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郡政府正中央的议事厅中,迪斯科和德里克分坐在长桌两侧。
与身旁站着好几个卫兵和侍从、被盯得死死的迪斯科不同,德里克的身后空无一人,而克里斯作为明面上的牵头者,被安排坐在了首座。
除了在场的几人之外,因故未能到场但身份特殊者将通过传声水晶参与这次会议,比如克里斯面前的那枚水晶,能够将现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向身在法兰学院的莱莫瑞恩;同样,德里克·戈恩的水晶另一端则守着起义军的首领温妮-佩特森。
“所以,温妮佩特森本人没有来,而是派了你作为她的代表?”
“正是。”
“呵……”
得到了回答的迪斯科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德里克一番,似笑非笑道, “好吧。她身份敏感,不敢现身倒也合理。不过……阁下作为她的代言人,却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又怎么能知道你是真的起义军人士,而不是由
其他什么人假扮的?”
“我带来了首领的信物,已经交由克拉迪法的艾德里安大人校验过;而且佩特森大人现在就在我的传声水晶另一侧听着,她也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德里克平静地说道,同时将手边的水晶向前推了推,“至于真面目——就算我在这里摘下面具,你也无法确认我就是德里克·戈恩,因为德里克·戈恩的容貌原本便没有人见过。”
“哈哈……”
迪斯科低声笑了起来,“……有意思,阁下还真是够小心的。”
虽然死囚印记仍然存在,但经过了长时间的控制和治疗,迪斯科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就在这次会议开始前,他又吞下了一颗时蛹制成的白色药丸。暂时摆脱痛苦的舒适感令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语气神态也比过去自然了许多。
“安格斯,”
水晶另一侧的温妮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趁势开口道, “我是温妮·佩特森。我可以证明和你对话的这个人正是我的好友,起义军的首领之一德里克·戈恩,你可以信任他的身份。”
“呵呵……虽然你这样说了,但我又要如何确认你就是真正的温妮佩特森?”
“你,”
温妮按捺住火气,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着急,我只是要做一个很小的确认。”
迪斯科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件事算不上机密,但知道的人也确实不多。如果你能答得出来,那我就相信你是真正的温妮·佩特森。”
“你想知道什么?”
“很简单——你父亲的家族有遗传性的轻微缺色症,你作为他的女儿,遗传的患病部位和他是一样的,如果你是真正的温妮,就一定知道这个位置在哪。”
“……”
温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是眼腈。”
迪斯科低声笑了起来:“好吧,答对了——这种病不影响健康,但患病的部位在光照下颜色会变浅,所以你的一只眼睛会比另一只颜色浅一些。不过,你还没有回答到底是哪只眼睛……”
“安格斯,”
温妮的声音比刚刚冷了几分,“虽然可以理解你的谨慎,但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好吧,好吧!反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迪斯科笑了笑道,“既然大家都赶时间,那我们接下来就开始谈正事吧——不过从哪里开始呢?”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似乎正逐渐陷入回忆, “就从一开始说起吧……从最初的那一刻开始。”
“佩特森家族原本的领地沃尔希尔,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便被国王赏给了吉恩——
“吉恩:德科恩,你们应该对他很熟悉了……不过你们熟悉的只是飞黄腾达以后的他,对他的过去恐怕知之甚少——吉恩,曾是我的朋友,和我一样,我们当年只是普通的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生日
在哪年哪天,就连姓名也是院长随便起的。不过,我们两个和其他孩子还有些不同——我们会魔法。
“因为这一点,院长原本还打算将我们推荐给教廷,想看看能不能让我们提前修习几年,将来好当个助祭什么的,也算是个好出路……不过在教廷发来回信前,卡尔洛夫先出现了。”
说到卡尔洛夫的名字时,迪斯科明显地冷笑了一声,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那应该是拉迪萨继位的第二年,卡尔洛夫已经十二岁了。他正是听说了我和吉恩有魔法天赋,才特意来孤儿院找我们。
“也就是那一天,他把我和吉恩从孤儿院接了出来,并告诉我们,不管之前我们的岁数多大,以后都算与他同龄,他会为我们安排住处,还会帮我们找专业的老师教导魔法,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在年满十四岁
那年与他一起参加法兰学院的入学考试……”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和吉恩就没有怀疑过?”
温妮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迪斯科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这件事怎么看都很可疑。但对于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我和吉恩来说,就算隐约猜到了其中可能有的风险,我们也辨别不出它的危险之处,更何况,这是改变我们人生的一次机遇,谁也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处在当时那个环境中,在不了解卡尔洛夫为人的前提下,我们两个不可能拒绝他。”
说着,迪斯科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抬起了头道, “而且那时候他才十二岁啊,谁能想到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孩子会有那样深沉的心思……至少在当时,我和吉恩是真心感激与佩服他。感激他将我们从无望中拯救出来,给我们指出了一条可能的光明之路;也佩服他的智慧与才能——在那个时候的我们看来,他就是最好的领袖,是未来一定会成就一番伟业的人……”
虽然在座之人都称得上是卡尔洛夫的仇敌,但也确实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智谋与实力。沉默了片刻之后,温妮再次开口:“那后来呢?”“后来?不着急……在提到后来的事之前,我还有一个人要向你们介绍。”
迪斯科缓缓说道, “刚才我们说到了孤儿院,那就不得不提到我和吉恩在孤儿院的另一位朋友了——莉莉柯林斯,比我和吉恩来孤儿院的时间更早,也比我们年纪大……”“等等,莉莉?你是说莉莉·柯林斯那时就与你们相识?”
温妮惊讶地问道,同时水晶中还传来了另一个女孩的惊呼。听到这个声音,迪斯科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当年被你保护了的那个孩子,莉莉的女儿玛莲,直到现在还跟在你身边……”温妮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抓着他刚刚提到的重点问道:“你刚才说,莉莉也是孤儿院的人,那她岂不是……”
“你没猜错。卡尔洛夫在孤儿院找到我和吉恩时,也顺带注意到了她;而当初她之所以能在佩特森家做工也是他特意安排的。只是这件事我和吉恩并不知情——莉莉进入佩特森府做女佣的时候,我们已经去了
法兰学院,而且因为无家可归,放假时我和吉恩通常会留在学院,所以等我们再见到莉莉时,已是好几年之后了。”
“你是毕业之后才再见到她的?”
“不……我们中途回去过一次,就在347年的假期,”
说到这里,迪斯科露出了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那一年我们十八岁,正是在法兰学院的第四个年头。不知为什么,那一年的假期来临之前,卡尔洛夫破天荒地要求我和吉恩回国,于是我就回去了。就是在那
个假期里,我再次见到了莉莉,并得知她已经成为了佩特森家的女佣。见面时她还偷偷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当时正在被格雷佩特森伯爵追求……”
“她撒谎!我父亲与母亲恩爱得很,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温妮愤怒的声音从水晶另一侧传来,迪斯科淡淡一笑: “别着急,大首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请耐心地往下听……”
他重新整理了思路,继续道,“在孤儿院的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因为和有钱人纠缠不清而生下孩子,结果母子一起被对方抛弃,最后只好把无力抚养的孩子送到孤儿院来的女人。所以我当时就劝莉莉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可惜她根本听不进去——
“她看上去就像坠入了爱河,不仅不听我的劝告,还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不少她与伯爵相处的细节,这其中也有不少伯爵的隐私,比如缺色症——但也正因为这些细节太过真实,我才渐渐放下疑虑,彻底相信了
她所说的一切。”
迪斯科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总之,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直到分别时她还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但当我后来再去找她时,她便开始找各种借口不见我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劝她的话惹她不高兴了,后来我才明白,那次见面是卡尔洛夫特地为我和吉恩准备的,只是吉恩没有去,最终落入圈套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说到这里,迪斯科自嘲地笑了。
他眯着眼睛抬起头来,一面看着天花板,一面回忆着那时发生的事,“那是……347年,”他轻声说道,“虽然在座的诸位可能对这个时间不是很敏感,但我身边的这几位恐怕不一样……”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塔莱茵侍从,“你们知道347年发生了什么吗?”
几名侍从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了惊惧的神色,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道: “佩恩殿下……就是347年去世的。”“嘿嘿嘿……”
迪斯科笑了起来, “没错,佩恩:玛法瑞安就是在那个假期被杀的。”“你说什么?”
这一次轮到侍从们激动了,幸而一旁的克拉迪法士兵很快制止了他们过激的动作。“别激动、别激动……我全都会说出来的,但总要有个先后顺序,对不对?”
迪斯科的脸上还挂着那种麻木又满是嘲讽的笑容, “大部分人可能不太清楚,除了我和吉恩是卡尔洛夫特意培养在身边的人之外,卡尔洛夫在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佩恩·玛法瑞安。”“怎么可能……”
侍从震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迪斯科低着头笑道: “是啊,你们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但那时候塔莱茵确实和克萨约尔关系还好,埃里克·雷克塞安伯爵还把他的小儿子送到了海城的王宫里,卡尔洛夫和佩
恩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来自立场对立的矛盾压力,能成为朋友也不足为奇,而且……”
迪斯科抬起头来看了身旁的侍从一眼,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吗?”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说别的,就是年龄也不相当吧?如果我没记错,佩恩应该比你们还大三岁。”“没错……的确如此,但年龄不是问题,”
迪斯科低笑道,“佩恩:玛法瑞安脾气古怪,性格叛逆,就算是玛法瑞安国王也拿他没有办法,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变成了这样,你们知道吗?”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冷笑一声自己答道,“因为他不会低微魔法。”
“什么?”
“嘘,殿下确实不会低微魔法——不然他也不会去瑟莱提安学院了。”一旁的侍从中有年轻人不了解当年的事,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迪斯科笑意更浓: “是啊,他去的是武学院,而且并不是因为武学天赋优异才去的,而是因为他没有任何魔法天赋,老国王不得不为他选了这条路——他的武技全都是靠日夜训练磨砺起来的,这才勉强够格通过入学测试,就这点来说,他和他天赋异禀的哥哥、才华横溢的姐姐完全不同,甚至就连他病弱的妹妹都会低微魔法,却只有他不会,你们猜这位与众不同的王子在塔莱茵王室会遭遇什么?”各种有关他身世的无端揣测,对他无辜母亲的恶意攻击。只因为与家族格格不入,连他的父亲也开始区别对待他与其他孩子。
“现在发现共通点了吗?”
迪斯科懒洋洋地说道, “卡尔洛夫直到现在还没有觉醒流光血继——当然了,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但是当年呢?在克萨约尔这样极端信仰圣教的国家,出身王室却没有觉醒流光血继,这可比无法
掌握低微魔法要严重多了。他经历的一切只比佩恩遇到的那些更糟糕——
“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同样出身于王室,同样的格格不入、被家族排斥,所以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卡尔洛夫就取得了佩恩的信任,并在接下来的数年内成为了他在学院少有的朋友……”
“为什么我们不知道这件事?”
年长的侍从皱着眉头质疑道, “佩恩王子出事后,陛下调查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人——”
“调查?”
迪斯科笑了,“佩思经常逃课,大部分时候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见了谁,而且你们的陛下真的了解他的这个弟弟吗?他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让一群不了解佩思的人,去询问另一群不了解他的人罢了。”
“你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可那个假期你不是回国了吗?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侍从不服气地问道。
“我确实不是亲眼见到的,因为我被支开了,”
迪斯科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但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卡尔洛夫让我和吉恩一放假就回去,他自己则有事要办,所以要耽搁几天再走,我和吉恩当时都答应了。可结果吉恩在临走前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学校,最终按时离校回国的只有我自己——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呵……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一切早在那时就已经决定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卡尔洛夫就是在那几天杀死了当年毕业的佩恩,而选择留下的吉恩目睹了全过程——是的,虽然我没有看到,但他看到了。奇怪的是,他当时本该被灭口的,却不知因为什么,居然保住了性命,不仅如此,从那以后他还成为了卡尔洛夫的心腹。而我……”迪斯科冷笑道,“则被摄政王选中,当了一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