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下车站在温以所说的住处门口,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一把拉住温以往回走。 “这地方能住人?”她有点生气,“去我那边吧。” 温以推着她的手腕用了点力气才把手从她手里挣开。 “不用了姐姐。” “我以前就在这里。”温以解释道,“早就习惯了。” “有水有电,离地铁和车站很近。” 周雅不太认同地反驳,“那就不考虑舒服不舒服?狗住得都比这好。” 温以闻言一怔,声音弱了下来,失落地重复说了一遍,“我以前住在这里。” 周雅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温以转身走向那栋很久没来过的筒子楼。 还是熟悉的一切,潮湿霉臭的气味,斑驳脱落的墙皮,楼道里忽明忽灭的声控灯,生锈掉漆的暗绿色铁栏杆。 这里没有电梯,温以租的屋子在四楼,楼层不算高,但拎这个行李箱上去,还是把人累得够呛。 本来温以是想自己搬,因为周雅看样子不太想让她住在这里。 可她都已经打算好了,住在这里,就像以前那样,她熟悉周边的所有事物,熟悉这城中城最底层的生活。 她以前就是这么生活的,她清楚该怎么办。 她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接受更多陌生人的施舍和打量,还有各种猜疑,各种难堪的羞辱。 周雅最后还是跟着她上了楼,帮她搬了行李,累得半死搬到四楼。 温以先走到前面去开门,然后周雅缓了口气一抬头,看到屋子里的光景,寒酸得可怕,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品,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周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城中村这种地方,第一次见到这样简陋的室内,第一次意识到,那些被她强占,却本该属于温以的东西。 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跟错了父母,住在这里的人该是她,而温以才是那个住在漂亮大房子里被宠成小公主的女孩。 温以可能自己也不怎么好意思,周雅的目光太讶异,她走过来帮着周雅把行李箱拉进屋子里,站在门口问周雅:“要进来吗?” 周雅进去坐了会儿,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凳子,还有一张铁架床,一个实木的老衣柜。 太久没住人,温以临走之前特意关了窗,整个屋子冷清清的,不过还好没有陈旧的腐臭味,只是很冷,明明还只是初秋的天气,周雅穿了不薄不厚的外套站在这里面也觉得冷。 温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开的时候有点费力,不知道是哪个零部件生锈严重,拉下来的时候嘎吱直响。 周雅在这时候还想着劝劝温以,让她跟着自己去更好更舒服的地方住。 “小以,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租房住。” 温以摇了摇头,“姐姐要喝水吗?” 周雅被她这一打岔,“啊?”了一声,等她拿着两个杯子出了门才回味过来其中拒绝的意思。 热水间和公共厨房都在走廊尽头,每个房间里带了个几平米很窄小的卫生间,做了防水,但没有淋浴装置,可以自己买来安上,就不用到每一层公共的浴室洗澡。 最开始温以住到这里的时候没什么钱,一直都是到公共浴室洗澡。 但过了几个星期乔羽过来过夜,觉得大晚上到公共区域摸黑洗澡实在不能接受,就自己花钱给安了最好的淋浴设备。 本来他还想弄一个浴缸安上,但这个卫生间太小,他找遍了市面上最小的浴缸,都没找到合适的尺寸。 温以接了两杯热水,想着等会儿要去买一个新的暖水瓶,如果有价格合适的电热水壶也可以买一个。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过去这段飘在天上的日子算是真正落了地,心里踏实了许多,也不总是担忧焦虑着不清不楚的未来。 等她把宝宝生下来,等宝宝稍微大一点,就去找一个工作,不用挣太多钱,她和宝宝花不了太多钱,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还有宝宝。 周雅站在门口,靠着门框斜斜立着,远远望着她走过来,看她脚步带着轻快的风,她心情很好,下意识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小猫受过很多虐待,流过很多眼泪,终于回到温暖小窝,小小的毛绒绒的一小只,很乖很乖地缩在小窝里,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有着最光亮的欣喜,像阳光一样磊落骄傲。 周雅心脏“突”的跳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温以的笑,还是因为当时走廊里正午的阳光强烈,整个世界像是施了魔法一样陡然亮了起来。 温以递给她一杯水,“杯子洗过的,用开水烫了一下,以前只有我自己用过,很干净。” 解释了一大通,周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恶,温以这番解释,更像是习惯性地担心被嫌弃。 以前那些人对她总是挑挑拣拣的,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起来有很多不好的事情。 周雅接过水喝了一口,水温温的,有一点水垢的味道,应该是没有过滤装置的自来水烧开,一直加热保持着温度。 两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周雅觉得奇怪,一个多小时前,她刚从父母那里得知乔羽出轨自己妹妹的消息。 结果一个小时后,她竟然心平气和地和妹妹坐在一起,喝着城中村水垢严重的自来水,和这个城市最底层的穷人们一起,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之下。 奇怪但又顺理成章。 这间屋子里的床单和其他生活用品都放了有一段时间,太久没用,得换新的。 周雅没急着离开,陪着温以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不少东西。 她早猜到温以一个人拎不动,她们两个人都不太拎得动。 她多付了十块钱,让超市老板有空了把东西送到楼上来。 账也是她结的,温以本来不想让她付钱,但她小小地凶了温以一下,说姐姐给妹妹买点东西怎么了,这点钱还不够她一顿饭钱。 温以以为她生气了,就没敢继续说。 等待东西送到的间隙她们出去吃了个饭,这是周雅第一次在路边的苍蝇馆吃东西。 温以点了个番茄炒蛋,然后把菜单递给她,油腻腻的菜单,她看着那些彩色的菜品图片,怎么也选不出来。 最后温以给她推荐了两个菜,水煮肉片和清炒虾仁,居然还挺好吃的,比好些价格高昂的中餐厅还要好吃。 这顿饭温以抢着结了帐,也没有多贵,五十多块钱,不够周雅饭前一杯红酒的钱。 周雅留到了下午四点多,周父周母下了飞机马上到家了,她也正好帮温以铺好了床单,打扫好了卫生。 周雅走后,温以一个人坐在床边,窗户被风吹开,徐徐的风一阵一阵拂过,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刚才周雅和她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周雅发现了很多配套的东西,比如鞋柜里积满灰尘的男士拖鞋,盥洗台上一蓝一粉的塑料漱口杯,还有两把已经不能用的牙刷,和两条款式相同的毛巾。 男款的看起来新一点,女款的是温以的,每天都在用,乔羽只在过来过夜的时候用一下。 周雅当时看着温以把那些东西扫进垃圾袋里,苦苦地笑了笑,问她:“乔羽不会觉得这地方破吗?” 挺刺人的一句话。 温以回答:“不知道。” 她垂着脑袋,看着垃圾袋里面的东西,“以前他没有说过。” 只是一两个晚上,他们平时都在外面见面,习惯了就好,乔羽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难以接受,他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小姐,教养也有,不会明着说出来伤人。 温以的工资不高,只住得起这种房子,什么样的人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城中村廉价的单身公寓,对于她来说正合适。 她一直都是很有尊严的一个女孩,乔羽以前也说过想每个月给她一点钱,但是这算什么,男人付给女人钱,两人又有床第之间的关系,她算是什么,一个年纪轻轻的情妇,还是拜金的失身女孩。 她没有收过乔羽的钱,她收下的只有节假日的玫瑰花,和好吃的小点心。 这一次生活用品温以都只买了一份,不仅仅因为周雅在旁边跟着。 她在考虑要不要等宝宝出生以后换一个地方,还没有想好该换到哪里,但是现在这个地方乔羽知道,她不想和乔羽有那么多纠葛。 她其实有一点害怕乔羽发现自己怀孕以后,就想着要把宝宝抢走。 她一直瞒着乔羽,最开始是心里别扭,不想和他说话,但是之后她在周家,借着周家的高度看到了更多的东西,那些有钱人,冷冰冰的有钱人们,他们有那么多钱,那么多权,他们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他们想要她的宝宝,她也保护不了,她这么穷,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 她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周雅说有地方给她住,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周雅口中的那个朋友究竟是怎样的朋友。 她觉得还是得靠自己,她不想再过这两个月过的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做什么都要看其他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努力伪装自己,伪装得乖巧懂事,体贴入微,不管什么事,一点怨言都没有。 只是她有的时候很难过,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强装出开心的样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有的时候她虚弱得要死,肚子疼得躺在床上不敢动,管家叫她下楼去吃饭,说夫人小姐还有周先生都等在楼下了。 所有人都等着她,她要乖乖听话,不要做扫兴的人。 从小他们都这么和她说,她为了他们,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快乐付出了很多。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她生活在别人的家里,被他们看作可恶的寄生虫,巴不得她早一点死掉。 她的身体已经很差很差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有时候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无聊,就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哪天真因为什么意外死掉,会不会有下一辈子。 她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下辈子她想要一对普通但是温柔的父母,不需要很多钱,只要不打她,能够爱她,就很好了。 死以后的事情谁也猜不到,现在她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很淡很淡,如同春雨打散的花枝,淅淅沥沥地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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