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莹额前的头发湿湿黏黏地耷拉下来,遮挡了她部分的视线,但她没有余力撩起。 她喉间滚动,盯着那只举刀的手,下意识朝背后取箭,却一时取了个空。 啊! 眼中闪过懊恼,她忘记自己的武器用完了。 她估算着距离,计算自己闭眼冲刺能不能一下子撞倒对方,然而不管怎么计算,都得出一个绝望的答案。 显然是对方的刀更快。 冷汗如瀑,尚未行动,便看到桌上原本“昏迷”的人微扬起头,朝她眨了下眼睛,蓄力前倾的上身忽而泄了劲,急促的呼吸也慢了下来。 就在老人即将斩落菜刀的瞬间,斜刺里杀出一只瘦长的手,轻轻捏住了尖锐的刀刃,下一刻,“啪”地一声,刀面化为了碎片。 老人尚未反应过来,赛特已经迅疾制住了她的双手——他直接塑化了她的两条手臂。 任老人活了几十年,亲眼看到自己的血肉之躯变成塑料玩具,还是心头一梗晕了过去。 赛特向瑞莹眨了眨眼,居然还有余力开玩笑,“没想到啊,少吃也是一种福气。” 瑞莹噗地笑开,赛特以眼逡巡四周,“找一找有没有绳子,还是先把她绑起来保险。” 瑞莹在厨房找到了绳子,两人合力把老人绑到了椅子上,再泼水弄醒了其他人。 伊恩醒了之后整个人都有点抑郁了。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外出做任务的场景,在他的幻想中,无一不是大杀四方,威风八面,没想到实际与想象隔了千万的距离。 艾加倒没这种烦恼,他只是看了眼满满的碗,有点子心梗。他好不容易攒的饭菜!妹妹一口没吃!现在也不能吃! 旁边的格林瞪着大眼,望着饭像望着绝世珍宝,“这碗饭还要不,不要的话给我吃?” 艾加嫌恶地一把推开他,“不、行!” 景舟醒来后就开始东摸西摸,在房子里四处探索,“搞不好会有什么发现都说不定。” 他这话说的有道理,岚琪和江琳也跟着加入他的队伍,在房子里四处翻找。 秦灵均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今天不管是体力还是异能都耗了个精光,于是懒洋洋又光明正大地摸鱼。 葛路希就是单纯的困了,她今天受伤最重,迷药勾了她的疲劲,她索性趴在桌上小憩。 瑞莹是真饿了,决定去厨房找找食材,看能不能临时做点东西吃,她这么一说,赛特倒是热心,“我跟你一起去看吧。” 两人到厨房搜寻了番,在柜子里找到了面条。 在重新升火煮面的时候,百无聊赖的瑞莹随意叩击地板,忽然觉得声音有些怪异。 她哈哈干笑,“该不会这里还有地窖吧?” “嗯?”赛特闻言仔细观察,还真的看到了几条接缝不太一样,他不确定地挠了挠后脑,“搞不好还真的有?” 她这嘴是开了光么?连忙叫了艾加他们过来帮忙找入口,熟料伊恩和格林也挤了进来,小小的厨房顿时变得逼仄。 她看着一群撅起屁股探索的男孩,清咳了声,“你们先找,我出去吃面。”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嗯嗯。”艾加连头都没抬,只挥了下手。 她端起碗拿到客厅,才发现沃尔特正反坐在椅上,他下巴搁到椅背,伸起一根手指,指尖涌出活水。 她夹起面条哧溜地吸,只见一条强劲的水线从他指间迸发,猛地泼醒了老人。 沃尔特好整似暇地问:“聊聊?” 老人从鼻腔处喷出一股气,“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聊的。” “别啊,随便聊点,”沃尔特笑嘻嘻地凝出冰刀悬在她头上,“我很好奇,你之前是怎么拿到异种的结晶,又是怎么救了朱旺他们的,你就当是讲故事咯。” 瑞莹火速吃完了面条,她擦了擦嘴,时不时朝他们的方向瞥一眼,心里痒痒的,也有些好奇。 沃尔特的冰刀如有生命般在老人脸上划出几道伤口,老人却倔强地仍不开口,瑞莹的视线移向葛路希。 她小声地凑过去,“葛路希,你睡了么?如果没睡的话,要不帮个忙?” 闭眼小憩的葛路希吐出一口长气,烦躁地撑起头,瞳孔转瞬变为黑色,朝老人下达了指令,“回答!”须臾,又像是想起什么,又下了一道,“说真话!” 沃尔特侧脸转向她们,挑起一边的唇角,“谢了!”复回头盘问。 此时厨房里的人惊呼出声,瑞莹一时好奇,索性把碗也带回厨房。 伊恩凝出了一根细长的撬板到处撬,居然真的掀起了一块通往地窖的木板。 艾加燃起火球,“下去看看?”其他人都跃跃欲试。 -- 且说景舟那边也找到了线索。 江琳在一个衣柜的夹层翻到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张有些年代的一家6口的照片,照片泛着黄色,里面后排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和一对年轻夫妇,年轻夫妇怀抱两个孩子,笑得幸福。 以她的发现为突破口,景舟和岚琪发现了更多日常生活的痕迹,供孩子们玩耍的木头玩具,老年妇人做活的毛线与长竹针,年轻男人使用的伐木工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当他们把这些东西归拢带到客厅的时候,便听到老人正在回答沃尔特的问题,“的确,这里并不是我的房子。” “你的姓名?” “佳。” “你的年龄?” “78。” “不可能!”景舟惊叫起来,“你怎么可能有78岁?” 因为她皮肤光洁无斑,脸上和脖子处稍有一些皱纹,但头上无一丝白发,身体硬朗,之前是故意驼背眼花,这才看起来更苍老,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顶多40几岁。 佳笑了,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现在几点?” “快晚上8点了。”景舟答完后立刻恢复警惕,“你想干什么!想套我话?” “呵,你身上有什么好套的?”佳顿了顿,“能给我一杯茶么,时间不多了。” 沃尔特的脸色微变,上前查看,“你不会吃了什么毒药,或者藏了什么毒药,到一定时间就要寻死吧?” “哈?”佳大笑起来,“到底是小孩子,想象力还真丰富嘛。” 沃尔特眯起眼睛,“那你说的时间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江琳已经倒了一杯白水递给她,佳笑眯眯地接过,“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秦灵均点了点桌子,慢吞吞把视线移向她,“提问:你杀了多少人?” 佳还真的抬头回想了一下,然后继续笑眯眯地回答:“不记得哦。” 下一个问题还未问出口,只见眼前的佳忽然像一个吸干水份的水果似的干瘪衰老下去,她的头发由黑变灰,姿势慢慢佝偻,眼睛微微混浊,皮肤出现斑点,皱纹横生,围观的几人皆吓了一跳。 景舟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又猛地瞪大,满脸不可思议地围在她旁边转圈,“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 佳低头看了眼手背上新生的老人斑,“啊呀,看来是药效过了。” “什么药?”沃尔特神奇地撑起半边脸,“你这样是没吃药的关系?” 在他身后,几人鱼贯从厨房走了出来,景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兴奋地踮脚挥手,“怎么样,你们那边发现了什么?” 瑞莹几人的表情非常难看,伊恩一马当先冲到了佳面前,愤怒地质问:“你究竟杀了多少!” “都说过了,我记不清了!”佳先有些不高兴,忽又有了点兴趣,“哦,你们是发现了‘地下’吧。” “‘地下’有什么?”景舟还搞不清状况,但丝毫不影响他积极响应,他跳着脚走到几人面前,突抽了抽鼻子,“哎,怎么有股臭味。” 此话一出,几人的表情变得更为诡异。 “你们发现了什么?”沃尔特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对劲,微扬起头。 秦灵均想了想,伸指在桌上轻划,倏忽停顿,“是……尸体么?” “……是。”沉默片刻,赛特做出了回答。 时间倒退回十几分钟前,瑞莹跟在他们身后,随着每一步下踏,都听到木板咯吱的响声,里面没多少空气,火苗微弱,仅能照亮一小块区域,越往下走,越能感觉到一股难言的阴森寒凉之意。 几个男孩都有些察觉到这气氛的不同寻常,因而都没怎么说话。 通往地窖的地道呈螺旋状,狭窄且冗长,除了他们手上的火光再没有一丝光线。 若不是前面一直有人在带头,几人一个缀着一个互相壮胆,又走了一段距离,恐怕谁也不想继续走下去。 “还没有到么?”格林的声音发着颤,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会这么深啊。” 赛特自己也有些紧张,他探脖徒劳无功地看了眼,还连声安慰,“应该快到了,不要着急。” 走在最前面的艾加皱起眉,狐疑地回头询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好臭!”瑞莹捂住鼻子,“而且越来越臭了!” 伊恩的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该不会是…… 台阶走到了底,艾加举起火苗,整个人顿在原地。 “怎么了!”赛特第二个抵达,抬眼时同样被震在原地,随后是伊恩、格林、瑞莹。 瑞莹抬起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一块空地之上悬挂了数不清的尸骸,皆一丝未挂,其中大多数都身量未足,显然是未成年居多。 艾加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见旁边备有敲打的小锤,这些头骨多被敲碎,再被剔除了身上的肉,大多干干净净只余白骨,少数挂了些残余的肉条。 格林静默不言,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伊恩虽是想到了,但见到如此的场景,加上鼻尖还能闻到味,脑海中想象力丰富的联想到相应画面,赶紧捂住嘴抑制快要吐的冲动。 艾加观察周围,“不觉得奇怪么?” “朱旺和丽摩成为异种没多久,可这里的尸体,不光是近几年产生的。”赛特语气钝钝的。 瑞莹捂住鼻子,还想多搜集一些线索,但才朝里走近一些距离,那股子恶臭像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里。 耳道传来蜂鸣,头部晕眩,像是全身都在抵抗。 她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眼睛都因而变得酸涩起来。 物哀其类,更何况人呢? 无法靠近,无法观察,每看一眼,都像是听到有人在哀嚎哭泣,在这里多呆一秒都像是折磨,她甩了甩头,跟他们说:“我们还是上去吧。”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伊恩离开时脚步微顿,迟疑了会,还是弯腰捡起了一枚繁复的徽章。 -- 此时,伊恩眼睛雪亮如刀,“我在里面发现了不少家徽,你还杀了很多大家族的人吧?” 佳抬起眸,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加害者居然还妄想做受害者么!” 伊恩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佳曲指挠了挠下巴,“你们知道你们国家的元首有几岁么?” 所有人互看了一眼,“50多。”“70几。”“60。”“快80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佳啜了一口茶,冷笑,“为什么在这个很多人都活不过40几的时代,很多元首却可以活这么久?” “只要不战斗,注意饮食,活久一点又有什么难的?”瑞莹有些无语。 “不对,你错了,到你老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身体机能在不断下降,而元首日理万机,你觉得一个7.80岁的老年人能处理得了这么多事么?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些元首好像永远不会衰老,他们永远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么?”佳深邃的眼睛望向瑞莹。 “你到底想说什么?”瑞莹的头皮有些发毛,总感觉她好像要说一个爆炸的新闻。 佳又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水,“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很多年前,一个年轻的伯爵想要永远变年轻,于是她杀掉了年轻女性,以她们的血沐浴,据说可以永葆青春。” “别开玩笑了,这么离谱的传说!”瑞莹在原来的世界也听过这个故事,轻声吐槽,“这根本不科学。” “不,在异种降临前,这个传说被某种方式验证为有效。”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你们听过‘肾上腺素红’么?” 一阵狂风刮过,吹得窗户上的玻璃咯吱作响,火苗忽隐忽现,将佳的脸都照得有些狰狞。 见他们都一头雾水,佳简单科普,“‘肾上腺素红’是一种药品,只要坚持服用,就可以变得越来越年轻,服用它几乎没有副作用,可以长生不老。你们知道这种药是怎么做的么?” 佳眯起眼睛,“它取自15岁以下的孩子,再大就不行了,人啊,在极度恐惧之下会分泌出一种激素,而用这种激素提纯,就是长生不老药。” 她的手指敲着杯面,像是干枯的树枝,无来由透着阴冷和邪恶,“但它也是一种毒品,只要你开始服用,就不能停下来,只要一停药,人就会迅速衰老。” “所以,在很多年前我就与权贵们达成了交易。”佳语气平淡地把视线移向伊恩,“你说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受害者的产物啊,而是买方不小心留下的凭证。” 伊恩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反驳:“你说谎!” “这位小少爷,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转么,我为什么要骗你?有什么好处?我刚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吃的只是仿造品,所以药效更短。” 伊恩几近窒息,突然觉得以往认知的世界都开始崩塌。 佳喝完了水,整个人呈摆烂状态靠在椅子上,之前沃尔特问她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但一开口,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像有太多话要说出口。憋了太多年,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敲碎他们的头骨?”赛特不忍地发问。 “啊,这是个好问题。”佳笑了笑,颇感兴趣地上身前倾,“你们基本都上过课,知道异种的要害是天目吧?那你们知道,有等级的人类会跟异种一样凝结能量晶体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谁叫人类的进化,本来就是参照异种这种生物,万变不离其衷嘛,人类的晶核是在松果体处产生的,也就是在大脑。 你们以为自己的元首生来就有等级么?不,即使是号称不能升级的E级,其实也是可以升级的。” 她哈哈笑着,做出吞噬的动作,“只要吃下一定体量的E级松果体,他们就可以变成D,同样的,还可以继续往上升级。” 瑞莹的嘴唇动了动,“……你现在还是E级,所以你大多数给别人吃了,你自己又吃了多少?” 佳有些意外地望向她,语气轻描淡写,“哦,你有兴趣?是,你也是E级,我告诉你试验出来的答案,99个,只要你吃够99个,你就会变成D级!只要我再吃3个,我就可以……” 瑞莹震惊地看着她,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还是人类么? “够了!”伊恩实在听不下去了,整个人暴跳如雷,愤怒地快要喷火,“你们还有想问的么,我怕我控制不住就把她杀了。” 秦灵均想起了一个问题,“提问:朱旺和丽摩,属于黑格还是权贵的爪牙?” 佳挑起眉,像是有些意外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我们都是‘赏金猎人’。” “为什么朱旺他们没有吃你?你怎么能控制得他们?”秦灵均发问:“你背后还有什么靠山?” “啧,我刚才说的话可不全是假的。”佳撇唇,“我的确救过他们。”在那两人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只有她这个屠夫向他们伸出了手,或许正因如此,他们在后面回报了她。 沃尔特想了想,“你跟权贵间存在交易,那么,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么?” 他这样一问,其他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阴谋论地想,如果基地明知道这里有佳和朱旺存在,为什么还会派他们来这里侦查,是怕他们死得不够快么? 佳的回答是翻了个白眼,“恐怕他们并不知道,因为我行踪不定。”她有特殊的联络渠道,而像她这样的生意,只要被抓到,透露一点就可能被政敌利用攻讦,因而所有客人都不希望她暴露行踪,一旦她被发现,等待她的只有一个死字。 沃尔特哦了一声,很快意会,随即勾唇发问:“那你的客户名单在哪?” 只要手握客户名单,就相当于捏住了一群人的命脉。 佳再度哈哈大笑,她得意又嚣张地点了点自己的大脑,“你以为我会留着纸质的资料?我才不会留下这些做把柄,所有名单都在我大脑里,只要你们还想知道是哪些人做了这肮脏的勾当,就一天不能杀掉我!” “你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么?”景舟气得全身发抖,“葛路希,你有办法让她默写下来么?” 葛路希下达了第三个指令:“默写名单!” 即使佳不愿意,但她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动了起来,一连写了10来个,她顿笔。 “怎么了,该不会是老了,记忆力不好了么吧!”景舟叉腰嘲笑,却见佳忽拿起笔,在纸上大大画了个叉,开始到处乱涂。 “这是怎么了!” 几人忙去看葛路希,却见她慢吞吞地侧脸,一张脸红通通的,全黑的双眸慢慢退为黑白分明,“呼……”整个人嗵地一头就要撞上桌子,瑞莹连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见她状况不对,瑞莹摸了下额头,“发烧了!” 想来也是,葛路希今天不光受了伤尚未康复,还一直在透支异能,两相叠加之下,身体突然就垮了。 佳迅疾将纸揉做一团,讥讽一笑,“哈,休想我再写!” 其他人的心情登时变得很差。 一般遇到这样的大事,就是上报基地,让基地的法院宣判,但问题是,佳的身后似乎还会牵出一群人。 那么,很可能刚刚上报,佳立马“猝死”了,后面的权贵妥妥隐身,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唯今之计,只能等葛路希恢复健康,再用一次异能让佳把名单供出来了。 折腾了一晚上,大家都累得慌。 江琳和赛特紧急整理了楼上的卧室,决定先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至于佳,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把她带到卧室门口,两人一组轮流看守。 赛特对外伤勉强能治一治,遇到发烧是完全无用武之地。 瑞莹摸遍了口袋,倒是找到了几袋万能的午时茶。因为她自觉身体不好,因而药品都到处分散放一点,防的就是连背包都丢了的情况。 瑞莹泡好午时茶喂给葛路希,葛路希喝完仍眉尖微蹙,不时呓语,一张小脸好不可怜。想来也是可怜见的,一般孩子生病,总是会喊妈妈,葛路希生了病,却像是无依的小鸟。 瑞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给她额头搭上湿毛巾,这个世界的孩子好像生来就缺乏安全感,她想了想,搬了条椅子坐在床边,一边哼歌一边轻轻地拍她的身体。 昏睡的葛路希正在做噩梦。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缚住,像是被浸入潮热的羊水中,而她周围的细胞正在分裂成各色各样的怪物。 她的鼻子像象一样变长,五官移位,有人给她打下了标签,“550号。” 不要,她不是怪物!她是人!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出和549号同样的声音,“她是劣等品。” 她看到曾经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下达了指令,“你去死吧。” 啊,她想,她是愿意死的。 但当黑色的浪潮淹没了她,她扼住自己的喉咙,拼命挤压喉间的氧气,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挣扎起来,不,不对,我不想死,我想活啊! 她再度面向曾经的“自己”,眼神哀求,我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但曾经的“自己”不为所动,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表情茫然无措,潸然落了满脸的泪。 她忽然意识到了,她曾经自以为是地让549号去死,是真的遵循了对方的意愿么?她是不是一个潜在的凶手,亲手扼杀了对方生的希望。 一块温热的毛巾抹掉了她脸上的泪,她迷迷糊糊看到瑞莹的脸,那张脸像是自带光晕,她哭得更厉害了。 “都过去了,不要怕。”瑞莹以为她是被白天一系列事吓到了,轻声安慰着,她很轻地唔了一声,依恋地抱住了对方的手,又模糊地睡去了。 昏黄的人影,轻柔的歌声,温柔的抚触,倒塌崩毁的世界被止住颓势,她像是一条飘泊的小舟,慢慢靠到了岸礁。 -- 凌晨两点,正是好眠的时候,然而一声惊叫却打破了平静。 他们生怕再出意外,全都合衣而睡。 “怎么了怎么了!”景舟整个人从床上弹起,还没清醒就往床下跑,结果摔了一趔趄,整个人登时醒转。 秦灵均没睡够眼睛就会肿得厉害,现在两只眼睛就跟被人打了一样肿得像金鱼,他丧着一张脸,没说话先吐了一口气,这种状况真的很难保持淡定,“又怎么了?” 格林……呃,还在打呼,睡得喷香,被伊恩踹了一脚才揉着眼睛起床,枕巾被口水湿了一片。 沃尔特打了个哈欠,像猫与老鼠的汤姆一样用手撑起眼皮,松手又立刻耷拉下来,语气懒洋洋地,“怎么了?” 艾加倒是很警醒,几乎一喊就起床了,此时眼睛清明,完全看不出刚醒。 葛路希还在睡,瑞莹本来撑着臂小睡,被惊了一跳,才捶背捏肩地出来。 岚琪有起床气,此时脸色奇差,“你们最好有理由吵醒我!” “她,她死了!”值夜的赛特和江琳指向佳,“我们刚刚才发现!” “什么!”几人大吃一惊,顿时睡意全无,“怎么会?”纷纷上前查看。 佳已经死了有一会了,摸着身体都凉了。 检查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伤口,伊恩皱眉:“不会是自然老死的吧?” “老死?怎么偏偏前面不死,就选在今天死?”景舟奇怪地捏下巴,“这也太巧了。” 瑞莹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其他人,“我们中间不会是出现叛徒了吧?” “没证据就瞎猜?”伊恩阴阳怪气,“你还怪牛嘞。” “先别说话,”艾加点起火照明,“有刀么,先把她的头发剃了,看伤口是不是在头部。” “也可能是在其他地方,如果不是在头部,那等下就让女生把她衣服脱了检查一遍。”沃尔特扫视了一圈,“对了,上一组是谁看守她?她死的时间不长,应该就在你们这两组。” 瑞莹和秦灵均认领,沃尔特点了下头,在他询问时,艾加已经动作迅速地在剃头了。 景舟捏着下巴思考,问秦灵均:“你们在看守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秦灵均想了想,“她那时候就是这个动作了,我们以为她在闭目养神。她也不跟我们说话,我们跟她又有一段距离,其实如果不走近,我们也很难判断她当时是生还是死的状态。” 说话间,艾加已经剃完了头,几人再仔细检查,还是江琳在头顶处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红点,“你们看,这是?” “是针吧。”瑞莹想了想,“应该是长针,直接刺入了她的头颅。” 几人将视线移向沃尔特和伊恩,这两人的异能完全有可能做到杀人不见血。 沃尔特笑了笑,“怀疑我?”他摊开双手,“老实说,以我的个性,如果是我杀人,我不会偷偷地杀。”他舔了下牙齿,“搞事当然是搞得越大越好,做坏事不留名不是我的风格。” 啊对对!几人恍然大悟,将视线移向伊恩。 “?”伊恩瞪大了眼,“看我干嘛,你们不会以为我是凶手吧?” 他连忙反驳,“虽然我的确是看不惯她,但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没有理由啊。” “不,我想,你有。”赛特忍了半晌,此时发声,“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杀她。” 伊恩的脸色微微一变,“笑死,我为什么要杀?” 赛特望向伊恩,语气淡淡,“我看到你在地窖捡起的徽章了,上面以祥云为底,飞鹰为伴,与你曾经佩戴过的,所属家族的徽章一模一样。” 沃尔特眼睛一亮,几乎秒懂,“哦,所以,你的族长也是佳要写下的名单之一吧?” 伊恩垂下了头,像是自嘲,“嗤,”复又抬起头,“是,我不能让她写下名单。” “你怎么可以这样!”瑞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他们杀掉了多少人?如果继续下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我知道。”伊恩的脸上划下两道泪水,“但我不能让我族长和国家的元首被搞下台。” 他不知道其他国家是怎么样,但在他的国家,有很多尸位素餐的废物,真实干活的没有几个人。 政治混沌,小吏颓唐,换其他人上位,只会让他的国家更糟糕,只有他们还在那个位置上,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救更多的人。 瑞莹的手颤了颤,伊恩继续说道:“你们以为扳倒一个坏人就可以了么?不可能的,只要那片土壤是坏的,种下一粒好种子,它也会长成歪的!” 伊恩自有他的理由,“就算你们告诉世人又怎么样呢?那些人自己活着都是艰难,抗议几声,还是要着眼自己的柴米油盐啊,很多人根本不在乎上面的元首是谁,只要能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谁还会管元首的事?” 不对吧,不对吧,她觑向其他人,却见其他人毫无感觉,对了,这个世界很多国家还是君权天授,讲究的是上天选你做首领,因而犯的一些错也都因为是“上天授予”被轻易原谅。 她像是这时才意识到,因为这个世界的道德标准实在是低,导致孩子的观点也歪到不行。 瑞莹实在忍不了了,她直接上前就是一巴掌。 一片安静,其他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后悔自己意气用事,居然出头了。 但既然出了,她也不想怂了。 “我不理解。 如果你说的元首和族长,是要用这么多人的血肉滋养长成的怪物,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对你们抱有怜悯之心? 这样的人,搞不好在他眼里,你们这些人全是食物! 你之所以现在事不关己,不过是因为刀没落在你头上,如果哪一天是你的亲人被杀了呢?你能不能忍下来,谦恭地把亲人的血肉送给他们吃?如果你可以,我无话可说。” 伊恩被怼得哑口无言。 艾加忍不住制止,“瑞莹!”他朝她摇了摇头,多说多错。 但她好像忍得太久了,以至于一说出口,就不想轻易住嘴。 “你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们,如果他们那么垃圾,有什么资格坐在高位?”她的话无疑有些大逆不道了。 “瑞莹,你说的太多了。”艾加走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手,小声道:“祸从口出。” 瑞莹知道,但她就是太知道了,以至于以前有不同意见也憋着不发,她太难受了,她扫视过其他人,像是看到一群病态的,即将长歪的树干却不能去阻止,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她朝艾加笑了笑,胸口大幅度地起伏,“我听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的族长、元首,几百前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他们的命有什么道理比其他人更高贵?” 这句话实在是造反名言,此时脱口而出,更是石破天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沃尔特再次凝视了她。 他勾起唇,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她真的,完全不像是E级。 “你,你好大的胆子!”伊恩一时涨红了脸,但第一反应却是回头望向其他人,“赶紧忘掉她这些话!” 说实话,他是贵族出身,又是个实力强劲的A,杀百来个佳都不会受到惩罚,但身为E级的瑞莹,如果她这番话传出去,恐怕会因此牢底坐穿。 然而不消他说,景舟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天,以手枕头,“啥,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去睡觉了,好困哦。” 格林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我耳朵不好,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秦灵均望天望地,咳了一声,“我要睡了,刚刚大概是梦游吧。” 沃尔特嘻笑了声,做了个拉链封口的表情,“不用担心,我绝对保密。” 赛特也举起手,“我发誓,我不会乱说话!” 江琳默默举手,“恩,我也……” 岚琪绕着头发,“哈?无聊,谁会乱说!” 伊恩松了一口气,他面向她,“我也会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瑞莹一时失语,呃,她这算不算是被所有人保护了? 艾加长吐了一口气,屈指在她头上轻弹了下,“咦?”她抱住头,“怎么了?” 艾加抚额,“你干嘛说这么多?还嫌自己死得不够透是不是?”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很难理解,你知道么,我常常觉得我跟你们很不一样,不是E和A的区别,而是我们的想法。” “我知道。”艾加拍了拍她的头,“我会保护你,但我怕我护不住你,如果你真的对上基地,即使我是A,可能也拿基地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看着你坐牢吧?” 哎,人活着,要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可太难了。 艾加全是为她好,她忍心反驳他么? 她叹了一口气,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察觉到这里的不自由和不能宣之于口的窒息感,她无法跟任何人说,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很痛苦。 她郁郁地低头。 这里是蒙昧的,是野蛮的,充满血腥和暴力,跟她以往的世界截然不同。 而在发了刚才那一通疯后,她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可我凭什么认为我就是对的呢? 或许在这个世界,他们的方式才是对的,我才是异类? 她时常陷入这样的左右互博中,属于现代的思想和这里的思想互相驳斥,常让她身心疲惫。 她有时想要直接摆烂,有时又觉得不能就这样烂下去,然后就像是仰卧起坐,时不时躺倒又坐起。 一句话,就是痛苦。 视而不见吧,良心过不去,真的管了,她又时常扪心自问,我真的有资格么? 她闭上眼睛,哎,算了,还是先过一天是一天吧。 -- 第二天醒来,她在床上没看到葛路希的影子,连忙下床四处扫视,在窗前发现了衣着单薄的葛路希。 “你不冷么?”她拎了件外套披上。 “不冷。”葛路希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谢谢你。” “哎?”她稍微有点受宠若惊。 “真的,谢谢你。” 有时候她也会想,或许在两个世界,总有一些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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