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再现的画面渐渐消散,被阳光照亮的花园从阴霾下重新显现出来。
希尔的幻影立在不远处,望着仍沉浸在刚刚那段可怕记忆中的两人,忍不住出声唤道:
“莱莫,伊泽法。已经结束了。”
“……”
被鲜血淹没的画面仍浮现在眼前,莱莫瑞恩闭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将汹涌的杀意暂时压了回去。
特卡里待在伊泽法身边这么多年,监视她、控制她,不知暗中为艾莉拉做了多少事。杀死个把威胁到她计划的人又算得了什么?莱莫瑞恩面色阴沉,杀意抑在心底;伊泽法则低垂着视线,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希尔出事的记忆曾在她不久前的梦境中暴露过些许,凭着梦里的只言片语,她对真相早有猜测,而刚刚的一切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杀死希尔的是特卡里。
但她也难辞其咎。
莱莫瑞恩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伊泽法的目光中恨意只增不减: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他对着希尔说道,“我与她之间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我也并非要杀她,只是送她回她该去的地方罢了。”
“死亡之影……奥涅之子……”
希尔轻声念着这些名字。在她留下这道幻影时,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似乎还离这个世界很遥远。但从刚才的记忆来看,死亡之影早在那之前就已将黑手伸向克拉迪法皇室了。
“特卡里就是奥涅之子,那奥涅约尔斯的化身……难道就是指他的养母、那位弗德夫人?”
“正是她。”
莱莫瑞恩冷冷地说道,“她就是艾莉拉·约米希尔,死亡君主利泽尔的妹妹。依靠着死亡之影的力量活到了今天,以奥涅约尔斯化身的身份躲在暗处,妄图颠覆这个世界。特卡里被安排在伊泽法身边,也是她一早
就计划好的——”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伊泽法,“而你……”
他目光复杂地盯住了她, “现在的你究竟还保留有几分自我意识?还是说,离开了龙血结界的压制,你早就沦为了艾莉拉和特卡里的傀儡?”
和成年后才被污染的人不同,稚子们会在不断饮下死亡之血的过程中失去自我,最终成为对艾莉拉言听计从的追随者。但不知为何,莱莫瑞恩总觉得伊泽法是不同的。以赛丽娜身份生活的那些年里,她曾多次避开特卡里的监视,隐晦地将阿约娜的动向透露给他——看得出来,她并不想与自己的母亲同流合污,可如果她已经被死亡之影彻底驯化了,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举动?
“自我意识……”
伊泽法重复道, “有没有自我意识,这很重要吗?”。
“的确,无论你是否拥有自我意识,我都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但是……”莱莫瑞恩声音微沉,“如果你并非艾莉拉的傀保,却甘心臣服于她,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伊泽法。”
“……呵。”
伊泽法笑了,“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你还在介意这种事……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她抬起头来朝莱莫瑞恩看去, “原本我不打算提起这些的——你我决战在即,结局只有生死。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但眼下的情况是我没有料到的……我没想到母亲给了我们这样一个
机会。”
说着,她走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花丛上。
“你从提休那儿应该查到了不少和稚子有关的信息,想必你也很清楚,刚才那段记忆中特卡里给我喝下母神之血的目的是什么。”
“……嗯。”
莱莫瑞恩缓缓道,“每年喝一次,坚持到成年,稚子便会沦为艾莉拉的傀催,彻底臣服于她。”
“没错。”
伊泽法点头道, “而你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是我最后一次喝下它。”
“……你瞒住了艾莉拉?”
“是特卡里帮了我。”
伊泽法笑笑,“他在艾莉拉和我之间选择了我。于是在那之后,他违抗了他母亲的命令。再也没有给我喝过母神之血,一直到今天。”
“所以你并没有被控制。”
“正是——艾莉拉命令不了我,特卡里也一样。”
伊泽法淡淡地说道,“艾莉拉想要将我打造成第二个死亡君主,一个听从她号令的死亡君主,但我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死亡之影的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而艾莉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误,那就是把她所拥有的死亡之力通过母神之血分给了太多人,以至于她自身变得极度虚弱,连离开藏身之处都已经做不到了。”
“这就是她至今都没有露面的原因?”
“是的。”
伊泽法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如果她还像巅峰时期一样强大,怎么可能畏畏缩缩地躲起来,别忘了当年利泽尔横扫天下时是什么样的状态——艾莉拉和她哥哥不一样。“利泽尔拥有死亡之影全部的力量,协助他的丹玛斯也是由奥涅约尔斯本体创造的奥涅之子,在奥涅约尔斯的帮助下,他们控制人类时只需要使用死亡之力,根本用不到血这种媒介。“但艾莉拉只拥有死亡之影的一小部分力量,而且不知为什么,她也没能得到奥涅约尔斯的祝福,于是……”
伊泽法极淡地笑了笑, “她另辟蹊径,选择了用血来控制人类、制造手下。甚至仿造丹玛斯创造了属于她自己的奥涅之子……”“你是说……特卡里不是由奥涅约尔斯创造的。”
“没错……”
想到特卡里求自己不要追问时的样子,伊泽法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并非由神创造的生命,而是艾莉拉用了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仿制品。就像母亲仿照真实空间创造出来的这里一样,能力相同,但
强度大打折扣……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阻止神圣巨龙血匕的复苏——这也是她不断掀起战争、阻止人类和平共处的主要原因,她要让人类无暇重塑这件神器,赶在它重现人间之前将之彻底毁掉,以保证这个世
界上再也没有东西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
“而她的另一个目的也很简单——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正因为她自身缺乏力量,无法像利泽尔那样轻易地控制他人,她才迫切想要得到更多力量。而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只凭她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所以她铤而走险,将自身本就不多的力量再次分割,创造出了
如她分身一般的稚子们……”
话说到这里,伊泽法重新将目光落在了莱莫瑞恩身上,
“现在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控制稚子与追随者几乎耗费了她全部的心力,她只能待在藏身处,哪也去不了。但可惜的是,神圣巨龙血匕也几近枯竭,根本对她构不成威胁。你们恐怕要错过这个最好的杀死
她的机会了。”
““你们:……”
莱莫瑞恩重复了一遍伊泽法的用词, “我们与艾莉拉为敌,那你的立场又是什么?”他盯着她问道, “你刚刚说的这些,可不像是与艾莉拉立场相同者会说的话。”
“我自然不站在她那一边。”
伊泽法答得坦然,“虽然我已身处死亡之中,但这不代表我就要与她站在同一阵线——死亡之影也好,奥涅约尔斯也罢,艾莉拉只是它们力量的继承者。既然她可以继承,我当然也可以。而艾莉拉如今虚弱到
这个地步,会被人取而代之也是难免的事。”
“你要代替她接管死亡之影的力量?”
“有何不可。”
伊泽法淡淡道, “利泽尔人性尽失,艾莉拉肆意妄为。但我与他们不同。如果是由我来驾驭这份力量,这个世界不一定会陷入绝望之中。我会建立新的秩序——生与死共存的秩序……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了。只有先杀了你,再毁掉神圣巨龙血刃,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完成我的计划。”
她这话说得如此坦然,倒让毫无准备的莱莫瑞恩—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告诉我?”
他忍不住问。
“因为这对将来会发生的一切毫无影响。”
伊泽法解释道, “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就将回到那场生死决斗之中。经此一战,你我之中必有一人会死去。“如果是我赢了,那么我刚刚和你说的一切,也会随着你的死亡一起被带进坟墓,不会对我或这个世界有任何影响;“而如果我输了,我所筹谋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就算被你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就算我的计划失败了,可你还有机会去完成你的目标——正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无论我们之中是谁赢了,活下来的人都将带领克拉迪法走向新的未来。所以,我并不介意把我知道的有关艾莉拉的秘密告诉
你。”
伊泽法说道,“而且,如果你有兴趣,我这里还有更多的消息可以告诉你——反正在这里时间是无限的。多说一些还是少说一些都无所谓。那么,你要听吗?”
……·
“….
克拉迪法皇宫北侧,废弃的宫殿旁,维克托站在高大的神龛前,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浮雕。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重新望向前方的神龛,开口道:
“特卡里,你是不是在里面?”
短暂的安静过后,地下很快传来了响动。
“维克托?”
特卡里的声音在神龛后响起。他与维克托之间仅隔着一道紧闭的密道大门。
“你果然在里面。”
“维克托!真的是你?”
特卡里的声音激动起来,“快帮我打开这扇门,放我出去!你能做到的——你体内有约米希尔之血!”
约米希尔之血?
难怪伊泽法能把他关在这里。
这样想着,维克托忽然问道: “母亲有没有找过你?”
“什么?”
特卡里愣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找是找过。说任务结束了,要我立刻回去……可我被困在这儿了,想回也回不去,所以你快帮我把门打开吧。”
维克托没有动。而是看着浮雕上的奥兰克希娜对特卡里说道:
“开门的事暂且放放,我这里有另一件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是母亲刚刚交给我的一样任务。”
“……我会感兴趣的事?”
“虽然母亲说没必要告诉你,但她也没有明确说不能告诉你。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毕竟这件事和伊泽法有关。”“你有话就直说。”特卡里的话音中带了一丝寒意。
“好。”
维克托笑了笑, “母亲说她得到了一个新消息。是和暗之印有关的。“据说想要得到暗之印,光得到黑炎剑是不够的,还要持有黑炎剑的人通过光之考验才行。”
“….…光?”
“没错,光。母亲也是刚刚才得知,所谓的光之考验,指的是通过龙血结界的考验。这意味着,就算伊泽法得到了黑炎剑,她也不可能取得暗之印。所以……”
维克托惋惜道,“伊泽法已经被母亲放弃了。”
“……你说什么?”
“母亲放弃了伊泽法,特卡里。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维克托盯着面前的浮雕,想象着特卡里脸上的表情,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母亲命令她务必死在莱莫瑞恩手里,以便由他继承黑炎剑;母亲还说了,让我们不要对莱莫瑞恩下手。她还要利用他来取得暗之印,所以……”“打开门。”
维克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特卡里打断了。
特卡里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冷过。哪怕隔着一道他不可能打开的门,杀意仍如实质一般直通维克托的面门。“不要让我再说一次,维克托——开门。”
“……”
冷汗沿着额边流了下来,维克托抬起右手,按在了浮雕之上。淡淡的光芒闪过,浮雕分割成了四块,缓缓向着四周打开,露出了后方的密道。
直到特卡里的身影已经消失许久,维克托才从死之将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背倚着神龛前的浮雕,一手扶着额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看啊,母亲……这就是你选中的“孩子”。在他的心里,那个稚子比您更重要;为了那个稚子,他连您的命令都敢违抗……
维克托抬起头来,看向了南方的天空。刚刚瞬移离开的特卡里,此时一定已经赶去了战场上,只是不知道这会儿他看到的究竟是活着的伊泽法,还是一具尸体。
倘若伊泽法还活着,他会不会救下她?
如果他犯下这样严重的错误,母亲还会向着他吗?
维克托不知道。他一向琢磨不透艾莉拉的想法。就像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忠诚、最爱她的孩子,可艾莉拉喜欢的总是特卡里一样。
风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