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凌尊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四海八荒, 接连几日普天庆,尤其沉寂多年的云际山门,张灯结彩了好几日, 从上到下皆一片喜洋洋。
自从三十年前尊陨灭,梅承嗣在混乱中死去,云际山门便无掌门,虽有平遥长老代为管理, 但到底在六大门派中失了威信, 整体兵微将寡, 不复当年。
如今褚清秋回来, 自然会重任掌门,怎能不令众人欣喜若狂。
庆祝褚清秋复生的声势浩大,然复生的主角却没什么动静,好像死亡于她而言不过南柯一梦, 如今醒来不足为奇。
紫霞峰内依旧一片素白,积雪无人打扫, 冷清得几年前并无差别。
风微不可查地吹过,树梢薄雪落了几片, 周围结界传来微的动荡, 一男一女两身影现在崖边, 女人黑袍加身,半遮着面容,不异样。
男人却狼狈了几分,发髻氅衣歪到了一边, 他窘迫地伸手恢复, 了眼一旁毫无反应的女人。
“强得像怪物……”文曜君嘀咕一句,随后正好衣冠, 往紫霞峰中高耸的石殿走去。
黑鳞抬眼,说了句当心。
她话音刚落,一柄玉白骨笛便从天而降,文曜君连忙磕磕绊绊后退,垂首时,骨笛正插在他方才踏的脚印中,顿时惊一身冷汗。
抱拳道:“蓬莱境文曜君,叨扰褚凌尊,还望尊饶恕!”
话音落下许久,才见半空飘下许多霜花,缤纷耀目,香风比人先现,文曜君顿时面红耳赤,不敢多。
雪中落下两片脚印,女人一身素纱现在霜花尽头,踏雪走来。
早年只听闻褚凌尊仙力卓绝骁勇善战,虽有人说她容貌,却只实力外的零星点缀,并不多为人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故而如今这么一见,才觉得震惊非常。
她立在朔雪之间,浑身上下清丽无雕饰,三千柔丝皆披于身后,黛眉细长飞入鬓角,桃花眼半开半合望着地面,走近才抬起。
唇却红如樱果,给她玉骨冰肌中添了丝人。
那冰霜本没有温度的,文曜君却一时刺骨非常,他将头低入掌下,忐忑道:“文曜君,经天瑞帝君之命,前来恭贺尊。”
“我他素来不识,不必恭贺。”缥缈的女声道,“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即可。”
“帝君说,尊两次诛杀魔族,受六界崇敬。但如今魔种未除,六界往后仍不得安逸,不知尊能够我蓬莱联手,引那妖魔,将其彻底根除,好还六界一太平。”
“魔种?”褚清秋挑眉。
文曜君将头低得更深:“便三十年前那场大战后,消失于的魔族,宁拂衣。”
三字一,文曜君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好像数百刀片齐齐铮鸣,他惊恐万分,被这忽如其来的杀意骇得险些跪下。
“尊,这……”
杀意戛然而止,抬头时,女人眼中只剩淡漠和轻蔑。
“三十年前,蓬莱趁着我以命诛杀魔族之际,不说一话闯入云际山门,毁我门殿,伤我弟,这账我还未你们算。你们却反而来寻本尊了?”
“不过巧合而已,当时帝君算那灭之人所在,唯恐其作乱,这才急急闯入云际山门,虽无礼,却为的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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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望尊大人大量,莫怪罪。”文曜君说得一口漂亮话,滴水不漏。
褚清秋了他许久,眼才落在一直盯着她的黑鳞身上,黑鳞被这目光一灼,忙低下头。
桃花眼中风云变化,最终归于平静。
“可宁拂衣乃我门弟,又凝天掌门之后,空口白牙我信,当我死了三十年,醒来傻了么?”褚清秋习惯性地去摸腕上腕钏,然而触手即空,便轻轻揉了揉手腕。
“自,不会空口白牙。”文曜君闻言从掌中化枚碗口大的珠,借风递给褚清秋。
里面上演的占星盘中的灭之象,主角正一身黑衣黑袍的宁拂衣,褚清秋面色不变地着,直到画面定格在她脸上,两颗沾血的泪痣鲜明惹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清秋不动声色,反手归还珠。
“这蓬莱闭关两千载,用两千载的机缘换来的预言,尊还怀疑其真假么?”
见褚清秋没有说话,文曜君这才擦了擦冰天雪地中的汗,继续劝说:“尊,我蓬莱在六界中的威望显而易见,既然我等的目的维护六界,便路人,您若肯帮助蓬莱,定能换得六界安稳。”
女人一言不发站定半晌,随后忽然发声轻笑,这笑容转瞬即逝,却让在场的两人白了面皮。
不止因为周身寒凉,却因为女人笑起来时,就如昨日寒冬里盛开的冶丽繁花。
笑容消失,却又清清冷冷一褚清秋。
“让帝君失望了,本尊肉身重塑,仙力还未恢复,如今莫说你们除魔,就飞上几里地浑身疲软,恐怕帮不了你们。”
“请回吧。”她扫了二人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文曜君还想追上前说什么,然而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浪,好像巨鲸摆尾,将他整人扫飞了紫霞峰。
生生飞过群山,跌入了一荒芜山头,他狼狈地从树丛里抽脑袋,扭头见黑鳞稳稳落地,正安静整理下摆。
他顿时满心怒火,起身狼狈整理衣冠:“帝君派你来做石头的么?话不说一句便罢,连手不抬?”
“帝君说了,莫尊动手。”黑鳞终于开口,声音柔滑。
文曜君得吐口中化掉的雪,这才恢复正派模样,负手站好:“不知帝君为何,三十年前说不用管尊死活,如今却又极力拉拢。”
“难不成她死不了,料定她不常人?”他敛着剑眉问。
黑鳞一句话不说,转身往山下走去,惹得文曜君又原地跺起脚来:“和你说有何用,真对牛弹琴!”
紫霞峰上,褚清秋并未回殿,而瞧了瞧恢复的血,估摸着够走上一遭,便腾空化作光点,往东南而去。
她心急迫,一路忘了避开云朵,沾了一身水汽冰霜。
到达沽南县时天色已暗,她一路沿河飞驰,待见熟悉的山坡后急急落下,下落时有些站不稳,险些摔在积雪中。
褚清秋扶着一棵被压弯的柳树,定了定,才快步往坡上跑去。
愈发接近屋,她心跳就越急促,待立在门前之时,心跳已难以抑制了。
门咯吱一声推开,迎面冷清的寒,褚清秋顿了顿,点灯进门。
入目的一切十分熟悉,却又恍若隔,未曾收起的茶盏还放在桌上,里面茶水已经干涸。
床榻还留着两人睡过的痕迹,但摸上去已经冰凉,显然不曾有人落座。
屋里的物件一样不,唯独装药丸的木盒被带走。
褚清秋站在床边立了半晌,不由攥紧双手,攥得掌心刺痛,这才放开。
她闭起眼睛,又转身往坡下跑去,这回并没停留,抬手破开房门。
迎面扑上来庞然大物,褚清秋握住门框,抬手把激动得快晕过去的白麟抱住,任由其四爪疯狂扑腾,嘤嘤嘤地呜咽。
“白麟。”褚清秋用一双柔荑摸着白虎软软的毛发,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
往常她会对白麟好,却从不抱,然而如今她却不排斥这种拥抱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一下下摸着白麟的背脊,抬眼向屋中,希冀却很快淡去。
屋中冰冰冷冷,空无一人。
褚清秋忽然觉得有点冷,即便她生于冰雪,早该习惯了寒意。
然而没了那人的温度,却还会冷的。
片刻之后,褚清秋牵着寸步不离的白麟,走到了山下,四座坟墓安安静静立在这里,立在昏暗的暮色之中。
她在前两坟墓前放下两朵化的栀花,又在第三前站定。
“吾爱,苏陌。”她低声念来。
她盯着那行字了许久,得眼睛有些疼,这才转向眼前群山,用泛红的眼睛挨儿扫过。
她自产生一缕心魂以来,向来被教导着装满大爱,但如今却头一次生妒意。
嫉妒的对象却不任何其他人,而那没有经历一切的,原原本本的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了,暗到墓碑上的字迹已经不清楚,褚清秋最后往坟前放了朵花,随后走向最后一。
那一的坟墓,袖珍的鼓包有几分可爱,坟上立着的石碑,碑上光滑无名。
褚清秋手指轻勾,坟墓便从中裂开,露的木盒,和盒里双脚蜷缩的鹦鹉尸体。
“你为我挡了一击,本应魂俱散,但那魔族死前已无全力,故而留了你一魂三魄,转只能化作走兽飞禽。”
“如今我用本体所剩的唯一一片花叶,帮你重塑人身,不你否愿意?”
清冽的女声回荡山间,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羽毛飘荡着飞来,落于坟前。
褚清秋见状颔首,从乌黑鬓间拔下一根白发,发白瞬间化作枯叶。
随后女人手起刀落,一滴心头血从刀尖流下,枯叶一瞬回春,绿意鲜翠欲滴。
褚清秋身弯了些,唇瓣褪去血色,但却一声不吭,三指指向墓中,便见星碎的光点从墓中升起,渗入绿叶。
绿叶慢慢生无数叶脉,叶脉如藤蔓般相互缠绕,形成女高挑的身体,又逐渐生血肉躯干。
到最后叶脉消失,绿叶完整化作人身,张扬的双目紧闭,阖目躺在雪地里。
褚清秋挥手收了她身体,这才踉跄坐下,白麟见状呜咽着奔向她身后,用暖呼呼的毛皮将她接住。
白虎的眼泪从夜明珠一样大的眼珠里掉落,融化了一大片的雪。
褚清秋的手在肚上揉了揉,软身靠在怀中,望向天空。
“白麟,她早就离开了,不会回来了,对吗?”
这一切她曾经一心想的,但为什么现在,她却一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