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水道中,淡橘色的魔法灯照亮了附近的道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这灯光的指引下匆匆向出口处赶去。
因为艾达仍打算向西离开国境,旅馆老板便想办法联络上了城外的同伴,为她在出口处准备了马车。现在艾达要做的,只有尽快通过地下通道离开王城克莱西亚,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略显阴冷的通道内,四周只有风声、水声和脚步声。带路的男孩埋头走在前面,微隆的后背看起来有些奇怪。
刚刚旅店老板让他帮艾达带路时,他先是质疑艾达的身份,又说时间太晚了能不能等白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犯懒才一直推三阻四。后来老板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将艾达的身份告诉了他,他这才老老实实带起
了路。
不过,自从知道了艾达就是夜鹰夫人,他看上去就有些怪怪的,问什么都只是含含混混地嗯一声,也不敢回头看她,但要说这是因为害羞又不太像,艾达觉得他的样子更像是紧张和害怕,有种做错了什么事怕被
人发现的感觉。
越是遮掩,越是引人好奇。
艾达这一路走来一直在克制自己胡思乱想,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带路的男孩身上。
他身材单薄、矮小干瘦,一看就缺乏营养,不像是在王城这种不愁吃穿的地方长大的。他穿的衣服也看得出很旧了,洗过不知多少水,不起眼的位置还有隐蔽的补丁,但胜在干净整洁,倒是显得他人精神了许
多。
不过,看得久了,男孩微微弓着背向前急匆匆赶路的样子怎么都让人很在意。于是在下一个拐角,艾达特意在他转身时从侧面仔细看了看他。
这一下还真的看出问题来了。
“你在怀里藏了什么?”
艾达追了两步,赶到男孩身边问道。男孩闻言打了个哆嗦,摇着头说: “没,没什么!”“没什么你怎么连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我?”
艾达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忽然想到,在这些人心里,夜鹰夫人是类似于半神的存在,于是進他,“我知道你藏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主动说出来——你自己说,和我说,性质可不一样。”男孩怕的就是这个——在他看来,夜鹰夫人一定在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而现在艾达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您……请您原谅我,”
以为自己做的事全都被艾达知道了,男孩害怕得瑟瑟发抖,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哭丧着脸乞求,“夫人,求您别把这件事告诉鱼尔伯伯,他会把我开除的,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还有好
多地方要用钱呢……”
这是……
隔着油纸包,艾达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她不能让男孩看出这一点。
“你准备把它带去哪?”
艾达试探着问道——男孩把它包得这么严实,又随身带着,多半是准备将它带给谁。果然,听完艾达的问话,男孩表情更难看了: “带到外面,卖给客人……就只赚一点差价,夫人,您别告诉鲁尔伯伯,求您
了!”
“是哪里的客人?你认识他们吗?”
艾达旁敲侧击地问道, “他们买这些做什么?”
“就是一些客人,我也不认识他们……是哪的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男孩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像这种王城特供的烟草,外面是买不到的,无论是私下兜售给外面的贵族,还是放在黑市上出售都有得赚,所以是我这儿卖得最好的……”“原来如此……可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资格购买特供烟草的人,这些东西哪来的?”艾达眯着眼睛问道, “偷的?”
“不是不是,不是偷的!”
男孩连忙摆手, “有些有资格买特供货的人手头紧,就会找路子把这些东西卖出去,我……”
“所以他们找到了你,而你选择利用夜鹰的密道,避开出入王城的检查,以将这些违禁品带到外面,出售给那些肯出高价的人,”
艾达盯着男孩,责备道, “不谈论违不违法的话,这倒确实是个赚钱的法子,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很可能会把这条密道的存在暴露出去,而将来,或许就会有夜鹰的成员因为这一点而丧命?”“我都是让他们在城郊的一座小村子里交易,离出口处很远的!”男孩争辩道,“我也是怕您说的这一点,所以从来都不会为了图省事就在出口附近交易,他们不会发现这儿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不会跟踪你?”
艾达叹了口气, “就算这些买东西的人不好奇你是怎么出的城,假如有其他人想悄悄出入王城,又找不到路子,而你名声在外,他们难道不会来找你吗?”
“我……”
男孩自知理亏,不由垂下了脑袋。
艾达看着他问: “你很缺钱?”
“咽……”
“但鲁尔雇佣你在这儿看守通道,也是付了工钱的,这些钱不够你日常开销吗?”
“不是的……不是我自己用,”
男孩垂头丧气道,“是我妈妈病了,医生说只要坚持吃药就能痊愈,但不吃药就不好说了……那种药很贵,我们根本买不起。当初我们全家就是为了买到这种药才背井离乡来的王城,结果卖掉房子和田产的钱也没能支撑多久。现在我大哥找了份驾车的活,我妹妹白天在面包店帮忙,晚上还要做些手工制品,给我哥放在车上卖,但就算这样,我们凑出来的钱还是不够……“我也知道走私这些货物是不对的,尤其我还未经允许利用了组织的密道,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钱——只是收一定比例的钱做辛苦费,这些钱就比我们全家三天的收入还要高了,全靠它,妈妈才能支撑到现
在,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它我该从哪补上这笔钱……”
“她吃的是什么药?”
“荆棘心——就是罗秸草变异之后,在原本应该结果的位置结出的那种增生,个头必须比雪鸽的蛋还要大,不然没有疗效——但它实在是太贵了。”
“可是等等,”
见男孩一副颓唐的样子,艾达忍不住问道,“我记得荆棘心也属于慈堂药品吧?虽然限量出售,但如果你母亲是长期服药的患者,购买时是有优先权的。”
慈堂全名是神恩慈善大圣堂,是由奥莉菲亚牵头,向社会集资,后由教廷承办,联合克萨约尔国家医药部开设在王城一间圣堂内的医院,它只面向平民和低收入人群开放,无论看病还是买药,价格都十分低廉,为的就是让这些没什么积蓄的普通人也能把病治好。
这还是奥莉菲亚重新执政后,从克拉迪法的医疗体系里学来的,只是……“慈堂的药品不过是贵族特供罢了,我们这些普通人根本买不到。”
男孩气冲冲地说道。
“但慈堂有购买药品的条件限制,贵族根本没有购买资格。你为什么这样说?”艾达皱起了眉, “是慈堂的工作人员违规操作?”“不,他们根本不用冒这个风险,因为全程都是合规的!”
男孩解释道,“我不知道别处有没有,但克莱西亚是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存在的。他们也像其他穷人一样没有收入,符合在慈堂就医的条件。贵族们就是雇佣了他们,让他们把有用的药都给包圆了——这
些人仗着身强力壮,排队时随意插队,扰乱其他探病者,下来了还要威胁那些对药物真正有需求的人,让他们不敢提交药物申请。”
“他们这样做,就只是为了抢夺便宜的药物资源?”
“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那些贵族贪得无厌,得到了药也不拿来治病,而是抬高了价格向外出售……”
说到这里,男孩脸上显现出悲愤的表情,“真是可恶。如果不是这帮恶棍,我们根本不用花这么多钱给妈妈治病,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如果哪天钱不够了,妈妈会断药……”听着他的话,艾达陷入了沉思——奥莉菲亚建立这个组织的初衷肯定是好意,只是没想到,规则的漏洞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不知道克拉迪法的这套流程是否也存在相同的问题,而莱莫瑞恩又是如何解决它
的……
“走吧,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她对身边的男孩说道, “这一次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利用这条密道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些钱来,将它们交给了男孩,“这里这些钱应该够买几次荆棘心的,你先拿着用,等到钱资耗尽时,你去找鲁尔,我会把你需要的荆棘心先邮寄到他那儿,由他转交给你。”
“您……您是说……”
“你母亲需要的药物我包了——医生说她还要再吃多久才能彻底痊愈?”
“还要吃半年……”
男孩还没从这件事上缓过来,只是懵懵地答道,“一颗荆棘心制作的药可以吃半周,所以每周只要能弄到两颗就够了。”
“明白了。”
艾达点了点头。之前为贝琪找药的时候,她和塔莱茵的一位大药商建立了合作关系,对方不仅会按时为枫岭提供贝琪所需的药物材料,对她的其它药物需求也做到了尽可能的满足。荆棘心虽然稀少,却算不上
特别贵重,艾达还是出得起这份钱的。
在渐渐回过神来的男孩的千恩万谢中,两人终于来到了地下水道的尽头。出口位于一处不起眼的山洞中,艾达一从里面走出来,便掏出了一枚短笛吹了两下。没一会儿,便从远处飞来了一只灰色的小鸟。这是夜鹰组织的传信飞鸟,在枫岭还未建起魔力源时,这样不起眼的小鸟便是最好的信息传递方式。它们对训练者的笛声极为敏感,一般会待在夜鹰据点的附近,艾达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确信笛声能吸引来一两只鸟儿供她使用。
灰色的鸟儿顺从地停在了艾达的肩膀上,引来了男孩的啧啧称奇,现在他更加确信面前的人就是夜鹰夫人了。
艾达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根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奋笔疾书地写了一会儿。然后将它塞进了灰鸟脚踝上拴着的小金属筒里。这只小鸟会飞回到夜鹰据点中,将艾达的纸条带给专门负责传信的人。在那里,艾
达对不同人提出的不同要求,会被记录在不同的纸上,分别寄给应该看到它们的人——除了向塔莱茵的药商提出了购买荆棘心的要求外,艾达还向环海附近的夜鹰组织发去了新的命令。
“好了,马车就在前面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艾达在出口外不远处和男孩道了别——他正在为母亲有望彻底摆脱病魔而高兴,对解了他燃眉之急的艾达更是感思戴德。
虽然帮助了陷入困境的这一家人,可艾达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他们的幸运在于碰到了她,在她的有心帮助之下,男孩的母亲才最终得救。可其他人呢?在她顾及不到的角落,又有多少人还深陷于相似的困境?这条路,终究还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