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小头目眯着小眼睛打量连杏,发现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那薄布斗篷也跟大家的衣着有些区别,不由叫道:“你给我过来!” 连杏转过脸去,眼中还带着微湿的恨意,一颗心提起又下沉……大不了,拼了。 见她不动,小头目骂骂咧咧地带着手下走了过去,将她围在中间仔细地看,“你们谁认识他吗?啊?” “不认识。”士兵们先后摇头。 “长得倒挺不错,说说看,你是哪个营里的?”小头目忽然盯住连杏那双跟周围士兵们比起来漂亮得出奇的眼睛,伸手就想去捏她的下巴。 “啪”的一声,是连杏条件反射般的、抬手打掉了那人的手。 “敢打我们老大?活得不耐烦了你!”一个高大得像座山的士兵见状,迅速出手抓住了连杏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手腕。 那头目被冒犯了本来也在气,这时突然看见那只因被抓起而竖在了自己面前的纤白小手,却不禁又要伸手去摸,“咦?你手怎么这么嫩——” 他粗黑手指一碰到连杏,连杏就像触电般躲开,奈何那个壮兵抓得紧,她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只得高声道:“放开我!” 当然不会有人听她的。 连杏挣扎着,但她的体力敌不过这些兵,便扭转身体想去将地上的短刀捡起来。 就在她伏低身体,没有受制的左手刚触碰到刀鞘时,不知是谁踢来一脚,将她的短刀给踢飞了,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连杏来不及再做反应,双手就被那壮兵反剪到了身后,兜帽也被猛地扯了下来。 她的脸完全暴露了出来。 幸好头发凌乱、唇色青白,并不十分女气。 “大人,这家伙可疑得很!要不抓去给陛下看看?!”壮兵揪着连杏大声说。 话语中,竟将西都王谈肃称作了陛下。 昏黑的天色里,小头目一手托着下巴,眯着小眼睛想了想,“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坏了陛下的兴致,带去给翁大人处置吧!” 这翁大人翁临,就是总跟在谈肃左右的神箭手统领。 谈肃其人爽朗大方,乍一看并不嗜杀,而是翁临阴狠毒辣,热衷屠城,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甚至,会将不受降者的妻女拖去犒军。 小头目指使壮兵拖着连杏往最中央的营帐走去,拖得她脚步踉跄,狼狈不堪。 士兵们脚步杂乱地往那个对于连杏来说极为危险的地方行进,因为路途不算太短,甚至聊起了天。 连杏因为被拖行过快,布鞋都被石子割开,砂石擦过脚背疼得抽气。 然而,她被反剪的双手却趁着无人注意努力探进了袖中、摸到了她事先藏好的一支飞刺。 她为了模糊性别,只将长发草草地用布绳束起,并未戴簪钗等可以在危急时充做武器的首饰。 但她带了一小支飞刺,铁的,不及手掌长,两端尖细锋利,掷得准了能瞬间扎透人的心脏。 手腕依然被壮兵粗暴地抓着,手心却已握紧了飞刺,连杏眼看着越来越近的主营帐,神色沉郁平静。 那翁临,想必就是下令射杀了她父亲的人。就算她技不如人会送死,她也绝不让飞刺空掷。 可这念想落了空。 “等等!” 一声娇喝突兀响起,随后,一道绯色身影立在了小头目和壮兵的面前。 在这昏暗杂乱的营地中,竟出现了一个面容秀丽的绯裙女子。 “绣绣姑娘!”小头目看清来人,连忙低头行礼。其他士兵也都低了头。 林绣绣腰缠软剑,走到了连杏面前,看清她的脸之后,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凛,目光闪了闪,平静道:“你们把她抓起来干什么。” “您认识他?”小头目不解道。 “她是段公子的奴隶啊,不太听话,老跑,段公子正差人找呢。”林绣绣语气自然,说得跟真的一样。 “啊。原来是这样。”小头目的官实在太小了,面前女子和她口中那位段公子都是他惹不起的人,对于他们那些贵人的事更是搞不清楚,只得回头对壮兵斥道:“还不快松手!” 壮兵连忙放开了连杏。 “那,小的把人交给您了?”小头目瞥了眼林绣绣的细腰,有些犹疑地道。 “怎么?你们是觉得我连一个奴隶都制不住吗?”林绣绣抽出腰间软剑,唰地指向小头目的鼻子。 “小的不敢!”小头目吓得往后一缩,撞到了壮兵身上。 “还不快走?打扰了陛下和翁大人议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 箬河边。 寒风吹得连杏黑红的斗篷翻飞作响。 “你是……十三娘?” 连杏第一眼就觉得面前女子眼熟,略一回想才记起,这正是过去她和段明雪去宜春院时见过的那个风情万种的舞姬。 林绣绣一听这个称呼,脸都绿了,正欲出声,连杏却先盯住她道:“不对,你也是奸细,你到底是谁?” “奸细?”林绣绣好笑地反问,“连大小姐,您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你和段明雪是什么关系?”连杏静静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将飞刺握得更紧。 林绣绣捂了捂嘴,做出忍笑模样,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道:“看你也快死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林绣绣,是西都王陛下的养女,也是你未婚夫段公子明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恋人。” “多愚蠢啊?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还没成亲就上赶着献了身。可惜,他要的根本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爹的青州城。” “我放过你,是因为可怜你,听见战鼓了吗?你爹的尸首应该还在战场上,你哥应该也快了,你还不赶紧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别想动手!我一叫人你就走不了了!” …… 沿河绕道回到城楼上,避开了战场。 连杏一路疾奔,一回到房间就在榻前跌坐了下来。右手终于卸力,飞刺坠地发出一声清响。 外面的战鼓声和呐喊声越来越大了。天色也再次明亮起来。显然战争进入了最终阶段。 连杏知道自己应该不顾一切去战场上,哪怕只能杀一两个敌人。 可她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回荡着林绣绣的话,她和段明雪的那一次她原来以为称得上美好的意外,他竟然是那样告诉她的吗? 明明,当时他也表现得那样腼腆青涩,对她那样呵护珍惜。 可事实如此,她已亲眼看见。这三年的朝朝暮暮,他一直在骗她。 连杏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么,当初不顾父兄反对,坚持和他订下婚约的自己,的确无比愚蠢…… 而从自己身边回到敌营的段明雪,又带回去了什么呢? 连杏捂住发痛的头,觉得无颜面对城下的父兄,浑浑噩噩中,目光落在了榻前的木匣子上。 不久后。 小绪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连杏侧躺在地上的已经毫无声息的身躯了。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慌乱地跑过去,小绪将连杏的身体抱在怀里,颤抖着手去碰她的面颊,触感一片冰冷。 少女原本温暖柔软的身躯在小绪怀里慢慢变冷、变硬。 她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少许被牙齿咬出的印痕。纤长漆黑的眼睫上有一点湿意还未干,但却已经一动不动了。 小绪怔怔的,浑身发抖。目光扫到地上那只打开了的、只剩一颗绿色药丸的木匣子,猛地抱紧连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久久未止。却无人前来问询。 因为外间更加嘈杂。 战鼓如雷鸣般激越喧天。哀叫声被兴奋的嘶吼声淹没。滚石接连坠地的巨响……那是守城将士的最后一招。 但那之后,却是澎湃的潮涌般的马蹄与脚步声。巨大而厚重的城门终于被撞开,无数火箭被射到城楼的砖石上。 城破了。 小绪泪眼朦胧地朝外望去,透过敞开的木门,看不见叛军人潮,但看见了城外上空几欲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 重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小绪下意识一哆嗦。望过去,看见的竟是—— “严武?” 严武的另一只耳朵也被割掉了,脑袋和脸上血糊糊的,他壮硕的身躯上衣衫残破不堪,整个人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神色也迷迷瞪瞪,已经浑不似活人,但他仍强撑着往房里迈步,张嘴道:“快——” 利器破空的声音。 话音戛然而止,下一瞬,严武高大的身躯轰然坠地。 小绪这才看见,他的背后插了一把飞刀,还看见了,他倒下后露出来的两道人影。 一个面容秀丽的绯裙女子,正保持着投掷飞刀后收手的姿势。 一个白衣胜雪、衣料上一点脏污都没有的年轻男子,正不可置信地盯着小绪怀里的连杏。 “阿杏……”段明雪手里的长剑跌落,愣愣地望着前方,声音在颤抖。 林绣绣抱臂旁观,神色不愉,眼中却带着快意。 小绪只瞥了林绣绣一眼,双眼就死死地盯住了段明雪。她坐在地上紧抱着连杏,瘦瘦小小一团,眼神却锋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利箭,仿佛要把段明雪身上盯出一个血窟窿来。 但段明雪对此恍若未觉,眼里只有横倒在小绪怀中的连杏的尸身,他踉跄着上前去抢夺,“阿杏!” 就在他碰到连杏衣角的刹那。 血花从他心口溅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低头,是小绪颤抖着收回的手,她瘦而小的手中握着一把刺绣用的剪刀,刀锋上鲜血滴落。 猝然的剧痛,使段明雪摔倒在地,发出砰一声闷响。 林绣绣见状,惊恐万状地扑上前去,“明雪!” 她扶住他,看着他苍白面容,冷汗都快急出来了,骤然抽出腰间软剑朝小绪刺去,“贱人!我杀了你!” 看似瘦弱无力的小丫鬟竟躲开了这一击。 小绪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却异常冷静,一声不吭,像早有准备似的向后仰身一闪。 雪亮的刀刃掠过鼻尖的同时,她伸手带倒了一旁半人高的灯台。灯油泼洒到榻上、枕上、被子上……火苗疯狂跳跃,飞快席卷了一切。 熊熊烈火中,空气滚烫得几乎能将人的皮肉直接烤熟。 小绪如一尊雕像,抱着连杏一动不动,任火海将自己吞噬。 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那道绯红的身影将白衣的段明雪扛了起来,仓惶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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