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进退维谷,身形僵硬,觑了眼盘中茶水,直觉这茶很没有端上去碍眼的必要。 最为澄园内最得用的大丫鬟,她还从来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 虞烟在等候相锦的间隙不小心睡着了。 午后没有歇息,又为了给他挑选香囊,在那铺子里一口气闻了许久。 她实在很有眼光,挑中的东西立马发挥了作用。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为此自豪的时候。 她在他碰上侧脸那一刻就醒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触碰,先是惊讶,而后便是十分难为情。 她起初觉得在人家书房睡着,很不像话。 但做缩头乌龟的后果便是,她错过睁眼的最好时机,只能屏住呼吸装下去。 好奇怪。 他怎么还不松开手。 她身子康健,脑袋就是磕一下,也不妨事的! 谢兰辞一双手指节分明,那日为她示范,她便知道他的手修长白皙,劲瘦有力,那时仅仅是全然欣赏的态度。 可眼下他托住她的脸颊,真的让她很难办。 身旁男子指腹微冷,虞烟感觉自己脸上烫意节节攀升,简直快把他手指焐热。 太不像话了。 谢兰辞垂眸看着虞烟,纤长眼睫于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柔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比她送的助眠香囊还要软。 相锦今日贸然把她带来,但有一件事大概没做错。 论如何安睡,她大抵是其中好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在靠在椅中睡得香甜。 余光瞥见在门口游移不定的紫嫣,谢兰辞方觉出此举甚是不妥,正要松开手,椅中酣睡的她睁开眼,坐直身子,温软的脸颊顺理成章地脱离他掌心,而后若无其事地朝紫嫣看了过去。 紫嫣定了定神,迈步往屋中走去,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虞烟脸上。 姑娘脸上红晕顿生,大约是害羞了。 但为何会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是格外期待她的到来。 紫嫣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此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屋中多了一人,空气不再稀薄,虞烟舒了口气。 幸好天色黑透,屋中只点了两盏灯,若灯光熀烂,什么都看得清楚,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紫嫣换过桌上茶水,又要离去,虞烟恋恋不舍,她还没有忘记他指尖触碰的感觉,没办法和他好好相处。 话说回来,他的手未免太大了。她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发现。 仔细一算。她今夜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一桩,转头的工夫就再次丢人。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 虽然知道谢公子不会笑话她,可是…… 她不会真的有旁人说的那般憨傻吧。 “将锦盒取来。”谢兰辞淡声道。 紫嫣把小巧精美的方盒放在虞烟面前。 谢兰辞道:“你的镯子碎了。这个,算是补偿。” 紫嫣帮她戴上,端详一番,抿笑道:“正合适。”美人纤秾合度,冰肌玉骨,玉镯莹润,让人挪不开眼。 紫嫣本想再夸赞两句,想到方才所见,又歇了心思。 主子目力极佳,当然看得清楚。何必要她多嘴。 相锦再次出现,虞烟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在外做客的习惯使然,张口便要托他向家中长辈问好,堪堪止住,在出去的路上没按捺住好奇:“谢公子一人住在家里吗?” 谢兰辞侧首,知晓她误会了,便道:“这不是我家。” 虞烟怔了怔,借着夜色遮掩了面上的怅然。 寄人篱下啊。他未免太可怜了。 谢兰辞以为镜湖那日后,她就从兄长口中得到他的消息,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虞姑娘。” 虞烟循声看去,谢兰辞持灯在前,此时侧身面对她,灯光朦胧映照下,他那张脸愈发俊美。 虞烟嗯了一声,抬眸看他。 谢兰辞神色温和:“谢某在家行三,家住……” 他甫一开口,那日兄长所言便浮现脑中,小脸腾地变红,情急之下开口打断:“这些我都知道。” 谢兰辞自是不信,没有当面拆穿,以免她落荒而逃:“是吗。我再度提起,是不想和虞姑娘有什么误会。” 这是当然!她上回险些误会他有别的企图,还好后来想通了。 已经有的这个误会,可不能让他知道。 虞烟只能继续撒谎,装作通晓一切的样子,啄啄下巴,恳切道:“我也不想与谢公子有误会。” 谢兰辞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话至此处,便不必多言了。 默了两息,又言:“我那里有一本前人手札,或对你练琴有些助益。改日让相锦送去。” 待送走了虞烟,紫嫣没有干等相锦归来,毕竟方才一问,已经知道他的嘴不太靠得住。 紫嫣问相繁:“主子为何提起这位虞娘子练琴之事?” 相繁知道那天在镜湖,主子已然指点一二,但这并非最要紧的原因,直言道:“下旬宁昌侯府大办宴席,虞娘子也在受邀之列。” 宁昌侯府老祖宗,是陛下和世子的外祖母,寿辰自然不同凡响,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会上门祝寿,也少不了皇亲国戚。 此番还有诸位贵女登台,若在这万众瞩目之处出了差错,接下来一两年内都会是旁人谈资。 难怪主子这般上心。 上了马车,珠珠转身就拿出了枕头和软毯。 珠珠还未开口,虞烟抬指摸着侧脸,语气决绝:“我不困的。” 这些日子格外困倦,躺下后片刻工夫就能睡着。若非如此,今夜也不会险些闹出笑话来。 指尖感受着烫意,又不自觉揉了揉。 珠珠困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又见耳朵都红成一片,担忧不已:“姑娘被虫子咬了?” “没有。”虞烟讷讷收回手。 就是差点在谢公子面前丢人了。 回到家中,早过了晚膳的时辰,虞宅风平浪静。 和谢公子分别前又违心说谎,好像有虫子在心上爬来爬去,虞烟差人去了两次,都没见到虞峣,人还没回。 明日还得见吴月然,不知道她嘴里还会有什么不中听的话,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虞烟少不了要振作精神,宁可让其他人生气,也不能把那口气闷在心里。 便让人留了话。 总之最晚明日,她一定要知道谢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随随便便猜来猜去,太冒昧了。而且每次都会脸红。 虞烟苦恼一叹。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这个毛病! 许是昨日闹得不大好看,翌日吴月然见了虞烟,什么别的都没说,相安无事。 虞樱觑空与她说话:“昨日你真是吓到我了。她的话不中听,再住几天便走,你别为昨日的话伤心。”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我母亲没有替你出头,委屈你了。” 老夫人和吴夫人两个长辈压着一个小姑娘,的确是欺负人了。 大夫人在吴夫人手里也吃过亏,且要敬着婆母,虞烟根本没放心上。 吴家上上下下事不少,吴夫人热心钻营,为夫君儿子花了许多心血。不知道她放着自家事不管,往虞家跑得这般勤快是做什么。 “过几日便要去宁昌侯府做客,同我一道去置办些首饰如何?”虞樱说。 虞烟欣然应允。 宁昌侯府广邀宾客,吴月然虞翎届时也是要去的,同去如意楼的便成了四人。 日头厉害,虞烟下车时抬手遮眼,飞快躲到虞樱伞下。 这一抬手,虞樱看到她手上的镯子,不免多盯了一会儿,随口问道:“新得的?怎么从前没见你戴过。” 虞烟点点头。 虞翎吴月然并肩行来,缓步走动时裙摆微动,娴静温雅,鬓发一丝未乱。 虞翎脚下微顿,视线落在虞烟腕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拧。 虞烟以手抚胸,转头用帕子捂了捂嘴,神色恹恹,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虞樱扶了她一把,虞烟转头朝虞樱一笑:“无事。待恶心劲过去,便好了。” 虞樱皱眉,有些着急:“怎么回事?” 虞烟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轻声道:“姐姐别问了。”话音又甜又软,不自觉带有撒娇的意味。 虞樱直觉又是她笨手笨脚闹出来的毛病,果然不问了。 虞烟松了口气。 为了给谢公子挑个香囊,她昨日挑来挑去,一口气买了十个。给他一个,还有九个在她房中堆着,香气馥郁,闻多了就有点头晕。 没办法,谁让接待她的姐姐温柔漂亮,还很会说话,她多问几句,那个姐姐依然耐心讲解,很贴心地给她提供建议。根本无法拒绝。 虞翎没错过虞烟微红的耳垂,又瞧她面色羞赧,一个猜想浮现心头。 这榆木脑袋曾几何时会有这般小女儿情态,周议章再哄着她,也没见她脸红过一回。 ……新婚不到两月便传出喜讯的,不是没有。 吴月然碰了碰虞翎手臂,示意跟上。 虞翎回过神来,持伞的手也因那猜想而微微发抖,压住激荡心绪,唇角添了抹笑意,微抬了伞面,不怀好意地望向那道婀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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