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贵妃并不是京中人士?”顾玉潭微微诧异,她以为颖贵妃如此得宠,多半是重臣之女。 谢崇椋摇了摇头:“颖贵妃的出身,几乎无人知晓。她凭空出现在宫中,又几年间接连晋位,宫中旨意说她是平阳伯的独女。可是平阳伯早年在战场受了伤,根本难以有嗣,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不过……” 谢崇椋不好评判,但是顾玉潭也能明白。赐下旨意的是皇帝,他说你谁有子嗣,谁就得有,无论给你安一个什么样的女儿,你不要也得要。封建王朝时期,除非关乎家族存亡,大多时候臣子是没得选的,也不会为这些事情得罪皇帝。所以自然而然,平阳伯哪怕身患隐疾也能有女儿,哪怕人人起疑也无人敢问。 “这些事情谢公子倒是知道得清楚,”顾玉潭看他面色比自己还要沉痛几分,忍不住调侃,“难不成谢公子不是在丹县长大的?” 谢崇椋听着顾玉潭的称呼,多少有点不满意。自己都叫她“玉潭”了,她难道不该礼尚往来?不过,现在暂时不能跑题,他只好斜睨了顾玉潭一眼:“我当然是在丹县长大的,知道这些往事,也不过是在去岁季春罢了。” 顾玉潭后知后觉,那便是他到京中参加春闱之时,才听到这些传言?那看来皇家之事保密工作做的不怎么样嘛,京城八卦圈也这么火爆。 不过,颖贵妃的来历与她父亲之死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啊。颖贵妃正当盛宠之时,她父亲也不过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啊。 她疑惑地看向谢崇椋,谢崇椋也明白没必要说得那么详细,便开始言简意赅:“摘萼楼刚刚兴建到一半,陇右地区便爆发灾荒,一时间饿殍遍野。朝中派的赈灾大臣走到半路便被山匪截杀,消息传回京中,陛下震怒,而大臣到百姓都议论纷纷,说是建摘萼楼才引来了天谴。” 顾玉潭皱眉,按照这个故事走向,只怕没多久攻击的矛头就会转向颖贵妃吧。没办法,古人宁相信红颜祸水,所有历史的起起伏伏,要归功之时男人便会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史册之上,但是要降罪之时,女人一定会陪跑在昏君之旁。 果然,谢崇椋沉沉叹了口气:“摘萼楼因此停建,但陇右的灾情却没有丝毫好转。第二批赈灾大臣刚刚派出去,皇宫中却出了事。” “谁出事了?” “四皇子。” “啊?”顾玉潭捂住嘴,忽然想起先前夫子说过,颖贵妃去世时只留下了当今陛下和承乐长公主,那颖贵妃的第一个孩子…… “四皇子大概是在宫中听到了不好的传言,一怒之下杖责了先皇后的贴身宫女。那宫女烈性,觉得给主子抹黑,当夜就留下遗书跳了井。” 说到这里谢崇椋脸色有些尴尬:“那宫女遗书中,以血明志,说四皇子欺辱了她。先皇后哀恸,却不好为了个宫女出手责罚皇子,便连着几天茶饭不思,在御花园散心时跌伤了,回宫后却引发小产。” 顾玉潭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她第一次直面这弯弯绕绕的宫斗,反转简直不要太多。可是回过神一想,总觉得处处都透漏着诡异。 “不是说宫中已有三四年没有宫嫔产子了吗?” “先皇后当时也不知自己有孕,当夜血流不止,太医来诊断时才知先皇后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顾玉潭瞠目,这怎么可能?皇后的身子肯定定期都会有专用御医来请平安脉啊,哪能怀孕两个月还没被发现?难道不是妇科千金的太医就断不出喜脉? 不过无论怎么说,皇后的孩子没了都是大事,这可不比一般妃子的小产,只怕前朝后宫都会有所震动吧? 顾玉潭试探着问:“那四皇子和颖贵妃是否因此受到了责罚?” “先皇后母家是原靖安侯府,况且她贵为国母,又一向广有贤名。先皇后除了安和公主外再无子嗣,这次怀的很有可能便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凡此种种,未等靖安侯叫屈,前朝众臣就纷纷请命,要务必严惩四皇子。” “四皇子当时本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经此一事被先帝厌弃,先帝封四皇子为房陵王,将他贬去了封地。” “房陵?”顾玉潭听夫子讲起过这个地方,这几乎是个专门关押上层显贵的地方。起初是因为秦国灭掉了赵国,赵国最后一代君主就被嬴政押到了房陵,这是房陵迎接的第一位“贵客”,而后这里的“贵客”就一位比一位惊人。这第二位就是秦朝出名的“相父”吕不韦,而且是拖家带口全被送过来了。 后来两汉时期,“贵客”更是一位接着一位,而到了武周时期,来了最贵的一位:唐中宗李显。 虽然在她穿越的这个时代,历史人物不尽相同,但是房陵的作用好像一点也没变,还是成功者关押失败者的固定居所。所以说四皇子如果真被封为了房陵王,那根本不算是受封,那纯纯就是流放啊。 可是,现实比历史更加残忍,谢崇椋说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四皇子还未来得及到房陵,途径太行山时便突发暴疾,不治而亡。” 顾玉潭唏嘘,果然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天之骄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流放之路上。 “消息传回京中,颖贵妃动了胎气,她怀孕已有七个月,在产房中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来不及为刚刚夭折的孩子哀痛,她便急急跪在御书房外,请求先皇彻查四皇子之死。” 顾玉潭鼻子有点酸酸的,即便她前世还没来得及做母亲,但是同为女性,大儿子刚刚死在路上,怀了大半年的孩子却还未出世就已夭折,她该有多痛啊。想必那个时候,她是将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到自己唯一的枕边人身上了吧,可惜,按照历朝历代的传统,她的枕边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男人。 想到这里,连顾玉潭都没发觉自己唇边挂着的那丝凉薄的讥笑:“老皇帝想必是没能让她如愿的。” 谢崇椋吓了一跳:“玉潭!” 顾玉潭醒觉,知道自己刚刚言出无状。她苦笑着认错:“是我大逆不道,还请谢公子海涵。那先皇可有为颖贵妃和四皇子伸张正义?” “正义?”谢崇椋也语气晦涩,“当时京中人人言说的正义,便是四皇子为先皇后胎中早死的嫡子偿了命。而天命难测,颖贵妃产下死胎的第二日,陇右便忽降甘霖,这下流言更是有了新的转向。” “京中人人皆说,颖贵妃产下的那个死胎,便是妖孽。妖孽一死,灾荒自然解除。而先皇本来还对颖贵妃留有余情,不忍惩罚,可是偏偏就在同一日,本已停建了近半年的摘萼楼忽然倒塌,砸死了路过的二十余名百姓,其中还有原靖安侯府的一位庶子。” 顾玉潭听着后背发凉,这似网织一般的阴谋,笼罩得让人喘不过气,即便她不是当事人,也直觉得头皮发麻。 “而那摘萼楼的设计者,”谢崇椋面色凝重地看向她,“令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顾玉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砸昏了,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顾老爷子被富商请去设计的建筑,真是这牵扯了一大堆皇家是非的摘萼楼?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到底是被砸死的,还是被害死的,还真不好说。毕竟摘萼楼都已停建了近半年,顾老爷子却还没回到家中,只怕是被有心人扣留了。那他的死,到底是为了掩盖怎样的真相? “那几年之后,我父进京赶考,却也在殿试前突发急病。这可能也与当年旧事有关,是吗?” 谢崇椋这次却摇摇头:“这我不能肯定。但是却有一事要告知你,当初摘萼楼的设计者,除了有令祖父,还牵扯到邺城苏家与坞城卓家,他们两家的小公子,后也与令尊同年进京赶考,且都在春闱中名列前茅。” “该不会,他们也出了意外?” “正是。一人在外出赴宴时失足跌入湖中,直到第二日才被发现。另一人在登山途中遇到了虎狼,被咬得不成样子。只有令尊一直闭门不出……” “所以就只能暴毙而亡?”顾玉潭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愤怒,即便她从未见过这位父亲。可真正见识了这个年代的草菅人命,她才更觉得无力至极。 谢崇椋认真看向她:“玉潭,我知你心中难以接受。可是你要明白,令尊之死如果不是意外,便说明始终有人盯紧了你们顾家。我不敢说今日的街头刺杀是否与此事有关,但是我希望你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务必珍重自身。” 顾玉潭心中沉重,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穿越,竟然还带着这种地狱难度的任务,便是要好好活着,可能也不被允许。只是她有一事不明。 “可我父亲并不是祖父唯一的儿子,我也不是顾家仅剩的血脉。如果祖父当年真的牵扯到那场变故中,为什么背后的人,却只盯着我们这一脉?” 谢崇椋反问:“你几位叔伯,可有出仕为官者?” 顾玉潭一懵,还是老实回答:“不曾。” 据母亲所说,那些叔伯甚至如今都不住在丹县,只是回乡下去做个小地主。 “那你的众位堂兄妹,可有也同你一样读书科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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