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酒肆阁楼外,雅房的侧厢房里,传来《广陵散》的袅袅琴音。已是半夜,月快落时,院中的假山松树上,竟然飞来了几只云白鹤。 青广陵收了最后一个音,抬手敛衣,起身走出厢房。 待人走远了,雅房的倩纱窗被一个小童从内推开,只听一女子声音传来,问那小童:“窗外为何物?” 小童答:“云白鹤听得《广陵散》,飞来相会。” “云白鹤?”女子浅浅一笑,道:“那不是方诸山的仙鹤么?” “是,这琴师果然不简单。”小童转头请示:“掌司,可要跟他么?” 屋里的紫檀云木上,坐着一头九尾狐狸。红似火的九条尾巴每个都灵巧得很,翘得老高,那红狐狸望向窗外,似在思考,“罢了。玄真君嘱咐过,只管瞧他是生是死,其他因缘都不是六界掌司该管的事。咱们回天庭向玄真君复命吧。” 青广陵退出雅房,路过浮生酒肆最大的厅堂。坐在板柜前的掌柜叫住要走的青广陵:“广陵公子请留步。” 青广陵看过去,“掌柜请讲。” 掌柜低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看着沉甸甸的,“这是这月弹奏疗伤的月钱,请公子收好。” 青广陵接过,在手里一掂量,“多了。” 掌柜:“过年的时候,老板着工匠刻了模子,铸造了不少梅花金饼子,此前出了些纰漏,延误了工期,没能发给众人。如今弄出来了,连着过年的喜钱一并给了。” “那,谢过了。” “还有一事!”掌柜说:“方才花姨让人传话,说你娘子寻你,让你赶快回家去!” 青广陵一脸欣喜,只说了“好!”忙朝外跑去! 正在此刻,楼梯之上跑下来很多人,近乎慌不择路,还有人走到一半滚了下来! “快跑!快跑!打起来了!” 掌柜跑出那账台,忙问:“出了什么事?” “知州大人瞧上个什么‘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的小娘子,十几个大汉围着人家,要绑回家去!造孽啊!那是良家女啊!” “放他娘的屁!”摔倒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那女的会武功的!哪是肯吃亏的主!” 青广陵一听,忙往上跑!被掌柜一把拉住,他凑到青广陵耳边,小声说:“广陵公子,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时候啊!那知州大人为非作歹惯了的!你莫要去淌这趟浑水!” “都知晓他在欺负良家妇女了!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掌柜与他共事许久,有些情意,不想他被知州报复,便劝慰道:“你总说你娘子极好,只是常常外出,寻常我们没人信你这话。如今有人说她寻你,已回家等你,那你还不快去?” “我娘子她为人极善,若是知道这事,必会出手相救。”青广陵从胳膊上推下掌柜的手,“你放心,我救了人,也定会保护自己。”说着朝着楼上狂奔而去。 他才上到二楼,便听得白若月在骂知州的声音,“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怎当得一州之长!老天有眼,定是会收了你这恶人!” 又听有人在喊:“这女的要晕倒!快给我抓!” 青广陵离三楼还有十几个木台阶,想到白若月会被那帮大汉抓住,他来不及细细思考,全凭心里的意念,冲上三楼,就听一声怒吼似的龙吟响彻云霄! 青广陵变成一尾黑鳞黑角的龙,蹿到了白若月跟前,将她护住。 知州大人才觉自己要得到美人,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龙吓到,整个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众人才要看清时,眼前哪还有龙?那白衣姑娘竟然也消失了! 青广陵用法力将白若月带回白府。 两人落地到白府内院,才显示出人形来,青广陵双手横抱着晕得满脸绯红的白若月,轻唤道:“娘子?娘子?” 白若月恍恍惚惚间睁开眼睛,气急败坏地道:“骗子!”她揉着额头,没了那股香腻腻的味道,好似没那么晕了,“骗子!你骗我!” “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你怎么能同知州这样的人交往呢!” “若是知道你行坏事,我就不该带你修什么道!” “早知今日,我……我就不该在西湖里……”忽然她的唇被人封住了。 她要说什么,青广陵猜到了,是:我就不该在西湖边救你……这样生气时说的狠话,也许从来没有什么意义,可却是伤人的一把好刀。他晓得,若是这话被若月清楚吐露出来,他会难受得彻夜难眠。 再没有若月说后悔认识他,后悔将他带入凡间的话再能伤他的了。因为于他而言,他活在天地间,唯一的幸事就是遇见她。 青广陵不想听,也不要她说。他本来横抱着她吻,确定她无法再说话后,就将人放到地上,让她整个人依偎在自己怀里,他掌心扣在她腰际,指尖插入她青丝,循序渐进地吻着她,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吞了才是。 福至心灵地,白若月忽就知晓在浮生酒肆的时候,闻到的那股子香腻腻的味道是什么了,是催情香。从前师父说过,若是修仙之人不吃五谷杂粮,于人间便是百毒不侵之身,可一旦吃了五谷杂粮,同凡人一般,那在人间也会受其他毒物所制约。只怪自己没有升仙籍,在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仙之前,她都要受制于这件事。 可好似催情香,也没什么不好。 她感觉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她好喜欢青广陵的吻,喜欢地都不忍心再凶他了。只是好像有点热,她感觉自己额头冒着汗,整个人如被放到炼丹炉里,被九黎之火炙烤着,难受极了。可身子里却又不是要淬火膨胀的难受,是空虚至极的寂寞。她双手揽上青广陵的脖子,仰着头,以更配合着他的吻。 “你……中了催情香的毒……”青广陵边吻边说,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需要将那股子药劲儿散开来。” “嗯……” “我帮你……” 那种燥热和难受,在青广陵的吻里,渐渐消散。白若月脑中清醒些,就看见方才青广陵抱她时,不甚丢落在地的包袱。那包袱皮展开来,露出里面的梅花金饼子,那东西和花姨所拿的金子一模一样。“哪来的?” “掌柜给的。”青广陵答。 “你将我卖给知州了?”说完这话,白若月就觉得自己脑子还是不清醒,这怎么可能呢?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收不回来了。 “我……”青广陵收起包袱,往外一攘,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金饼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怒气冲天转身就走:“这些钱我不要了!我只要娘子!待我拆了浮生酒肆去!” 白若月猜定是自己想错了,怕他一激动真要酿成大错,忙拉住他衣袖,整个人拦在他身前:“你解释,你说!你只要肯说,我什么都信你。” “你是我娘子,我连同你云雨一回都舍不得,我会把你卖给知州?”青广陵说完这话,就红了眼角,委屈至极,“原来广陵在若月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我以为你学坏了。”白若月懊恼极了,自己定是吸了那迷烟,脑子坏了。 “学坏?你觉得你相公就是以色侍人的人,所以才将你卖给旁人?”青广陵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低落在衣襟上,再没比这事更让人伤心的了。“若月,我待你的心,竟然这么不值得被相信么?” 白若月只好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不是在楼外楼做琴师?为什么去了青楼呢?” 青广陵泪眼潸然,“去那里能赚得多些,我要娶若月。” “你怎么能去风月场所呢?” “不是你叫我学人,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他哽咽一声:“我在等你啊。” “那你应该去读书,从前你最爱读书的。” 青广陵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碎了,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他眼中无比落寞:“从前我读书?你是什么意思?” 他嘲笑着自己:“从前我是一条鱼而已。怎么读书呢?” 白若月被问愣,捉住他胳膊,忙解释着:“我的意思,你应该去读书,不应该去青楼妓馆啊。” 青广陵将她的手扳开,失望地说:“喜欢读书的是范青许,是你心心念念的公子,不是我青广陵。”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白若月被这声音唤醒,忙踏出门槛,从青广陵身后抱住他:“不是,不是,不是!我喜欢的是人是青广陵,不是范青许!广陵不要走!” 青广陵的手,落在他腰上那双柔软的小手上,挪开,“你放心,我不会去拆浮生酒肆的。也不会去做坏事,招惹来六界掌司,给你或者你师父丢脸的。” 原来,她的想法,青广陵尽数知晓。原来包括范青许的那一段,他也知晓。 也许从前,他不过是扮作无知而已,也许他一直什么都晓得,是自己小看了他,当他是条鱼,当他无能无力,以为他会受不住诱惑而变坏。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罢了。 “你去哪?”白若月望着青广陵的背影问。 “离开这里,静一静。”他说。 白若月不知哪里乱了,自己此番下凡,不该是同他大婚的么?她蹲在地上,望着院子里的大柳树上,挂着几十个红灯笼,被风吹得尽数灭了。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原先尽数向着他的热诚,也要被折磨得暗了。 她唇上颤颤,难过极了,自言自语:“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的我的广陵……” 她哽咽着,用着哭声换了一句:“相公……” 才要推开白府大门的青广陵,听见这句,就再也走不动了,他的双脚有如千斤重。那重量来自于他心上牵绊着的人,因她说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广陵,她喊了相公…… 也许她曾经心里有个人,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一直都知晓?他不过是西湖之底的一尾鱼,哪怕是个替身,能成为若月的替身,也很幸运,不是么? 那黑衣公子只停在门口的位置,不进不退,裹足不前。他需要人安抚,需要人来哄哄他,哪怕再唤一声“相公”也好。 蹲在地上的小娘子悲伤极了,她揉着眼睛,却怎么都哭不出来。直到发现那大门没有被打开,她忙起身跑过去,从身后抱住青广陵,“相公……” “相公……” “相公……是我误会你了。” “是若月错了。” “你原谅若月好不好?” 青广陵攥住她双手,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凶巴巴地看着她。 “你别生气了,是若月不好。” 他生她的气了么?不,他生自己的气!她只需要说一句话哄哄他,只需对他勾勾手指,他就可以以身相付,何况是不生气呢。可他心里又很难过,任凭谁被娘子怀疑,都会伤心吧?何况她怀疑自己不忠、还成了十足的坏人。他只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表达着自己的难过和无奈。 白若月见自己哄了那么久,他都不肯说话,只仰头望向他,可看着他那幽深的双眸,就好难过似的,她不想再多看一眼。只要多看一眼,她真的就会觉得浑身无力,无法呼吸,再没比这更折磨人的了。她抬手,捂住了青广陵的双眼,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去够那看似薄情的双唇。她试探着碰了碰,他没有回应。又试着吮了一下,他还没有回应。 她学着方才青广陵吻她那样子,极笨拙地撬开他的牙关,舌尖在他舌上勾了勾,然后又不知该如何做。她恼自己太笨了,被他亲了那许久,自己连这竟都学不会? 只好将唇舌退出来,站会地面上,她低声叹息一声,松开捂着他双眼的手。 方才那眼眸里明明是闪了水光的幽潭,怎地如今确如早春阳光般的明媚呢,白若月不解地望向他,就听青广陵说:“继续啊。” “可我……方才是中了催情香。” “哦,想赖账啊。”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才回来的时候那是中了催情香,如今……这般吻你……是情之所至。” “嗯,那继续啊。” 白若月双手交叉,揉搓在一处,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是自己想去吻,所以就不知道改怎么继续了。” “回房间里,我教你。” “相公不恼我了?”白若月眉眼弯弯,忽就笑了。 那笑容晃眼,青广陵气不起来。可嘴上偏不,他说:“你再哄哄我,我就考虑一下……” “相公,那若月哄哄你。” “……”青广陵看她,他不想听这句,“敷衍。” “那说什么?你教教我。” “自己想。” 寝室里,白若月想到了,说:“是这句!若月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广陵,只要相公……” 青广陵喉结微动,拉她入怀里,“那继续么?” “嗯?”白若月问:“什么?” 青广陵吻上了她的唇,“教你做这事。” 从入寝门起,两人一路吻到了床边,青广陵轻轻一推,将人推至床榻之里,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床上的红纱不知何时落了,一层一层将里面两人困在一处,那里头如暖炉,如春光,温暖热着怦动的身和乱撞的心。 不知怎地,白若月耳边只回想着方才两人吵架时,青广陵说的那句“我连同你云雨一回都舍不得……”她耳尖被他拨弄时,她唇边得了缝隙,“云雨一回都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青广陵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白若月直觉一疼,“嘶”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去了那什么浮生酒肆,定是学了好多不好听的话来。” “好多?” “什么云雨一回,什么梳弄覆帐。男人不就喜欢莺莺燕燕,云云雨雨的事情!今儿个拈朵花来,明儿个惹棵草去……”她将此前花姨说那些荤话都同青广陵说来。 “嗯。还有什么?”青广陵说:“将你听过的都说来听听。” “还有樱唇皓齿微启一喘,软骨柔情那么一弯。浮生酒肆里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不是。”青广陵将人揽入怀里,手揽了半晌,唇游走在她耳后。只听着她气息乱了些,又乱了些,而后乱得没了章法,才咬着她耳朵说:“我还晓得一个,是你不知道的。” “什么?” “含珠吐玉。” “那不是说做文章?这个我听……过的。”白若月故意将“听范青许说过”隐去。 青广陵沉迷在情海,却动不得,难受得无暇顾及她停顿的小细节,只说:“可不是咬文嚼字的学问了,是旁的。” “那是什么?”白若月问完这句,忽觉衣襟前的千丝结松了,有一丝凉意滑过,不由地“嗯”了一声。她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了。 两人折腾的半宿,只待鸡鸣鸟啼,青广陵最里的那层衣衫仍是纹丝未动。拱得白若月觉得煎熬难耐,“相公……” 青广陵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睡吧。” “我晓得那事的意思了……你不要我么?” “睡醒了我们大婚,洞房花烛夜要留到大婚之后。” “我瞧见府上的红灯笼和喜烛了。”白若月在他肩头蹭了蹭,“你等了我很久……” “半年。有些红绸都落灰了,明日找人来洒扫一下。”青广陵近乎祈求:“这次,待我们大婚之后再走,好么?” 白若月在他脸颊落了一吻:“一言为定,这次陪你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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