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度端出郑重的神色:“我那时只顾着想办法入天门,没有考虑过别的。今日听了仙君一番教诲,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实在荒唐。还望仙君将来多多与我指点迷津。” 她这一番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倒叫陵明不好揪着这个错继续说下去,停了停道:“既然你已知晓,本君也不再苛责。魔尊,以后行事,还望慎重。” “一定一定。” 说话间,下方地界现出一片浑浊不清的浓雾。 许千度欢喜道:“仙君的腾云术果然日行千里,甚是厉害。我走了整整六日才从魔界到了天界,今日同仙君一起,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 陵明不理她的一番恭维,挥手使出一个灵力罩,避开浊雾落下云头。 没等撤了罩子,他便听见一声高喊:“奏乐!” 不成曲调的锣鼓声顿时响彻云霄。 热闹是热闹的,但也真聒噪啊。 陵明目光一扫,发现眼前围了老大一群魔族人,个个穿着粗布衫,好几个都打着赤脚,像是刚从泥地里奔过来似的。 那日见过的钩岳正欢喜地立在众魔面前,双手乱舞,像是要他们把锣鼓敲得震翻天。见他望过来,钩岳立即打了个响指。 一条长长的粗布红缎登时凌空展开,上书十四个大字:“热烈欢迎天市仙君亲临魔界指导!” 一名双瞳漆黑的魔族孩子上前,将一捧野花束恭恭敬敬地献给陵明。 陵明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见那花早就枯萎发黑,很是捉摸不透魔界的这般路数,暗忖难道这是他们的迎宾习俗? 一片喧天的锣鼓声中,许千度扭头看了看他。 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很好,应当是被自己费尽心思设计出来的欢迎仪式感动住了。 “仙君远来辛苦,不如先到我宫中坐坐?” 陵明本来就想寻个由头去她宫中探探,眼下许千度主动开口相请,他自然愿意。 许千度挥了挥手,锣鼓声总算收住。 众魔簇拥着陵明进了潜灵宫,个个都好奇又胆怯地把他望着。 陵明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回头想让许千度把众魔请出去,却发现她不知去了何处。 “天、天市仙君,路上辛、辛苦,饭食已经准、准备好了,要不先、先用用?”一名歪嘴小魔使结结巴巴道。 “魔尊为何不在?”陵明道。 “魔尊说,回来一趟不、不容易,先去查、查点一下秋收情况,等仙君用了饭、饭食,好给仙、仙君说说我们魔界的农事。” 陵明向来不大用饭,但转念一想,或许魔族人存了在饭菜里动手脚的心思,便点头让他们将菜肴尽数端来。 歪嘴小魔使欢喜地去了。 菜肴很快上齐,陵明低头看了看,差点眼前一黑。 那盘子竟全是蛇蝎蝗蚁,好一顿毒虫宴! 天界向来只有活泼灵动的小仙虫,他从来不曾见过这般丑陋毒虫,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才刚聚起的探查心思瞬间泯灭,陵明皱了皱眉,想让他们把菜都撤下去。 谁知,一名身形肥硕独眼魔族人上前对他一拱手,得意道:“仙君是头一回来我们魔界,又是魔尊颇为崇拜的仙家,我们定是要拿出十八般厨艺来招待仙君的。” “倒也不必……” 那厨子只当他是客气,立即热情起来,指着其中一道:“仙君请看这爆炒蝗虫!这可是专挑了今岁秋上好的蝗虫做的!把它们掐了头,点上业火,用蛇油炒上半盏茶的时间,再放上些能熏死蚂蚁的罗茄叶,便是一道魔界美味!” 他殷勤地递上筷子:“仙君尝尝,特别是这大翅膀,可脆可香呢!” 陵明抽了抽嘴角:“魔尊何在?” “来了来了!” 许千度连忙跑进殿中,瞧见桌上的菜肴,顿时惊道:“我不是叫你们去人间买几个菜来招待仙君么?怎么把平日里吃的那些给摆上了?!” 厨子急了:“魔尊,这些可都是我们年节下才舍得吃的!想着仙君来一趟甚是难得,怎能吃那人间玩意儿,自然得拿出我们魔界的招牌!” 许千度无语凝噎。 她当然明白族人的好意,可陵明是个饮风喝露的仙,这般毒虫别说是吃了,就是见也见不了一回。 “仙君他……修为甚高,不需要用饭,快快快先都撤下去。” 厨子惋惜一叹,领着众魔小心翼翼地端走了菜肴。 许千度心中苦涩。 方才那一通折腾,虽然让陵明对魔界吃食大开眼界,但肯定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眼下让族人给自己说说好话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如给陵明安排个清静的去处。 见众人还围在殿外看陵明,把他当做个宝,许千度赶紧带他出了宫,往田地的方向去。 秋收已然完成,田间农人甚少。 陵明沉默地走了片刻,突然道:“我方才听你族人说,这些……菜肴是要留着年节的时候才吃,那你们素日都吃何物?” 许千度恭敬地开了口:“仙君见笑了,我们平常就吃些炸蚂蚁什么的,上不得台面。” “为何吃这些?”陵明顿住脚步。“花草风露皆能进食,再不济也可去人间买些五谷。” 许千度无奈一笑:“仙君到了我们魔界也快半日了,你可见着此地长出一片绿叶,开出一朵小花?” 陵明四下望去,目之所及很是荒凉,看不出秋收后的稻田模样。 此刻正当午,可悬在头顶的卯日,却暗得如同黑夜里一盏昏灯,只能照得下方地界堪堪能被人望见罢了,毫无明亮可言。 “我们魔界受了九万年的业火,虽然让这里的生民得了长寿的福泽,但就像帝君曾经同我说过的‘福祸相依’那般,魔族人的长相渐渐变得怪异可怖,这里的土地也生不出什么好粮食,全是毒虫。好在我们想出了除毒的法子,日常吃些也不要紧。至于花草风露,哪敢奢求呢。” 陵明眉头微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向来觉得寻常,甚至不大能瞧得上之物,对魔界中人而言,竟是求也求不来的仙品。 许千度停了停,指着不远处的黑雾:“仙君请看那片浊雾,业火虽然灭了,可烧了九万年的浓烟却老也散不去,把魔界的天遮了个严实,这才让卯日的光照不进来,便是白日里也暗得很。” 陵明心中叹息,再开口时柔和了许多:“魔界的日子这般艰难,为何几十万年了也不同天界诉说一二?” 许千度低头道:“便是说了又能如何?九州早已划定,我们去不了别处。魔族人的寿命是业火给的,离了这里也活不下去。 虽说蛮荒什么都没有,可住了几十万年,大家早就认了这片天地。这里是家,是故土,如何能抛下?只能尽力想些法子,除掉地里的妖邪之气,驱散天上的浊雾。” 陵明听得不是滋味,平复了会心绪道:“所以你登天界求道,是为了族人?” “也不全是,仙君应该已经听说过,我从小便向往天界,便是不做魔尊,我也想去天界求仙法、访正道。可眼下我是魔尊,便不能只顾着自己,若真得了正道,回来后自然得带领魔族过上安稳的日子。” 陵明默然不语。 今日之行,本是为了探查魔族人的真实心思,没想到却瞧见他们在这蛮荒之地日夜挣扎的苦楚。 可叹他们早就习惯了这般艰辛,个个的脸上都看不到忧色,反而很有一派奋力求生的劲头。 如此想来,倒是与许千度这个魔尊很是相似。 自己当着众仙的面,严词拒绝收她为徒,还放了话断她的心思,可她却毫无怒意,仍是费心地做这做那,极力想打动自己。 天道难得,可更难一遇的是头顶万般困苦,也绝不退缩的修习者。 若不是眼下道心不稳,这样勤勉上进、求道坚贞的徒弟,他陵明定是要收的。 “仙君,我们去那里瞧瞧,如何?”许千度指着一处洼地道。 陵明点了头,跟着她前行几步,眼看就要到那洼地,耳边却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 像是有野兽正在附近狂奔。 “不好,妖族来了!” 许千度忙地压低声音,单袖一甩,抖出一只黑乎乎的小圆球。 那球一落地便暴涨,她闪身进去,见陵明还站在外面,急忙道:“仙君快进来避一避!” 陵明不解,刚要开口问上一句“为何要躲”,许千度却焦急地一把将他扯进球中。 那黑球瞬间隐了身,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 许千度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妖族人发现了。” 陵明疑惑:“你是魔尊,统管魔族和妖族,为何见了妖族人反而要躲?” “仙君有所不知,那些妖族人最是麻烦,三天两头便出来作乱,抢些食物。我父君还在时,他们惧着,不敢大肆作乱。可我父君走得太早,没来得及把一身修为传给我。我继位后又成日忙着农事,顾不上修习,法术低微,实在镇不住他们。” 许千度抬头看了看这大黑球:“幸好父君给我留了墨隐球,我一直随身带着,遇上妖族人就躲进来,等他们走了再出去。” 陵明心下了然,想了想摇头道:“如此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魔尊还是得日夜勤勉,苦修法术才是。” 说话间,一只豹头妖人现了身。 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趴在地上左嗅右嗅,渐渐朝墨隐球的方向来。 许千度搬来球中唯一一张矮凳,想给陵明坐:“仙君不用理他,便是他到了我们面前,也瞧不出我们在哪。我这球里什么都有,便是过上几日也无妨。仙君,这是人间京都名声最响的张氏炒瓜子,要不要坐下来嗑会……” 她放下矮凳,抓了一把瓜子正要递过去,可陵明却衣袖一摆,将这墨隐球的遮蔽尽数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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