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讲完话后,便是各位夫子轮番上场。 夫子们的训话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精彩是精彩,冗长也是真冗长。眼瞅着快到午时了,讲话还未结束。顾玉潭有些困倦,心想这开学典礼,无论古今都不好糊弄啊。 及至谢崇椋讲话时,大堂中终于有了波动。 “好年轻的夫子啊!” “你还不知道他?去年的榜眼嘛,真正的名满天下!” “榜眼不是应该留在翰林院吗,他怎么跑漳城来当个府学教授?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谢小公子便是醉心学问,不想理会世间俗事呢。” “这么俊俏的小郎君,又是才高八斗的榜眼……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话题渐渐跑偏,顾玉潭听着好笑,再看一眼台上的谢崇椋,丰神俊朗,笑意温和,真是翩翩君子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这个样子的谢崇椋,招人惦记也是应该的。 谢崇椋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顾玉潭的位置,与她眼神相交的一刻,忽觉得心跳加速。对方明明只是柔和的笑,却差点让他溃不成军。 他移开眼神,拼命压住想走过去的冲动,清了清嗓子,这才换上夫子应有的严肃面孔,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也不严肃:“午时快到了,想必大家都是饥肠辘辘。虽说学问上的充实让人气度华贵,然而身体上的饱足也弥足珍贵。所以,今日的训话到此结束,大家去吃饭吧。” 台上台下都是一愣,片刻后,学生们爆发出阵阵欢呼,然后起身纷纷向大堂外走去。其他年长的夫子有些不满,向知府大人看过去,示意他出言制止。而知府大人却是一概无视,竟然就坐在原处开始闭目养神,只是嘴角却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好小子,就知道他与众不同。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喜。 顾玉潭与褚鸯璃一同在膳厅用过饭,便回到宿舍。两人都没有小憩的习惯,便像在书院时一样,各自拿出书自看自的。而不到一会儿,杜绾也回来了,看到两人的模样,脚下一顿。虽是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但是还是有样学样地拿起书,只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看向褚鸯璃。 下午的课程依旧是讲解四书五经,只是另加了一堂文书课,教学生写诏、判、表、告等官场上常用的文书。顾玉潭没想到古代竟然也有公文写作格式,学这门课时便觉得十分好奇,同时也记了十分详细的笔记,留着给她家教系统中的学生们讲授。 因为学生人数少,便暂且男女在一起上课,中间以屏风隔开。而下课后,顾玉潭刚出学堂,却被人拦住了。 “顾小姐,当真是好久不见。” 顾玉潭看过去,心下一沉。她差点忘了,这次府学既然招收的是秀才,怎么可能会少了胡尧。 不过…… “胡公子不是已经中了举人吗?怎么还来府学上课?” “温故而知新嘛,虽说是中了举人,胡某也半点不敢张狂,自然是要听各位夫子好好教导,与各位同窗好好切磋才是。” 这样谦卑的话出自胡尧的口,听着便像是个笑话。而顾玉潭听出来他咬的极重的“切磋”二字,心中警惕,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顾小姐当初走得急,怕是都未来得及听到书院中的一件大事。” 顾玉潭皱眉:“什么大事?” 胡尧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书院中,死人了。” 褚鸯璃在一旁冷眼看着,听到此句忍不住出声呵斥:“你莫要胡说!” 胡尧懒懒地一眼瞥过去:“哦,原来鸯璃也在啊。褚家不知是如何教养你的,这般没大没小,见到我好歹要称一声姐夫吧。” 褚鸯璃面似寒冰:“你也配?” 胡尧却半点不生气,只是再度看向脸色微变的顾玉潭:“顾小姐不妨猜猜,死的是谁?” 顾玉潭心中数个念头飞快转过,看胡尧这么得意的样子,她心下突突一阵乱跳,难道是彭嫣出了事?她一时间快咬破了嘴唇,却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表露出自己的软弱,任他拿捏。 “是乔瑛宁,那位与你顾小姐素有隔阂的乔姑娘。顾小姐说说,怎么这么巧呢,你前脚一走,那乔瑛宁后脚就死了。” 顾玉潭先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彭嫣就好。继而心下却更是沉重,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乔瑛宁即便平日里总是跟她找茬挑事,但是从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陆兰芽当日说她落榜,顾玉潭便觉得蹊跷,这么算来,竟是在放榜的同一日,乔瑛宁就死了? 她冷冷地看向面前脸色戏谑的胡尧,有一瞬间很想将他扭送报官。她不信胡尧,或者说胡家会与此事毫无关联。 “胡尧!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将顾玉潭惊醒,她回头看过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贺茗。 她脸色一松,是啊,既然胡尧在这里,同为秀才的贺茗自然也会来。 贺茗疾步走过来,安慰顾玉潭:“你莫要听他胡说,乔瑛宁并不是死在书院中,而是死在山脚下。人是第二天清晨发现的,是被割喉而死。” 他说完又怒目看向胡尧:“你适才想说什么?顾小姐那一日都在书院中,从未离开过,书院中人皆可作证。仵作已经给出了死亡时间,是顾小姐离开的前一日未时,她的死与顾小姐有何干系?” 胡尧懒懒地耸了耸肩:“你们着急什么?我何曾说过与顾小姐有关了?适才不过是个玩笑嘛,顾小姐都不生气,贺茗你倒是皇帝不急……” 他话没说完就得意地哈哈一笑,顾玉潭却看得心中恼怒。这是何等冷血的人,将人命当作玩笑? 胡尧笑了一阵,又抬眼认真地看向顾玉潭:“顾小姐,这里可不比书院,没那么多人护着你。乔瑛宁的死便是前车之鉴,顾小姐可得当心着点。”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褚鸯璃和贺茗都大怒,刚要呵斥出声,却被身后的人抢了先。 “胡公子当真风趣。我府学有驻守衙役五十六人,教学夫子七人,胡公子是觉得这些人加起来都护不住我府学的学生?” 顾玉潭没有回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便已知道是谁了。她此刻终于明白谢崇椋为何一定要坚持与她同来,褚鸯璃为何要多方打点,今天不过是开学第一天,便有人敢直接来挑衅,那隐藏在暗处的风险,肯定比这更加凛冽。 胡尧见到谢崇椋,终于收起了懒散的神色。他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位年龄还要小他三岁却已经金榜题名的榜眼郎,不情不愿地行了礼:“见过谢夫子。” 谢崇椋凉凉地看向他:“胡尧,你平日里有些什么暗戳戳的勾当,书院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一概忍了下去。可是这一次乔瑛宁的死却害得书院停课被查,你这是要置书院于何地?” 胡尧冷笑:“谢夫子这是何意?说话要有凭证,乔瑛宁之死与我有何关系?你若执意构陷,不若我们对簿公堂,看看官家如何定案?” 谢崇椋心中发沉,乔瑛宁的死他早有怀疑,可是他也知道,如果是那些人动的手,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可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胡尧说完似乎很是得意:“那谢公子便陪着两位姑娘好好叙叙旧吧,在下先告辞了。” 待他走后,几人沉默许久,还是顾玉潭率先打破:“胡尧,似乎不像曾经那般张狂了。” 褚鸯璃点头:“但就是如此,才更让人忌惮。” “所以,你们三人是早已经知道乔瑛宁的死讯了。” 褚鸯璃和谢崇椋的眼神都有些躲避,但是受不住顾玉潭直直的逼事,只好苦笑点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顾玉潭有些不理解。 但是话一出口,看到他们苦涩的眼神,转瞬间有些明白了:“她的死,和我有关吗?” “不知。”谢崇椋叹气,“书院在四日前停课,所有人都一概接受盘讯。有学生说,曾在县试头一天,见到乔瑛宁往你们二人的宿舍走去。” 顾玉潭双眉紧皱,她与褚鸯璃住在小院最南边,因此若是要去往她们的宿舍,必是要一一经过许多房间。如果这些房间的主人都看到了乔瑛宁路过,那最后的去处只可能是去找她俩。 “可是我们那晚,并未听到敲门声。”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住你们隔壁宿舍的人说,只见到乔瑛宁往南而去,却不曾见到她再折回。而与乔瑛宁同住一间的学生说她县试头一夜并未回房间,但是第二天早上却按时出现在了去往现县城的队伍中。” 贺茗看到顾玉潭紧紧锁眉的样子,连忙表明立场:“顾小姐你放心,我们都是相信你的。虽然谢师兄已经不在丹县县衙,但是有县令大人作保,书院中人都不会遭到苛待。” 顾玉潭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县试那天,曾出现过一件被她忽略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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