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 莱莫瑞恩很佩服自己今天控制情绪的能力。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组织了半天语言,又把其中不恰当的部分咽了回去,半晌才又开口,“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他头痛地道,“我不是特地提醒过你要小心他吗?” 艾达也很委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呀。” “……这倒也是。” 特卡里不会无缘无故选中这两个一年级的新生,一定有什么理由。 尤利娅……艾达…… 莱莫瑞恩思索着她们之间的共通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来特卡里需要控制一名侍从来触发传送法阵,所以他先去找了你。” 艾达没听懂:“可是,学院里有那么多侍从系的老师和高年级生,为什么是我和尤利娅?” “你忘了,得益于由通圣仪式获取的精神屏障,侍从对精神控制的抵抗力极高。学院的通圣仪式是从二年级开始举行的,因为只有通过了全部基础低微魔法训练的侍从才能接受仪式。” “所以他选择一年级新生,是因为我们更容易被控制?” “既要容易控制,又要有足够的水准激活魔法阵,所以他先盯上了你。因为你是一年级新生里能力最强的。” “不对,萨西他……”艾达才想说萨西比自己能力更强,就想到了那个让特卡里放弃选他的理由。莱莫瑞恩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那孩子是龙巢接班人,选他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意思就是我好欺负呗! 艾达忿忿地想,又觉得有些悲凉。 “不过艾达,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选了你,为什么又中途换了对象。难道他控制你时失败了?” “是的……” 想到这件事,艾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大概是因为我两年前就接受过通圣仪式了,所以一下子就挣脱了控制。”虽然这其中也有特卡里察觉到记忆被窥探所以主动中断的原因,但艾达当然不会把这件事也交代出来。 莱莫瑞恩倒是没有怀疑,只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难怪特卡里失算了,你这种情况我也想不到。”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控制别人做这件事呢?” 艾达想起上次收藏室的事,“上次收藏室的爆炸也是他做的吧?难道是因为那次失败,他发现自己去行不通,所以才改变了计划吗?” “差不多……” 莱莫瑞恩不太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艾达却仍然有很多疑问:“但是,他不能自己去,难道就不能让其他人去吗——明明有那么厉害的人在帮他破坏禁魔结界,还是说交给别人做他不放心?” “咳……” 莱莫瑞恩似笑非笑地看着艾达,“我记得你来这里是接受审讯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你在审讯我?” “呃……”艾达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因为莱莫瑞恩和自己说话的态度太平常了,她差一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我还真有事情要问你。” 莱莫瑞恩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个叫尤利娅的女生最近表现如何?有什么异常吗?” 艾达点了点头:“有呀,她变化还挺大的,最主要就是学习比以前刻苦多了。之前我们谈过一次话,当时我给她的建议她听进去了,所以我想着她应该只是开窍了,想要好好学习了。” “没有别的了吗?” “有的!”艾达忽然想起来了,“最奇怪的就是今天了。今天早上她戴了眼镜,以前她从来不戴眼镜的。今天她和我说话的态度也怪怪的。” “眼镜?” “对。她开始认真学习已经挺久了,但一直没找到诀窍,据她的室友说,这些天来她每天起早贪黑地恶补知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把眼睛看坏了,所以去配了眼镜。之前我还没觉得她变化有多大,但一戴上眼镜,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莱莫瑞恩点点头,了然道:“那就没错了。她就是今天早晨被特卡里控制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利娅无法激活魔法阵……如果我不答应帮她激活法阵,那她怎么办?” “的确,直接让忠于自己的侍从激活法阵,比冒险诱导不知情者协助要稳妥得多,但他能想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到。”莱莫瑞恩淡淡地道,“传送范围内的区域早就被控制起来了,任何侍从都不能进入。一开始禁魔场也是不允许侍从进入的……” 艾达想起来了,侍从新生的实操课本来是在收藏室上的,自从那边禁止出入之后,课堂效果大打折扣,教授们联名找到校长,才终于为侍从系申请来了禁魔场的使用权。但就算这样,能进入禁魔场的也只有实操课的侍从学生和教师。教师队伍里没有特卡里的人,他最终还是只能选择控制学生来达成目的。 “就是那时候。” 莱莫瑞恩自嘲地笑笑,“毕竟在禁魔场内传送是不可能跨过禁魔结界传送到外界的,我也就放松了警惕。总归是我大意了。” “可是……为什么是尤利娅?她甚至不能激活法阵。” “但她拥有战斗力。” 莱莫瑞恩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一叠报告,“来之前我收到了她的资料:她入校时本来是分到瑟莱提安学院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听说了。她是因为复试没有通过才被转到侍从系来的。” “她考试时故意放水了。”莱莫瑞恩从桌上拿起了那叠纸,一边翻一边说道,“似乎是想被退学,结果没能走成。” “你是说他想利用尤利娅的战斗力对付卫兵,所以才控制了她?但这没有意义呀……乐纹师虽然有办法控制目标行动,但并不懂对方的战斗机巧。一开始他还想控制我呢,我哪儿打得过卫兵们啊……” “他不是用乐纹师的音咒控制的她。”莱莫瑞恩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替灵吗?” 艾达愣了愣,从记忆中搜索着这个词,犹豫答道:“是克拉迪法的一种秘术,通常由贵族掌握,使用后可以操纵部分动物,让自己的意识附在对方身上,临时替换对方的‘灵’,一般用来操纵动物行动,并以动物的视角观察环境……你问的是这个‘替灵’吗?” “是。看来克萨约尔在这方面了解也不少。” 莱莫瑞恩笑了笑,“所以你应该也知道,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观察环境,替灵者还可以借助动物的力量传递信息,甚至战斗。” “你是想说尤利娅被替灵了?” 艾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不可能!替灵只能对动物使用。目前能控制人类的法术只有秘法系法师的夺魂术和乐纹师的人偶音咒,弗德学长不是乐纹师吗?” “收藏室附近有静音结界,乐纹师的音控无法生效……” “结界失效了!楼里的禁魔结界和静音结界都失效了,所以我才能用符文战斗。” “音控的距离是有限的。”莱莫瑞恩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想在这个距离操纵目标,特卡里的本体肯定会接近收藏室,而那里全是陷阱,如果可以这么容易就靠近,他也不用费尽心思使用传送阵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当时有听到音咒吗?” “确实没有……” 艾达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她想起当初特卡里意图控制自己时,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便变得不能动弹——没有声音,没有咒文,确实和常规的控制法术都不一样。但当时她只当是自己对乐纹师的法术了解不全,并没有深想,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的确很奇怪。 “被替灵的生物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眼睛的颜色会被替灵者取代,这表示它们自身的灵魂被压制了。特卡里多半在眼镜上做了手脚,将这种变化隐藏了起来。” 莱莫瑞恩感叹道,“我理解你的感受。一开始我也很难相信有人能对人类使用替灵。——要知道,以前从没有过替灵人类成功的案例,而这是相当可怕的……替灵不仅仅是控制,还可以借用原身的力量,结合替灵者自身的知识和经验进行战斗,就算是像你这样的侍从新生,被他控制后也能拥有不俗的战力,更别提尤利娅了。她刚刚展现出来的实力你也看到了,极为可怖。” 艾达想起了收藏室那道巨大的裂痕:“尤利娅果然还是适合去瑟莱提安,她有这样的剑术潜力,马又骑得很好,要是有人教导,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的确……她的体能和力量都很优秀,只是技巧不足,而特卡里的战斗经验弥补了这一点。所以你应该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选择她了吧:既能混入侍从新生进入禁魔结界,又有足够的战斗力可以对抗守卫,没有身份背景,还可以利用她骗取某个优等生的信任,让对方乖乖替自己激活传送……” “……” 被骗的优等生一时语塞,气冲冲道,“他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帮尤利娅?我们不是还差一点当街打起来么!” 莱莫瑞恩笑出了声。 “我知道你在气我暗中监视你,但别着急,先听我说。” 他摇了摇头,将笑意敛起几分,“其实我的人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监视特卡里。” “你是说……当时弗德学长就在附近?” 艾达回想起来了,“啊对,碰到尤利娅他们之前我正是去找他的。所以当时我和尤利娅的争执他也看到了?” “不止如此。他对你班上那位龙巢小公主想要雇尤利娅暗算你的事也一清二楚。” “哈?” 艾达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龙巢小公主”指的是丽奇,“什么暗算?什么……雇?雇谁?尤利娅?” “就在你离开之后,她们当场就敲定了这件事。虽然后面特卡里的行踪就消失了,但显然他是因为这件事才留意到尤利娅的。” 莱莫瑞恩饶有兴致地看着艾达震惊的表情,继续道,“就算尤利娅没有被他控制,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栽在她的手里。知道了这些,你还是想要替她求情吗?” “当然!这是两码事。”艾达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大概知道尤利娅为什么答应丽奇。” 她认真地说道,“她那时候很缺钱,又不知道怎么赚钱,所以总是琢磨歪门邪道。但后来她还是学会了用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们不能用一个人过去的错误定义她的现在和未来 ,尤其在她已经做出改变的时候。 “我一直相信,不论是谁,只要肯脚踏实地地努力下去,都有获得美好未来的机会。而尤利娅有着这么好的天赋,她的未来一定会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我真的不希望她因为这次的事件受到影响。” “有天赋的人有很多,你不可能帮到每一个人。” 虽然料到了艾达会是这个反应,可莱莫瑞恩还是为她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而感到意外。 他忍不住看向艾达,想从她的眼中找出一丝疑虑,可是没有。恰恰相反,那汪清澈的蓝色中只有真诚和坦率,也只有真的发自内心相信,才会在说话时有着那样明亮的眼神。恍惚间,莱莫瑞恩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双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蓝眼睛。 但那怎么可能……那双眼睛早已永远地离开他了。 “努力也可能徒劳无功。我不想打击你,但事实如此。” 莱莫瑞恩并不想让那些明亮的光彩消失,但有些事情不能过于天真,尤其在眼下这个秩序随时可能崩塌的时期。艾达却并不在乎:“那又怎么样呢?” 她平静地说道,“努力可能徒劳无功,但如果不努力,不就连徒劳无功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人不可能每次都失败,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成功,只要努力也有得到的机会,但如果一上来就自暴自弃,那就只能等待失败了。” “话虽如此……” 莱莫瑞恩想要再说些什么,又觉得只是语言辩论没有意义。艾达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问道:“如果今天被控制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 莱莫瑞恩竟然愣住了。 他本想说自己会按章办事、正常处理。可话到嘴边却卡在了喉咙。 如果是眼前这个小女孩落在特卡里手里,至今生死未卜,他真的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等待那些下手毫无轻重的士兵去抓捕她,并把命悬一线的她交到警备处接受严酷的审讯吗? 一直以来,莱莫瑞恩都将自己对艾达的特殊关注归结于对方年龄尚小,认为那是一种无关国别的护幼心态。可尤利娅和她一样:同样的年龄、同样的性别。甚至就身份来说,后者还是克拉迪法的子民,本应更受皇帝的庇护,但如今面对同样的遭遇,他却对苦难落在艾达身上更加抵触。 “我就知道你会犹豫!” 艾达倒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是因为我们认识,而人们总会更偏向自己熟悉的人,我在你眼里是鲜活的人,尤利娅对你来说则只是一个名字。” 莱莫瑞恩愣住了:倒……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如果是我遭遇了这些,你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对吧?而我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克萨约尔人,”艾达认真地说道,“我既不是王公贵族,又算不上天赋异禀,对我这样没有特别大价值的人,你也会出于担心而犹豫对我的处置方法,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这份同理心也用在尤利娅身上呢?” “……” ……没有价值?无关紧要? 要不是被某些话刺激到了神经,莱莫瑞恩差一点就要被艾达的这套理论绕进去了,他扶着额,艰难反驳道,“什么叫做‘无关紧要的人’?”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艾达连忙解释道,“并不是说没有人关心的那种‘无关紧要’,还是有很多人在乎我的!我指的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我不是那种一看就具有改变世界能力的大人物。”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能让作为皇帝的你另眼相看的人,肯定非常优秀,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也很优秀。” 莱莫瑞恩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艾达并不当真,只是笑了笑:“我只是比同龄人更努力而已,单看成绩或许算是优秀,可面对真正的危险时,这些知识也仅能让我比旁人多挣扎片刻罢了。 “优秀和强是两回事。如果我不是那么没用,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再强一点……” 艾达的声音低了下来,“如果我足够强,那些人也许就不会死了。同样面对尤利娅的剑,法米尔学长几乎救下了在场的所有人,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你什么都做不了?” 莱莫瑞恩忍不住打断道,“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明知上前可能会丢掉性命,你却没有逃跑,而是选择冲上去救人,不仅做出了最好的应对措施,成功把人救了下来,还为赶来的增援提供了重要的信息。你做了这么多,怎么能说是‘什么都做不了’?要知道,像我这样,只是待在安全的地方听人转述当时的情景都感到心惊肉跳,而你身在其中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只凭这一点,你就已经做得比很多人强了。”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贸然上前太莽撞。” 艾达怔怔地道。莱莫瑞恩摇了摇头:“你不是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的,报告上提到现场有相当数量的符文使用痕迹,都是你做的吧?” “……是。” 莱莫瑞恩对现场的熟悉程度让艾达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面对那样的尤利娅,其实我也不确定符文会不会有效。” 莱莫瑞恩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多给她一些信心,于是道:“正面战斗虽然不够,但只是逃跑的话,这些符文足够了。特卡里必须在法米尔这个级别的守卫赶到之前把要做的事完成,不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的。” “‘赶到’……法米尔学长就在附近,想必也是去防备弗德学长的吧?” 艾达轻声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就待在四楼呢?” 她看向莱莫瑞恩,将皇帝微微变色的表情尽收眼底,“明知道他会潜入那里,你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守卫上犯错?” “你想说什么?” “你很清楚,要对付弗德学长,至少也要有法米尔学长这个级别的守卫在场。可你却只安排了一群战斗力和我差不多的卫兵守在那里,而让法米尔学长待在其他地方待命。” 艾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莱莫瑞恩渐渐意识到她并不是单纯为了解开疑惑才和自己说这么多的。 “四楼房间里收藏的物品都设有特殊的保护措施,就算在平时,普通人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更别提闯进去了。而尤利娅却能够轻易地推门而入。 “这也不是收藏室头一次被人入侵,不久之前这样的事才发生过一次。按照正常的做法,你们当时就已经将整个收藏室的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藏在墙壁上的传送印记? “还有静音结界和禁魔结界失效……失效的时机也实在是太巧了。我本来还认为是弗德学长做的,但听你解释完他控制尤利娅的理由我就知道不是这样了。他根本不清楚禁魔结界会在今天失效,所以才选择了尤利娅,而不是禁魔场大把的元素法师——在合作课上,法师和侍从合作激活法阵可太常见了,根本用不着冒险去控制尤利娅来骗我。” 艾达的语速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高。莱莫瑞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不出自己之前是怎么被她清澈的目光骗过的。从一开始,她就在有目的地引导他们两人的对话,而他直到现在才发现。 “故意留下这么多漏洞,处心积虑地将弗德学长引入了这个陷阱,你究竟想做什么?” 艾达盯着莱莫瑞恩的眼睛,后者则正襟危坐,认真地回望着她:“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艾达苦笑道:“没错。来这里之前我就在想,只要我见到你,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所以我一进门就在观察你的状态——没有被突发事件打乱计划的慌乱,也没有事态危急下的焦灼,你表现出来的明显是‘计划成功’的样子。那时我就知道了,你根本没打算防备弗德学长,正相反,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 “……收藏室四楼走廊尽头房间里的那样东西,想必早就被你调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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