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菲亚听到艾达的提问,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父亲和叔叔,究竟谁更适合做国王?”
“当然是拉迪萨陛下。”
艾达想都没想便答道。可奥莉菲亚摇了摇头: “虽然我也认为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还是觉得叔叔更适合那个位置。”
说着,她直起腰来倚在了椅背上,“平心而论,无论治国还是安邦,我父亲各个方面都不如叔叔,如果不是在流光血继上出了问题,当年继承王位的一定是叔叔,而不是他。
“你与我曾谈到过东部面临的困境。当时我们都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对当地的人民更好,却苦于没有权力,而掌权的叔叔又执着于完全相反的处理方式——你还记得那种感受吗?那种无力感,应该就是当年叔叔
面对我父亲时的感受。”
“当年克拉迪法侵略我国,叔叔率军连战连胜,明明只要继续打下去,就能将克拉迪法人赶出国土,收回失地,可我父亲执意要他撤兵,他不得不听从王命放弃了胜利,最终导致耶萨被并入了克拉迪法的版图;“后来,他提出的加强边境防线、修建城墙和增派驻军等建议,又被我父亲以劳民伤财等理由多次驳回,导致第二次边境战役时克拉迪法军队长驱直入,夺走了包括南郡在内的大片国土,而那之后没几年,克拉迪法的皇帝便在新边境处修起了利贝恩城墙……”
说到这里,奥莉菲亚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望着艾达说道, “像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所以你明白了吗?虽然叔叔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表达过不满——我父亲在世时,无论何时叔叔都对他非常恭敬,就算理念不
合,他也从来没有和我父亲争吵过——但我能够想象他内心的愤怒和不甘。
“他真的对王位毫无兴趣吗?我越是了解过去发生的这些事,就越对这一点充满了怀疑——当年的我一度对他有种愧疚感,觉得王位本就应该是他的,这也导致后来他企图从我手中夺权时,我几乎没怎么反抗
便退缩了……”
“但事实证明他根本不如您做得好!”
艾达忍不住说道。奥莉菲亚笑了: “我很感谢你的信任,艾达。但实际上论才能我远不及他——我执政的时候也曾遇到过不少在我看来无解的难题,但只要交给叔叔,他总能找到解决办法,虽说其中一些手段
太过残忍,但我也确实跟着他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殿下是因为心有仁爱才觉得无解,这不能说明您不如摄政王。”
听艾达这样说,奥莉菲亚笑着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不可否认很多时候叔叔的处理方式才是最好的,而我常常做不到像他那样果决……可惜,他做事太极端,也太执着于和克拉迪法之间的争斗了。”
“说到这个,您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
艾达忽然说道, “按迪斯科安格斯所说,摄政王从不到十二岁起就一直在为了夺取王权而筹谋;殿下也曾说过,他得到权力后并没有沉迷享乐,也从未懈怠过政务。由此可见,摄政王并非贪恋权势和地位本
身,而是为了借其实现某种野心——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到了对付克拉迪法这种更需要耐心的事上却忍不了了?
“东部叛乱刚起的时候,只要他暂缓对克拉迪法的进攻计划,对东部稍加援手,就可以将乱局扼杀在摇篮里——哪怕他并不在乎平民死活,也该知道稳定的国内形势对战争的影响有多大。他完全可以投入更长
的时间、使用更稳妥的方式增强军事力量,可他却放任叛乱愈演愈烈,一心扑在对外战争上……”
“他可能是不想错过这次克拉迪法内战,所以过于心急了吧……”
奥莉菲亚想了想说,“东部的问题至少也要用掉三四年的时间才能彻底解决。如果先集中力量处理它,必然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就算错过了又能怎样呢?”
艾达控制着鹊鹞不满地抖了抖翅膀, “现在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只会让国家陷入巨大的危机。除非他本来就不在乎克萨约尔的死活,否则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解释这种冒险的行为。
“攻打克拉迪法,若是为了复仇——像这样使两国同归于尽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而若是为了消除对克萨约尔不利的隐患,那便更不应该置国家于危难中。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得到克萨约尔,难道只是为了利用它对付克拉迪法?”
“不……”
奥莉菲亚皱着眉说道, “虽然在军事行动上过于激进,可叔叔也没有完全放弃民生与基建,相反,他这些年也规划和实行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策,其中不乏多年后才看得出成效的举措,可见他对国家的未来是
有期许的……”
“这也正是我觉得矛盾的地方,”
艾达说道, “他一面尽心尽力地为克萨约尔的未来考虑,一面又做着与之完全矛盾的事;不仅不考虑国家可能面临的危机,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他顶着这么大的风险和压力攻打克拉迪法,真的只是因
为机会难得吗?”
说到这里,艾达忽然想到了其中一种可能, “对了,他近来身体状况如何?”
如果卡尔洛夫是因为健康堪忧,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夙愿,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他的冷血无情,抱着身后之事与我何干的态度做事可太正常了。
然而奥莉菲亚摇了摇头: “目前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健康问题,而且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他将国家置于危险中的理由。”
“说的没错,”
艾达想了想又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答应了艾莉拉什么条件,或者他干脆早就被艾莉拉控制了——死亡之影的傀儡缺乏人性,如果他真的被污染了,那确实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甚至连那
件事也可能……”
“叔叔没有被艾莉拉控制。但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约定就不好说了。”
奥莉菲亚简单解释道, “和莱莫瑞恩合作之后,我曾经借用龙血试探过叔叔,可以确定他没有被死亡之影污染……至于你说的那件事,”
她抬起头来看向艾达, “我也认为他与十一年前的惨案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究竟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究竟参与到了什么程度,我暂时还没有查清楚。”
“殿下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
“是的,我之所以会开始调查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件事还涉及到了托德家族……”
“您是说……”
奥莉菲亚点了点头: “对,是克伦特。他告诉我他父亲实际上是死于叔叔之手,甚至连他的祖父母也是被我叔叔害死的……”
“但这怎么可能?”
艾达的反应和当初奥莉菲亚听说这件事时一模一样。
“他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奥莉菲亚解释道,“是他父亲当初调查他祖父母死亡真相时留下的一段记忆。埃门·托德在这段记忆中记录了侍从对他父母遗骸使用魔法再生的整个过程。”
“魔法再生?”
艾达曾听说过这个法术,“我记得这应该是希尔王后的研究吧?再现目标身上曾被施放过的最后三个魔法——这法术的难度和场景记忆再现相当,记载它的卷轴也是和归忆卷轴一样珍贵的研究资料。”
“没错,正是那个魔法再生。当初埃门正是得到了希尔:玛法瑞安的帮助,才得以靠这个魔法找到真相,”
奥莉菲亚回忆着说道,“这件事说来复杂。那时候第二次边境战争刚刚开始,因为克拉迪法对南郡附近发动了袭击,有一部分魔法落到了法尔肯城边的那座山上,将一些陈年旧物翻了出来。埃门巡山时发现了
他母亲的遗物,意识到她死前一直与一位友人保持着联络,而那个人很可能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死亡的真相。
“埃门想办法找到了这个人,但对方也只是从传声水晶传来的声音中听到了当时的情况,并没有留下可以称之为证据的东西。而且他也不想告诉埃门凶手是谁——那时候叔叔已在国内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势
力,帮助埃门很可能会惹祸上身。但埃门对这件事很执着。最终对方被他的坚持打动,开始主动帮他寻找证据。
“麦伦托德夫妇葬在托德塔尔附近,为了不被叔叔发现,埃门偷偷将他们的尸首从墓地转移到了法尔肯附近的山中,然后开始等待希尔派来的侍从。”
“希尔王后派去的侍从?可她是克拉迪法的王后……”
“是的。当时叔叔的势力遍布各地,埃门如果从国内寻找侍从一定会被察觉。好在他母亲的那位友人恰好与塔莱茵关系不错,于是辗转找到了希尔王后,希望她能想办法帮帮埃门。恰好那时候希尔正在研究魔
法再生术,便决定用这个法术帮埃门重现他父母死亡的真相。”
听到这里,艾达忍不住又道: “那时候两国可正在打仗呢……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奥莉菲亚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虽然战争让许多原本是朋友的人站到了对立面上,但他们过去的友谊并没有就此消失。虽然不知道那位帮助了埃门的人究竟是谁,但他也好,塔莱茵人也好,希尔王后也
好……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层面,每个人都是抱着帮助朋友的想法在做这件事的。”
“真好啊……”
艾达也轻声说道,她在这一瞬间也想到了自己的朋友们,“……那后来呢?希尔王后去帮他了吗?”
“希尔本人当然不能离开皇宫做这样危险的事,但她从耶萨借了几位侍从,让他们带着魔法再生卷轴秘密抵达了法尔肯附近。”
奥莉菲亚继续说道,“这些侍从不仅帮埃门找到了他父母死亡的真相,还将当时的情景记录了下来,保存在了冥石里,也就是之前托德给我看的证据。”“所以,魔法再生最后再现出了什么法术?”
艾达虽然有些猜测,但拿不准猜得对不对。
“是黑鸦和精神控制,”
奥莉菲亚答道, “都是叔叔的拿手好戏——如果只有精神控制还不能肯定是他,但黑鸦也在,这就是确凿的证据了。埃门恐怕当时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不久后也会被灭口,于是得到这件证据后就将它托付给了
他母亲的那位好友。”
知道艾达肯定也会对埃门的死有疑问,奥莉菲亚又把卡尔洛夫是怎么控制他去战场上送死的事也告诉了她: “总之,这件事让我对叔叔的手段又有了新的认识——既然只要挡了他的路,哪怕是妻子的家人他也
可以下狠手,那我父亲呢?他可是叔叔眼中最碍眼的一颗钉子。而且……”
奥莉菲亚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封密信,展开在桌上给艾达看了看,“这是不久前王宫内应发来的消息——他们在宫内查探到了一座已经失效多年的龙血结界。”
“失效多年?该不会正巧是……”
“你猜对了。这座结界位于王宫正下方,应该是我祖父专门设立在这里保护王室免遭死亡之影入侵的。它在十几年前就被人破坏了,而破坏法阵的关键位置只有王室成员才能进入——”
说到这里,奥莉菲亚冷笑道,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能够进入这种地方主动破坏结界的王室成员,除了叔叔我想不到还能有谁。当年人们都以为闯进宫中杀害我父母兄长的只有穆里尔和他的克拉迪法军队,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除了克拉迪法人,闯入王宫的还有死亡之影……虽然我没有见到她本人,但我知道,正是她害死了我父母和安斯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