着,就真真切切生气起来。
“她如果在悟的身边长大,在那样充满了烂橘子的环境里成长,我几乎无法想象她会遭受多少挫折,会承受多少打击,又要如何去适应你们那些怪异、扭曲的观念。”
“悟这样的性格,是不会在意弱者的挣扎和祈求的吧。”
他抿紧唇,冷下脸,看着挚友,问:“悟一直说,是有人把她偷走了,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她是自己从悟的身边逃离的吗?”
五条悟茫然地看着他。
他想起了那些记忆的片段。
想起自己骂她。
说她是笨蛋呆瓜鼻涕虫麻烦精,在她捞鱼掉下池塘的时候站在旁边嘲笑,在她被老师训斥的时候拿过戒尺吓唬她,在她黏上来看他上体术课的时候,说她呆头呆脑的究竟看得懂么。
她一直都很委屈,但是记忆里的自己完全没有当回事,只觉得她鼓起脸颊的样子很好玩,好像呆头呆脑没心没肺的,一直都在傻乎乎地朝他笑。
可是她明明会伤心的。
掉进池塘里面,衣服湿透了,用可怜巴巴,像是落汤小狗一样的眼神看过来,祈求他的安慰,被他嘲笑了以后,小小个子的女孩抬头看着天空,露出茫然的神色,眼泪慢慢掉下来。
被老师打手心的时候,缩着手不敢伸出去,害怕得要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看见他拿过老师的戒尺,明明没有用力,但好像打在她手上真的很疼,以至于那之后一整天都没有过来找他。
……
他好像。
真的、
很坏啊。
想起她偶尔对自己流露出来的,害怕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庞大的怪物,很恐惧很害怕,但是还是要鼓起勇气,凑过去讨好他。
小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甚至那时候根本对她不算上心,只是觉得好玩、有趣,就像是那些烂橘子说的那样,真真正正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玩具。
所以是,从他,身边,逃走的么?
因为害怕他,讨厌他,已经到了再也不想见面的地步,所以就连记忆……也不愿意留给他吗?
“再说说今天的事情吧。”
看着挚友难得露出了脆弱的神色,夏油杰抿抿唇,有点不忍心,语气也变得缓下来。
“让咒灵袭击我,封锁我听觉的时候,把她带出去,让她别回我消息的时候,悟有想过后果吗?”
“如果我真的对她生气,又或者不再理会她,那样的后果,她究竟可以承受吗?”
五条悟抬头看着他,听见他说:“她是个笨孩子,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但悟呢?虽然被说读不懂空气,但悟明明战斗的时候智商也不差吧?既然是会在意‘后果’的人,为什么却从始至终还是只关注着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替她考虑过哪怕一点点呢?”
五条悟没说话。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论之前是什么样子,但现在陪伴她成长的人是我,守护着她笑颜的人也是我,她人生的每一个节点我都有参与,以后也绝对不会缺席。”
每长高一厘米,会带她去外面吃一顿放题,然后给她戴上寿星的发箍,一起吃蛋糕,听她许下自己要越来越高的愿望。
他揉揉她的脑袋,没敢告诉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成绩每上升一点点,他都会做一桌她想吃的菜来庆祝,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书店,不断不断夸她聪明,然后被她抱住,说谢谢哥哥的学习办法,成绩能够提升这么多全都是他的功劳。
其实在这些时候会有点恍惚的。
会觉得以前经历过,会心痛,会无措,直到抱她抱紧,真真实实感受到她的心跳,那些恐慌和不安才会散去。
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也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相安无事,直到她和悟相遇。
那些不安变得更加深刻了。
但是她人生迄今为止所有的第一次都有他的参与,现在告诉他,自己是个小偷,这些东西都是偷来的,他绝对不会相信,也不可能接受。
第一次发脾气,有点惊讶但觉得好可爱,所以无条件举手投降弯腰哄她,第一次和朋友吵架,安慰她告诉她任何人都羁绊就是这样浅薄,让她不要伤心,然后暗地里把人收拾了一顿,让那个人和她道歉和好。
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情书,慌慌张张红着脸过来找他拿主意,他把脏东西撕碎丢进垃圾堆,随口给那个男生按上几百个罪名,她深信不疑。
第一次来初潮,坐在沙发上无措地看着他,他慌慌张张去给她买卫生用品,抱着黑色的袋子回到家,紧张兮兮在浴室外面等她,见她安全出来,然后给她做红豆饭,对她说恭喜长大,给她揉了一整晚的肚子。
眨眨眼睛,这些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这样的孩子,已经完完全全融进了他的生命里,每分每秒,支撑着他的呼吸,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
“所以悟。”
夏油杰站起来,拍了拍挚友的肩膀,轻轻说:“就到此为止吧。”
……
到此,为止么?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
心里澎湃的无法抑制的爱意是真的,那些喜欢那些珍惜也是真的。
所以不可能对她抱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所以也绝不可能让她讨厌自己,他还没有白痴到那种程度,他还没有愚蠢到那种程度。
所以究竟为什么会把她弄丢。
为什么……
把他的记忆还回来。
还给他。
把记忆还给他。
还给他啊!!!
天上下起雨,雷声忽然轰鸣,脚下的土地震荡,手机里安装的地震预警器发出尖锐的轰鸣,正在学校好好上课的少女被吓了一跳,跟着同学们一起往外跑。
【警报!警报!地震!地震!】
在这个地震多发的地带,每个人都受过避震演习,学生们躲在操场上抱住脑袋,绘梨也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心里呼唤万能的义理哥哥。
脚下的土地忽然震起来,手机发出地震警报,夏油杰皱起眉,转身往妹妹那边赶,然后听见挚友的嘶吼声。
“还给我!”
少年像是痛苦的、濒临死亡的兽,弯下脊背,看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
是最强。是六眼。是支撑着世界的柱石。
所以在摇摇欲坠,濒临毁灭之际,他得到了整个世界的妥协。
他拿回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五条悟]脱离监控。】
【[五条悟]觉醒记忆。】
【即将提前解锁一周目全员记忆。】
脑袋里忽然响起了机械音,正在仔细听老师宣讲的少女一愣,完全没有听清楚这机械音说了什么,她想要去回想的时候,又听见了轰鸣的警报声。
这次不是来自喇叭,而是她大脑里的声音。
【警报!警报!检测到一周目全员进入极端危险状态——警报!警报!数据失衡!时间线紊乱!游戏内所有角色已脱离监控——请玩家立刻退出游戏,请玩家立刻退出游戏!】
地壳恢复平静,大楼停止晃动,但雨下得更大了。
绘梨被吓坏了,不明白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听见了学生们欢呼的声音,她被重重抱住,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于是错过了那个退出的按钮。
“吓死我了!这架势还以为东京要毁灭了呢!”
学生们跑到教学楼里避雨,绘梨和朋友们抱在一起,洒着作业本庆贺着这一次灾难的过去。
她慢慢也跟着放松下来,小声问她们:“你们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呀?”
“什么?”
“就是、就是像机器人一样的声音,说着什么好危险,要快点退出游戏之类的话……”
“没有。”一个同学哭着说:“不过我听见我妈妈说话了,她也叫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听见的是爷爷的声音,他就是因为地震离开我们的……”
哦……
那可能就是她太害怕了产生的幻听吧?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心口,安抚了一下自己,然后就看见有人跑过来,说校门口有个人找她。
欸?
应该是哥哥吧。
这么想着,她找人借了一把雨伞,然后朝校门口跑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不是杰。
而是五条哥哥。
白发少年沉默地站在雨里,任由水滴砸在自己身上,只是一会不见,他好像就变得大只了许多,沉默地看着她,像是一只被遗弃多年的大型猫咪。
见她出现,他的眼睛牢牢锁定住她,像是看见猎物进入视野的猛兽,露出了饥肠辘辘的表情。
……五条哥哥怎么了?
看着他头顶已经点满的黑色小爱心,绘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是代表着喜欢的含义,但是却下意识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看见她的动作,五条悟抿起唇角,宛若一把已经出鞘的刀,一根不能再紧绷的弦,只要再经受一点点刺激,哪怕是一根羽毛掉在肩膀上,都会即刻崩坏掉。
好可怕……
但是、但是他看起来好难过。
绘梨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朝他跑过去,跑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呀?”
女孩努力踮起脚,把伞举到他的头顶。
“你看起来好难过。”
“我可以……”他嗓音干涩,僵硬地问:“抱抱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她笑了笑,主动单手抱住他,抱得很轻。
五条悟闭上眼,用力把她按进怀里。
雨伞掉在地上,她吓了一跳,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感受到他急切的、像是在寻求什么生存必需品的嗅闻。
她愣了一下,忽然感觉好难过。
“抱抱。”
于是她踮起脚,试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感觉到少年抖了抖,她不知道这是好的反应还是坏的反应,于是就用力回抱住他。
“如果很难过的话,就用力抱抱吧,把力气都用来抱抱绘梨,就会变得开心的。”
好像听见了短促的呜咽声,绘梨眨眨眼睛,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去看他。
他的脸上都是雨水,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混杂着眼泪。
“好奇怪。”
她想了想,问他:“为什么没有雨掉在我们身上呢?”
他看着她,刚想解释自己的无下限,就看见她笑起来,像是阳光,不带一丝一毫的阴霾。
“因为天空也不想我们难过,不想我们掉眼泪哦。”
看见他露出了一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表情,低着头,满脸眷念地把脑袋埋进她的颈侧,嗅着她的味道,就像一只好久好久无家可归的猫。
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被抱进他的怀里,没有一丝缝隙,绘梨觉得有点难受,脑袋伏在他的肩膀上,刚想说话,就看见哥哥也走了过来。
他没有打伞,一向规规矩矩的丸子头被雨水打散,发丝凌乱,显得有点狼狈,也好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动物。
“你……”
他走近,声音颤抖,问她:“想起来了吗?”
“欸?”
绘梨皱起眉,伸出手去摸摸哥哥的脸,把黏在他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问:“到底怎么了呀?”
还没有想起来吗……
太好了。
这样可爱的孩子,妹妹,掌控着他呼吸的人,真的是他偷过来的。
全部的一切,全都是他偷来的。
赶来的一路都在想,如果她也恢复了记忆怎么办,如果她也想起来了怎么办,她是不会就会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投入悟的怀抱。
还好她没有。
但只是庆幸了一秒,接下来又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慌。
她会在什么时候想起那些事呢?想起她和悟的十年,想起他们的恋情。
那时候,自己就会彻底失去她了吧。
会被说好奇怪,会和悟一样骂他是个小偷,然后讨厌他,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依赖他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还在悟的怀里,伏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哥哥们为什么忽然都变得这么伤心,但是事情总会过去的。世界上还有绘梨,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很多在意你们的人,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就全部都说给绘梨听吧,我们把难过变成三分之一!”
是可爱的绘梨。
是装满了他眼睛的绘梨。
五条悟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听见挚友问她:“都会……过去的吗?”
“嗯,都会过去的哦。”
她用力点着脑袋,是个傻乎乎的完全乐天派,像是太阳,永永远远有着叫人开心起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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