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潭被噎住,只是现在她急于知道对方的谈话内容,所以没再废话:“兑换。” “滴”的一声过后,耳边的声音果然清晰起来。 “若非如此,我怎会如此怕黑?你放心吧,今日的晚膳里我加了点好东西,大家都睡得挺沉,不会有人发现我们。” 是个男人的声音,顾玉潭听得眼皮一跳,难怪今夜的褚鸯璃怎么都叫不醒。她因为心情不好,这段时间都吃的很少,今晚更是压根没动几口,因此才逃过一劫,看来褚鸯璃是着了他们的道。 不过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胆大妄为地敢往府学的餐食里下药? “那你深夜叫我出来是什么事?”杜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那男子轻笑了一声:“怎么,刚用完我的帕子,这就不想认账了?” 帕子?顾玉潭脑海中突然冒出那日杜绾手中那条竹青色的帕子,因为少见女子用那个颜色,所以她当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杜绾沉默了一会儿:“当时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已完成你的心愿,杜纤也被送回家了,你还想如何?” “别紧张嘛,我自然是来帮你一把。” “啪!” 似乎是那男子被打了一巴掌,他痛呼出声,即便极力压低声音,顾玉潭还是听出他似乎疼得不轻。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杜绾冷笑:“少把你用在杜纤身上的那一套拿来恶心我!” 那男子低低地笑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也罢,不逗你了。我是真的要来帮你一把,明日与顾玉潭的比试,你想不想赢?” “我自己能赢,不劳费心。” “哦?这么肯定?我可提醒你,虽然丹县的学子普遍不如你昌县,但是这顾玉潭可是其中例外。我已经见过她县试时的考卷了,只怕你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我只想光明正大一战,输便输了,我下次自然会赢回来。” 那男子显然是没想到杜绾这般油盐不进,一时有些恼火:“你真当你输了,下次还有与她一较高低的机会?别忘了,她如今再贫寒,到底还有个祈焉书院在后面撑腰,你呢?难不成指望你那个心里只有你大哥的酒鬼爹?” 由于“顺风耳”的帮助,顾玉潭明显能听到杜绾的呼吸重了很多。片刻后,她的声音又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淡然:“你们,似乎很在意顾玉潭?” 那男人一窒,半晌才讪讪道:“我不过是为你考虑。” “少拿这种话糊弄我,你们比我,更想让她输。” 那男子沉默不语,不知是点头了还是默认了,总之过了一会儿响起的依旧是杜绾的声音:“那便不算是你在帮我,而是我在帮你们罢了。如果我能帮你们赢了顾玉潭,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顾玉潭心中一叹,虽然对方是在拿她谈条件,可是她依旧不得不佩服杜绾,真的是现实到了极致,也机敏到了极致。此时说话的她,全然不像是自己第一日认识的那个杜绾,如今看来,寡言才是她的伪装,一旦开口,便会句句致命。 不过,现在让她更好奇的,是那男子的身份,不光能在府学的饭菜中下药不被发现,竟然还能调出她的县试卷子。此人必定有一定的权力,且和府学关系紧密。可是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熟悉的任何府学中人。 顾玉潭心中暗自问了声系统:“既然有顺风耳,那有没有千里目?” 好让她偷偷看一眼那人的模样。 “暂未上架,敬请期待。” 得,系统的更新速度有待提升。 “明日的考题,是‘子美致君尧舜上,却道山神降司空’。题目已经告知于你,想不想赢,尽数看你。想从我们这里拿到好处,便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告辞!” 那男子最后的声音似乎也颇为恼怒,而顾玉潭听到最后两个字,便赶紧小步往回跑,冲进宿舍便急忙钻进被窝,极力平复自己的气喘声。 还好杜绾归来已是半刻后了,她果然走到顾玉潭与褚鸯璃的床前,再次细细察看,许久才松了口气,躺了回去。 而顾玉潭闭着眼,脑中却开始思考刚刚听到的考题。她心中暗叹,幸而她与杜绾算是同时知晓,也算公平。那人好厉害的心机,将考题这样告知,即便是无心作弊,人也总会忍不住围绕这话题再三思索。 而且,这题目并不容易,如果杜绾思考一夜,她却是明日才知,的确没有任何赢的把握。 子美便是杜甫,杜甫一生心系家国,几十年蹉跎却依旧有着“致君尧舜上”的报效之心。可就是这位被后世称为“诗圣”的写实诗人,却也有着他人生抹不去的污点。 杜甫的年代,正是唐玄宗盛宠杨贵妃之时。杨国忠作为杨贵妃的族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却一跃成为了唐朝的宰相。马嵬坡兵变中,军士们要逼死的哪里是性格婉顺的杨玉环,其实是专权误国的杨国忠。 杨国忠担任宰相时,自己毫无军事才能,偏要屡屡教唆唐玄宗出兵攻打南诏国,致使六万唐军命丧沙场。多少无辜百姓就此没了丈夫,失了儿子,彼时的杜甫看见那些无依无靠的破碎家庭,也曾义愤填膺地写下“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这一首《兵车行》和两年之后所作的《丽人行》,对杨国忠的讽刺可谓达到极致。 可是就在几年后,屡次落第的杜甫投靠无门,加之被李林甫打压得心灰意冷,竟然想转入杨国忠门下。他甚至专门献上一篇《封西岳赋》来拍杨国忠的马屁,赞美当时任司空一职的杨国忠乃是由山神降下的朝廷栋梁。 杜子美,想用所有的正义和良心,换一个仕途的美好前景。可是朝廷封官的消息与家中传来的噩耗同时抵达:他一岁的小儿子已经快饿死了。杜甫顶着一身风雪连夜驾马回家,却在踏进家门的一瞬便听到了嚎啕的哀哭。 儿子没等到为养家甘愿做个无耻小人的父亲,却用他的死,唤醒了父亲那极力压抑在内心的浩然正气。杜甫自此,便依旧是那个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伟大诗人,可是那篇首鼠两端的《封西岳赋》,却成了后世对他的最大争议。 子美致君尧舜上,却道山神降司空。这题难就难在,到底该如何评判?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排在治国之前。杜甫为了妻子与孩子,在战乱前奢靡的大唐,求一个能让家人吃顿饱饭的工作,他错了吗? 可忠义乃立身之本,他亲眼看过路边的百姓枯骨,亲身在挣扎求存的底层人民中有过一席之地,却依旧对这些苦难的始作俑者高声歌颂,他对了吗? 折腰与不折腰,从来都是一个历史难题。 更何况,这里面还包含着对玄宗功过参半的一生如何定论?对马嵬坡上他最终的选择如何审度?涉及到君王,稍有不慎便会有借古讽今的嫌疑,而这在科举试题中,乃是大忌。 顾玉潭想得头痛,倒是意外被转移了连日来的愁绪,在苦苦思索中,竟然真的渐渐睡去。 第二日被褚鸯璃叫醒时,她竟有了连日来都不曾有过的神清气爽。顾玉潭叹口气,果然适当运动和良好睡眠,是能医治大部分病症的最佳方案吗? 出了房门,才发现门口竟然等了许多人。瞧那一个个那摩拳擦掌的架势,倒像是今日参加比试的不是顾玉潭与杜绾,而是他们。 褚鸯璃眉头也微微一皱,看向贺茗,意思不言而喻。 贺茗讪笑着走过来:“咳咳,毕竟你们两个将要一决高下之人,却住在同一间房。我们来看看,昨晚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顾玉潭瞠目,意外?这些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难不成她和杜绾还会谁先把谁干掉,先下手为强? 此时谢崇椋却自其他人身后走出来,到顾玉潭身前,笑着问:“今日顾小娘子是准备旗开得胜呢,还是准备九转功成呢?” 顾玉潭翻翻白眼,这是选择吗?两个选项的唯一区别不过是取胜早晚的问题罢了。不过想起昨夜听到的考题,再看向贺茗等人充满期待的目光,她一时间还真有些紧张。 谢崇椋见状却压低了声音,极为认真地说:“大获全胜,你便当作是福运开道,日后定能万事如意。若略逊一筹,你就想这人生短短数十载,总要祸福各一半,才是圆满。” 顾玉潭从未听过这样的劝人方式,被逗笑了。可是突然福灵心至,口中喃喃重复: “总要祸福各一半,才是圆满?” 谢崇椋有些讶异:“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顾玉潭将这句话又咀嚼了几遍,昨夜的困扰被蓦地冲开,她知道该如何作答了。她抬起头,冲着谢崇椋甜甜一笑:“你说得再对不过了,谢谢你,蕴之。” 谢崇椋先是因她脸上的甜美笑容看呆了,继而又听到那温温柔柔的一声“蕴之”,忽然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她没有再避嫌叫他“谢夫子”,也不是客气疏离的“谢小公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蕴之”! 顾玉潭笑着与众人一起走向学堂,而谢崇椋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才被跟来的茂栗一把拍醒。他回过神,赶紧跟了进去,才发现夫子们已经都候在了那里,而孔大人坐在最中间。 顾玉潭看到比学生们还兴奋的孔大人,忍不住腹诽:知府这么闲的吗,都不用去府衙公干? 孔大人却笑得理所当然:“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顾玉潭与杜绾各自坐在为她们准备的书桌前,郑老夫子便起身宣布:“今日的考题是做策论一篇,题目便是‘子美致君尧舜上,却道山神降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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