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传来了夜晚的虫鸣,还有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草叶上的夜露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像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困倦的感觉一浪接一浪地袭来,眼前的画面模模糊糊,女孩抬起手揉了揉眼,余光瞧见了手腕上的红色勒痕,还有脚踝上捆着的几圈绳索。她悄悄朝旁边望去,那个十岁出头的黑发男孩正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慢慢转进了云层,森林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然而露珠顶端的银色反光才消失没多久,又有红色的光映在了它的侧面,连同草叶都染上了柔和的橘色。身边的草丛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男孩突然站了起来,朝着远处望去。女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也朝着那个方向眺望——被火光染成橘色的天空映入眼帘,似曾相识的炙热,烧得她心里涌起了一丝久远的悲伤与痛楚。
“来吧,我送你回去。”
男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点缥缈,不似真实。戴在他胸前的蓝宝石坠晃动着,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下。
“你还走得动吗?”
女孩懵懵懂懂地望着他,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算了,我抱你回去,你不要乱动。”
虽然年纪不大,可男孩的力气却很大,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也不显吃力。当然,这也可能是由于她身材瘦小的缘故——她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比挣扎乱动时要轻多了。
不知哪里的光,像烟火一样在空中绽开、散去,忽明忽暗地映在两人身上。
渐渐的,空气中浮起一丝腥气,让人想起村子里屠夫家的院子。那些映在两人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不远处也响起了嘈杂的呼喝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
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然而女孩已经很困了,困到无力去思考发生了什么。
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盯着眼前晃动着的蓝色宝石,眼皮一下下地落下,又强撑着抬起。宝石反射的高光在空气中晃动着,在她的眼中留下一道道蜿蜒的光痕———会儿像流淌的河,一会儿又变成划破夜空的
闪电。
半梦半醒中,那抹亮光渐渐化为了梦里的一只茧火虫,它摇曳着飞舞,却不肯飞得太远,女孩轻易便将它捉住了,在掌心印上了一抹冰凉的触感。
梦里的她也像是变成了茧火虫,伴着风飞了起来,起起落落中,吵闹声和光亮渐渐被隔绝到梦境之外,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艾达醒了。
从营帐的床上坐起身来时,她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很快,帐外传来的士兵们晨练的声音,和从帐篷缝隙中照进来的晨光让她清醒了过来。梦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她有些茫然:梦里的那些情节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因为得知了记忆法石和莱莫瑞恩的关系而产生的联想?说是梦,又似乎符合逻辑;可说它是真的,又未免太过模糊了些——发生那件事时,艾达只有四岁,正是能记住一些事,又会忘记很多事的时候。
风顺着帐篷的缝隙灌入帐中,带来了阵阵冷意。艾达拿起床边的外套披上,心不在焉地想:这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往十月份的时候有这样冷吗?
“十月……”
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十月七日,369年的10月7日。而十年前的今天,正是克萨约尔王室遭遇劫难的日子。不知不觉中,离那一天过去已经整整十年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梦到那天晚上的事?
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你这是想起来了2
法米尔一大早就被莱莫瑞恩叫到了身边,后者则因为做了恢复记忆的梦而过早醒来,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
“嗯。”
莱莫瑞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那天晚上我遇到的人就是艾达,记忆法石也是落到了她手里。我将她藏在村子附近的隐蔽处时,她手里就模着法石。可惜我当时急着离开,没有察觉
法石已经遗失……”
“那时候法石已经进入封印状态了吧?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米尔拉了一张椅子到身边,坐下来问道。
“我被克萨约尔的士兵围住了,差一点逃不出来。”
“他们认出你了?”
法米尔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如果他们认出了你的身份,肯定会选择活捉。”
法石只会在持有人遇到生命危险时爆发,那些人很明显对莱莫瑞恩下了杀手,才触发了它的效果。
“这些克萨约尔士兵根本不在乎我是谁。”
莱莫瑞恩想了想道, “他们接到的命令,恐怕是杀死那附近所有的人。”
梦里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被杀的人,燃烧的房屋,围在四周的敌人……比起太过困倦而睡着了的艾达,莱莫瑞恩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经历得更完整,也记得更清楚。
记忆法石爆发之后,除了持有者本人,周围的其他人都会陷入昏迷。他们会在苏醒后遗忘当天的记忆,而持有者则会保持清醒,并在当天入睡后丧失这段记忆——直到记忆法石彻底解除封印,他们的记忆才会
恢复。
“现在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就是不知道那些士兵……”
“没有了。”
莱莫瑞恩将军装外套取下来,一边穿一边说道,“我趁他们昏迷,把他们全杀了。”法米尔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程度——毕竟那时他才十岁,也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事。
莱莫瑞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事的,杀他们倒还不需要我做什么心理建设。况且,放着这几十个失去记忆的人不杀,克萨约尔人很快就会猜到我或我母亲在附近,到那时我再想从克萨约尔境内撤离就难了。”
说话间,他已将披风穿戴整齐,又顺势把黑炎手甲套在了手上。
“这么说,知道当时情况的除了你,就只有弗雷亚小姐活了下来……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你一样记起来了。”法米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帐外。
莱莫瑞恩正低头调整着手甲的角度,听他提起艾达,手上的动作缓了缓: “她年纪尚小,后来又睡着了。就算是恢复了记忆,大概也只能想起我把她绑走的部分……”“就算想不起后面的事,她也应该知道记忆法石是你的,但她自始至终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她对记忆法石有私心也可以理解……”
“那不是重点。”
见莱莫瑞恩一提到艾达连表情都变了,法米尔无奈道, “重点是她在我们眼皮底下将这件事瞒住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她既然有本事瞒住记忆法石,就有本事瞒住其它事,包括她的真实情绪和想法。就算现在我们处于同一阵线,可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不能太过信任她。”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莱莫瑞恩无奈地笑了笑, “我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底细都告诉她,反倒是你——”
他想起了在苏托林地的事, “你的夜之子身份是不是已经被她知道了?”
“是。”
法米尔点了点头,“凯勒西斯把任务交给我时就说了,必要时可以在她面前暴露身份,所以这倒没什么——虽然一开始我也想瞒过去,但用剑实在是影响发挥,最后还是算了”“战斗压力大的话确实还是用自己擅长的战斗方式比较稳要。不过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这种危险的情况了。”
莱莫瑞恩说道,“这次返回勒克郡,克莱萨安的两个儿子很可能会在路上给你惹麻烦。尤其是那个叫杰拉德尔的孩子,你要把他盯好了。”“弗雷亚小姐的盟约使者身份要瞒着他们吗?”
“不用刻意隐瞒。但到了勒克郡之后要严格控制那两人与外界的联系。”
“明白了。”
法米尔顿了顿,又说道,“对了,今早我收到了皇城密探的回信,他们已经秘密调查过皇陵了。”
莱莫瑞恩抬起头来看向他: “怎么样?”
“棺椁是空的。亚德里恩的尸体不在里面。”
“果然如此……”莱莫瑞恩蹙眉道, “提休当年没有将他安葬,而是把他交给了艾莉拉。”
法米尔想了想道: “听提休的意思,那个叫‘梅洛茜”的女孩是用尸体制造的。而大公爵又说那女孩和梅洛茜长得极为相像。看来他们似乎研究出了什么特别的复生技巧……”
“是不是复生还不好说,但艾莉拉费尽心思拿到祖父的尸体,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莱莫瑞思正说着,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还记得奥莉菲亚发来的消息吗?”
他抬起头看向法米尔, “‘特卡里身上有克萨约尔王室的血脉’——如果特卡里也是用什么人的尸体制造的……”
“你是说……克萨约尔王室成员的尸体?”
法米尔惊讶道, “的确……艾莉拉既然可以弄到克拉迪法皇帝的尸体,没准也可以从克萨约尔王室弄到点什么。”
莱莫瑞恩蹙起了眉: “抽空把这个消息告诉奥莉菲亚——不用说得太明白,只要让她留意一下王室成员的遗体情况就好。”
“好,我等一会儿就去办。”
法米尔应允下来。莱莫瑞思又问道: “提休提到的‘鸟’查出来是哪里了吗?”
“还没有。沿海鸟屿众多,一时半会儿调查不完。”法米尔摇头道, “现在正是反攻法兰迪法的关键时刻,我不能把密探都派去查这件事。”“当年各个港口的出航记录还能查到吗?”
“可以查到,但现在皇城不在我们的控制中,能查到的信息不全。”
法米尔答道。这时营帐外传来了哨兵的声音: “陛下,克莱萨安伯爵求见。”
“知道了。”
莱莫瑞恩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对法米尔道,“鸟的事不着急查。你的人手还是优先安排到战场上——走吧,我们去看看克莱萨安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