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来这里。
“如果我不来,你这会儿原本打算去做什么?”
“那和你无关。”
“未吧?
纤弱的身躯立在风中,散开的长发被吹得肆意飞扬。大概是夜色太浓的缘故,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今天什么都别想做,”
依稀能看到那双灰蓝色的眼,不再如往日一般温柔,倒透着令人不安的决绝与坚定,正如她口中所说的话语一般。
而随着话音消逝在风中,从她的心口处亮起了一盏微红的烛火,照亮了原本被夜色模糊的面容——
“这是……快住手,你——”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卡尔,”
游焰划过了夜空,决绝的不止是眼神和话语,
“我今天来到这儿,就是为了阻止你的!”
”……”
来自幻兽的精神异动打断了沉思,旧日的回忆渐渐从脑海中散去。黑鸦红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接着转向了它的主人: “她来了,”它侧了侧头,“在后花园。”
虽然没说是谁,但能在青鸦的允许下随意进出后花园的,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卡尔洛夫睁开眼睛,视线在相框上的那张笑脸上停顿了片刻,随即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黑鸦张开翅膀跟了上去。
正值午后时分,安静的后花园中,影影绰绰的树荫旁立着一名披着黑色长发、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她望着前方花丛中的喷泉雕塑,似乎被飞舞在它周围的蝴蝶吸引了,对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室无反应。
“你来做什么?”
卡尔洛夫走到了艾莉拉身边,与她并肩站定。艾莉拉闻声回过头来,看向了他目视前方的侧脸: “我要回鸟上去了,走之前来和你告别。”
“多此一举。”
卡尔洛夫冷淡地说道。
“真无情啊,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艾莉拉笑了笑,又把头转了回去,“原本我想在走之前替你把那伙叛军解决掉的,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你不会怪我吧?”
“……反效果’?”
卡尔洛夫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讽刺道,“你说是就是吧。”
艾莉拉假装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喷泉有些眼熟呢……”
久远的记忆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啊,”
她抬起手指了指喷泉附近的草坪,“那天晚上她就是在那儿用绝生之术困住了我们——”“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我就不奉陪了。”
卡尔洛夫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艾莉拉纵身一跃挡在了他面前,笑盈盈道: “别着急啊,我这不是还没说到正题吗。”卡尔洛夫直起身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没准我……”
“我也不接受你的‘赐福”,你回去吧。”
卡尔洛夫毫不犹豫道。艾莉拉歪着头,紫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通透又明亮:
“你会死的。”
她微笑着说道。
——会死在这儿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但只持续了几秒。
“……大概吧,”
卡尔洛夫开口道,“不过比起虚假的死亡,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艾莉拉笑了起来:“是吗,看来你的想法还是和当年一样。”
“你早知道我会是这个回答,何必还要来这一趟。”
“我来见见你嘛,”
艾莉拉笑着说, “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告个别还是应该要的。而且我还没有死心呢……像你这样聪明又能干的合作伙伴可不容易碰到,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走。”
“绝无可能。”
卡尔洛夫眼皮抬也不抬地答道。
艾莉拉依然笑着看他:“那可太可惜了。”
群鸟从蓝色的天幕间飞过,先是蜂拥着坠进了茂密的树冠中,又不知被什么惊动,呼啦啦地飞向了空中。风拂过一丛丛摇曳的树冠,将大片的花朵从树梢间摇落,花瓣缓缓飘散,让空气染上了一股沁人的香
气。
“你知道吗,卡尔……”
艾莉拉低下头,背着手,踩着院子里的落花走了起来,
“人们总是惧怕死亡,怕陷入永恒的虚无,所以他们痛恨我,恨不能把我除掉——但有趣的是,他们并不能真正地分清死亡和我的‘恩赐”,明明前者才是他们所惧怕的,而后者……恰恰是他们追求的‘永
生”。”
“永生?”
卡尔洛夫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偷换概念罢了,你和你的追随者可称不上还活着。”
“是吗?我倒觉得差别不大呢,”
艾莉拉抬起头冲他笑笑,“比起生命本身,大部分人更在乎灵魂和思想,只是灵魂毕竟要有寄宿的躯壳才能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一旦那副躯壳坏掉了,灵魂也将随之消逝,所以他们才执着于生命,因为没有别
的选择……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向天空,微微眯起双眼道,“生命如此脆弱,何不换一个更好的呢?青春永驻、不死不灭、坚韧而强大……唯独没有‘生命’罢了,或许还缺了些感情,但又有什么关系?同样是借助躯壳将灵魂留存在这
个世界上,说它是另一种‘生”也未尝不可——
“在奥涅耶拉血之洗礼中活下来的人,无一不对生有着极度的渴望,正是活下去的执念令他们通过了死亡的考验,赢得了死后依然能够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能力。这些被称为死亡追随者的人追求的从来都是生,
而不是死。反倒是你,卡尔……”
艾莉拉重新看向卡尔洛夫, “你身上倒是连一丝对生的留恋都没有呢……”
从第一次见到卡尔洛夫起,艾莉拉就发现了。这个孩子的无情并不区分远近亲疏,他漠视的也不仅仅是他人的生命,同样也包括他自己。对他来说,生和死只是生命的不同阶段而已,甚至比起短暂又混乱的
生,漫长且宁静的死更像是生命永恒的归宿。
他并不抵触死,也不向往生,自然也不会执着于死后重生。
当年艾莉拉用力量和地位诱惑卡尔洛夫,他不为所动;以武力威胁,他又不畏生死。
而更让艾莉拉感到无所适从的是,她也无法强行用奥涅耶拉之血腐化他——虽然他的意志已足够坚韧,但总归缺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生的渴望。除非能说服他接受这样的命运,否则当死亡降临,他只会坦然接受。而将他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偶又不是艾莉拉想要的。
最终,当她都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反而是卡尔洛夫主动提议与她平等合作——这也是艾莉拉第一次遇到敢和死亡之影谈条件的人。“利益一致时,我可以与你合作;但其它时候,你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今天,艾莉拉依然记得年幼的卡尔洛夫站在自己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虚假的死亡”,”
艾莉拉想起了卡尔洛夫的评价,不由笑了笑,“的确如此。死亡不过是我操纵人类的手段罢了——以死威胁、以生诱惑,而这些都对你不起作用。所以当年你拒绝了我的邀请,现在又自绝了我提供的退路。其
实何必要这样坚持呢?如今大势已去,就算你留下来也毫无意义。”
“‘室无意义’只是你的感受,艾莉拉。”
卡尔洛夫答道, “或许对你来说这样的结局毫无意义,但对我来说却正相反——在我看来,随你离开才是毫无意义的。”
“……好吧,”
艾莉拉叹了口气,“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她抬起头来望向被花丛簇拥的那座喷泉雕塑,说道, “当年你就是在这里看着美拉尼死去的——明明有复生她的机会,你却放弃了。就像我现在明明可以强行带走你,但那样做又毫无意义……”
已经知道了父母和弟弟死亡真相的美拉尼,在抱着必死的决心使用绝生之术困住卡尔洛夫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活过来面对他。
就算卡尔洛夫觉醒了流光血继,她回归的生命也不会持续太久——
不是终结于她自己,就是终结于他的猜忌。
复活她也毫无意义。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劝你,”
艾莉拉向前走了两步,回过身来看向卡尔洛夫,“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或是想要我去做的吗?”卡尔洛夫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当年是你把真相告诉美拉尼的,是吗?”艾莉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 “是。”“她那天会出现在王宫,也是你计划的吧?”
“………没错。”
“果然,”
卡尔洛夫垂下了眼, “就算美拉尼没有用绝生之术自杀,你应该也还有别的后手让她死在我面前……因为你想让我觉醒流光血继,而那是你一直以来最想得到的力量……”艾莉拉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怎么,你现在想要为她报仇了?”
“不,”
卡尔洛夫极淡地笑了笑, “要说复仇,她自己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直起身来,最后看了艾莉拉一眼,“今天是我,明天或许就是你。现在正发生的一切,从她那天站在这里起就已被决定了——“你走吧。”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