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市很快进入初夏,天气热了起来,端午节也将至。 原本闻思乔打定了主意,要是段艳茹又让她去闻家,她可不会再听话了,一定会拒绝。 然而她没想到,闻振成在放假前一晚给她打电话,用词诚恳,想让她端午节当天,过去吃一顿饭。 闻思乔搞清楚了,闻家每年都是几兄弟轮着来张罗过节的饭,今年轮到了闻振成,所以才想要闻思乔也一起去。 他知道闻思乔不喜欢去闻家,只是他再一次离婚,大约觉得在这样传统节日下,虽有父母兄弟,可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只有自己孤家寡人有些单薄,这才特意打电话邀请了她。 闻思乔原本还挺想坚持一下的,毕竟每次去闻家她都吃不下饭,好好的节日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是真不想去。 然而闻振成原话是“爸爸希望你能来,就当是陪爸爸吃顿饭,好不好?” 闻思乔:……杀我别用亲情刀啊。 她在原来的世界早早父母双亡,无父无母的长大。友情和爱情都能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而亲情是唯一不能去选择的。 不能选择对象,也不能选择是否想要拥有。 所以即便是闻思乔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可面对闻振成的请求,她也无法拒绝。 于是端午节这天,闻思乔去了闻振成家。他当时和段艳茹离婚是净身出户,离婚后一直是租房生活。跟成晓安结婚才买下一间二手的老破小,算得上是勉强又安了家。 只是他和成晓安离婚也没有那么轻松,成晓安之所以能那么爽快,是因为闻振成将老破小给了她,于是闻振成再一次没有了家,又重新租了房子。 这一次她去的就是闻振成新租的房子,她还没去过,房子虽然在旧居民区,不过也算整洁。 她到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坐在沙发上了。闻思乔问了声好,她奶奶依旧爱答不理。爷爷倒是回应了她,还问了她学习,聊了两句,也没话了。 闻思乔还没觉得什么,倒是她爷爷奶奶有点坐立难安的。正尴尬着,她爸出去订了附近的一家饭店,又点好菜回来了。 他站在一间房间门口,像是邀功一般,小声叫闻思乔:“小乔,快来快来。” 闻思乔以为自己爸有什么事找她,便走过去。哪成想,闻振成脸上带着一丝神秘,打开了房间门。 他租的房子是三室两厅,南安市老城区房租不贵,这么一套也花不了多少钱,只是一个人住难免冷清。 闻思乔知道闻振成此时开的房间门并不是他自己住的那间,闻思乔好奇的跟着他往里看,之后便愣住了。 小小的房间做了简单的装饰,床上是新的粉色花边四件套,上面还有个玩偶抱枕,桌上摆着假花,却没有灰尘。虽然简陋,也能一眼看出是女孩子的房间。 闻振成对闻思乔说道:“小乔,这是爸爸特意给你留的房间。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去哪里,在爸爸这里都有你一个房间,你都可以来找爸爸。” 闻思乔没有料到,闻振成居然这么有心。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闻振成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问:“怎么啦?不喜欢吗?” “没有,”闻思乔笑起来,她看向她爸,“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闻振成像是松了口气:“我摸不准你的喜好,你要是有不喜欢的可以自己拿主意。” “行。” 父女俩正说着话,门铃响了,亲戚们陆续来了。 闻思乔去开了门,二伯四叔小姑三家一块儿来了,一下子小小的房子热闹起来。 小喻很喜欢闻思乔,兴奋地冲她挥手:“三姐姐。” 闻思乔顺手握了握闻文的肩膀,又跟小喻道:“去坐,我给你们倒水。” 人来了,总得客气客气,闻思乔去了厨房给长辈们倒茶,等她端着茶水,给几位长辈送了茶后,却没看到两个妹妹。 客厅里的人都在寒暄,闻思乔环顾了一下,发现刚刚闻振成给她布置的房间门虚掩着,传来一点动静。 闻思乔推门而入,却见她那堂哥坐在原本平整的床铺上打游戏,他还把腿架了上去。而闻文和小喻,在桌子上正伏案写着什么。 闻思乔一看就知道,她这讨人厌的太子堂哥又在强迫两个妹妹给他写作业了。虽然闻文和小喻都比他小,可堂哥美其名曰,锻炼她们俩,每次抓到机会都让她们写自己的作业,小喻帮她做语文,闻文成绩一贯比他好,被迫帮他写英语和数学作业。 闻思乔只想到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她这堂哥,废了。 她走进去,对闻文和小喻说:“中午吃饭要去买点饮料,我们一块儿去吧,顺便买点吃的。” 小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猛点头。 闻文听了也十分犹豫。 堂哥不干了:“你干什么闻思乔,她俩要写作业,你一个人去。” 闻思乔眼皮也不抬:“我问你了吗?” “你他妈是专门来跟我作对吗。” 闻思乔直视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你要是再多话,我不介意上次的事情重演。” 堂哥大概是想到了之前闻思乔一杯可乐毁掉的作业,顿时脸有些扭曲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闻思乔跟吃错了药似的,不好拿捏起来,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他也拿她没办法。 见他不再吭声,闻思乔从小喻和闻文使了个眼色,两个妹妹交换了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扔了笔,跟着闻思乔出了门。 小喻心里对闻思乔简直佩服极了,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一出门就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的手。 闻思乔看了她一眼,笑道:“待会想吃什么就拿,姐姐买单。” “嗯!” 三人去了附近的超市,买好了中午要用的饮料,还买了些零食,便又一块儿往闻振成家走。闻思乔原本就是找了个借口带她们俩出来,早点回去又怕太子还整幺蛾子,所以到了楼下几个人也不上楼,就在楼下吃零食聊天。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大人们都发现了她们不在家,闻振成给闻思乔打了个电话,让她别把妹妹们带远了。 闻思乔挂了电话后,示意小喻闻文提了东西上楼:“回去吧,小姑和四叔都担心了呢。” 闻振成的房子租在六楼,老楼房没有电梯,三个人便晃晃悠悠地爬楼梯。然而走到第三层的时候,闻思乔听见了从楼下传来了人声,还挺熟悉。 她在嘴前比了根手指,小喻和闻文连忙噤了声。 闻思乔听到了叶小萍的声音,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叶小萍的语气十分不屑:“那个闻思乔,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劲,突然就性情大变,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简直恼火。” “我也发现了,”闻思乔也才听到另一个人是二伯母,可能是专门下楼去接晚到的叶小萍的,“小乔这个孩子邪门得很,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像以前那样闷了,老爷子倒注意到她了,给了几分青眼。” 叶小萍听着还很愤怒:“像她这样目无尊长的,就应该给点教训!段艳茹真是不会教孩子,给惯的毫无规矩。” 二伯母倒是很冷静:“哎大嫂,说到这个,我在想,段艳茹搞不好要再嫁了,按理说小乔是判给了她,我觉得啊,他们是一家人了,其实小乔……” 她点到为止,叶小萍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闻思乔可以改姓段?” “随便姓什么,反正闻家也不缺女儿,没了她咱家还能更安逸,几个孩子里就她整天不安分。刚刚她又惹昊昊了,昊昊发了好大的火呢。一个女娃,这是要翻天了。” 闻思乔听到这,忍不住轻轻冷哼了一声,小喻和闻文都看向她,而她只是凝神继续偷听。 “但是老三……”叶小萍还是很犹豫。 “老三还能生呀,这事儿还得怪成晓安没生个娃,不然老三早就看不上闻思乔了。但也没什么,老三还能娶的。” 叶小萍停顿了会,才又说:“这件事得老爷子同意,老爷子同意了,老三再娶个,就对闻思乔没什么感情了,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女娃而已。” “大嫂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闻思乔没有想到,她这个二伯母心思比叶小萍还多。此时小喻和闻文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而楼下已经传来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二伯母和叶小萍正往上来。 闻思乔给两个妹妹使了个眼色,三人脚步轻盈却动作迅速,两步并一步走了。 进了门,长辈们正看着电视聊天,连一贯搞事的堂哥也依偎在奶奶身边,撒着娇要买什么东西。 没人注意三姐妹的神情,小喻有些担心地拉了拉闻思乔的衣摆,闻思乔只是冲她眨了眨眼。 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闻家重男轻女这么严重,只有段艳茹跟自己爸爸离婚,带着她离开,为什么在这个家里她永远被挤兑,为什么她总是格格不入。 这都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的爸爸妈妈的错,即便她什么也没做,叶小萍之流还是看她不顺眼。 因为她反抗了,她成了刺儿头,难搞。 他们看不惯。 他们想要的,是那个窝窝囊囊的原主,还有同样唯唯诺诺的闻文。听话,任由磋磨,贬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那么他们的优越感永远存在,永远压一头。他们就是想要打压别人,因为他们不允许其他人过好日子,常常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为的就是要恶心别人。 想通了这一点,闻思乔看了眼她爸爸。她有的时候想,闻振成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这份感情,如果去掉条码,还剩多少她也不知道。 她不敢细想,闻振成现在对她的好,是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要是闻振成再拥有一个孩子,还会对她抱有期待吗? 很多时候,情感都是复杂的,不那么透彻,也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此时,叶小萍和二伯母终于推门而入。叶小萍尖着嗓子道:“哎哟,老三,你这儿可真难找,要不是老二媳妇来接我我是真找不到。” 闻振成只有笑笑。 可叶小萍并不打算放过他,她挑剔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四处看,说:“老三呀,不是我说,你这也太破了,还没电梯,爬六层可把我累的够呛。你租这么高,我们走一走没关系,可爸妈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爬得了那么高的楼梯啊。” “这话说的,”闻思乔开了口,“大伯母,你要有好房子可以给我爸介绍嘛,我看你家大别墅就不错,房间这么多,租个给我爸也没什么吧?” 众人大约没想到闻思乔会这么直接,全都愣住了。叶小萍瞪着闻思乔:“你……” 闻思乔笑了起来:“看来大伯母是不愿意了,那就少说点话,不然我以为你想帮忙呢。” 叶小萍指着她:“你!” “怎么?大伯母又想说我没规矩?目无尊长?想要给我点教训?” 此话一出,本来想出来打个圆场的二伯母也顿了顿。叶小萍没想到刚刚她说过的话被闻思乔听到了,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然而看着闻思乔那有些凌厉的眼神,她就知道,应该全部都听到了。 二伯母看了看两边,立刻笑道:“小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说话别那么冲,爷爷奶奶都还在呢,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闻思乔将视线移向她。她心想,既然她们不想让人好过,那就都不要好过了。 “二伯母说到爷爷奶奶我就想起来了,你和大伯母是不是有话想对爷爷奶奶说?” 爷爷若有所思,开了口:“老二媳妇,到底什么事,怎么小乔会突然这样?” “没有,”二伯母连忙笑了笑,“我们也不知道小乔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耍小性子了。” 闻思乔看了眼二伯母,又直视叶小萍:“你们俩不是想撺掇着我爸,让他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吗?怎么这会又不敢说了?” 闻言闻振成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别胡说!” “是呀是呀,大过节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小姑四叔也纷纷劝道。 闻思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没有胡说,是我亲耳听到的。闻文和小喻都听到了,你们问她们。” 众人又看向两个妹妹,小喻紧张了起来,她看看自己妈,又看看背脊挺直的闻思乔,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小声道:“我也听到了。” 小姑连忙走上前来,拉过了小喻,却没说话。 小喻都开了口,一旁的闻文还是沉默着。 叶小萍道:“闻文,你说,刚刚你们听到什么了,是不是小乔误会了。” 闻文垂着头,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好半晌,她才慢慢道:“没,我什么也没听到。” 闻思乔愣住,而后猛地转过头去看闻文。闻文没有看她,脸上还是和之前那样,带着一丝怯懦,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就说小乔在使小性子吧。哎,就算你和你大伯母不合,也不要说这种话呀,会伤你爸爸的心的。”二伯母说道。 闻思乔没有再开口,她只是深深看了眼闻文。 “够了,”爷爷沉声道,“大过节的,总是这样闹,一家人也不和睦!”他抬起眼皮看了眼闻思乔,似意有所指,“做小辈的就要有做小辈的样子,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冲撞顶嘴长辈不像话!” 叶小萍和二伯母刚要笑,爷爷又道:“做长辈也要有做长辈的样子,别天天搞些歪门邪道欺负孩子平白给人看了笑话!” 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了。 之后也没人再敢多说话,一整个中午都气氛沉闷。 闻思乔原本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的,可她想到了闻振成,只有忍耐着,吃了这顿饭。 吃完饭她径直从饭店离开了,闻振成送她上车前,摸了摸她的马尾,道:“你别想那么多,爸爸是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 闻思乔沉默着,她望着她爸,最后也没把那句“那你还会再有其他的孩子吗”问出口。 她知道,有些事情,并不需要问得那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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