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楚禾照例陪着楚父用完早膳,自上次楚禾坚决地拒绝了楚安阻的提议之后,楚父便没再提起这件事。 父女二人照常闲聊,可彼此的心思却一个比一个重。 楚禾净手煮茶,胎秞茶壶,壶体圆润,茶嘴细长落弯,茶盖小而精致。茶叶在其中翻滚几波,香气百转。 这秋日桂花香甜,她又早早地叫小朝做了几块桂花糕,糕体绵密而紧实,配上这一点春最好不过了。 可惜这般悠闲的时刻没过多久便被人打断,说是老夫人请寒泗院的人前去大厅。这其中必然是包括了楚禾和楚安阻。 只是楚安阻身体不佳,楚禾便同来请人的下人说她父亲不去。 那下人许是料到了这一点,紧接着说,“老夫人说了,若是阻三爷不来,那就楚二姑娘一个人去。” 楚禾点点头,“那你回去禀报吧,就说我等会儿就过去。” 待人走了之后,楚禾还伫立在原地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平日几乎从不让她上跟前的老夫人怎么今日突然让她去大厅。 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有去了才知道。 回院子里换了一身衣裳后,楚禾才带着小朝匆匆往大堂走。 主仆二人在花园里挑了条小路,路过假山忽然听见一道陌生幼童的声音。 楚禾二人停下脚步,就见已五六岁左右的男孩挂在树上,努力地去够树上被缠住的花猫。 这点高度对孩子来说不够,对楚禾来说却绰绰有余,于是便上前托了一些男孩的屁股,帮他使上点力气,小朝便在一旁帮花猫解开绕在脚上的细绳。 崔柏杳屁股被人托住的时候猛地瞪大了眼,惊悚的一瞬间便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托小爷的屁股。 结果一扭头就见一貌若天仙的女子冲他微微一笑,不由得晃了一下神,随即张大了嘴。也顾不得什么花猫不花猫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姐姐长得真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貌美。 哥哥说着貌美之物,无论是人还是什么都需警惕三分。可在七岁的崔柏杳看起来,只有这美丽之物才能幻化成风,沐浴人心,消除百般不快。 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快,除了背不上书被哥哥打屁股之外。 不过今日却受到了抚慰。 崔柏杳便抱紧了楚禾的脖子不放,任由那花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楚禾一低头就见怀里抱了个小团子,小团子还痴痴地对着她笑。 楚禾想把他放下来,结果稍微一低下腰就见怀里的人把她抱得更紧了。 “姐姐别松手,小杳有些害怕。” 小朝正被这眼前的画面惊得讲不出话来,随即又被崔柏杳的话逗笑了。 这小子刚刚明明还很是勇猛地要抓猫呢。笑过之后又难免担忧,小朝拉着楚禾的衣袖附在她的耳边道:“姑娘,这孩子来历不明,奴婢见他穿着不像是平常的家生子,许是什么客人的孩子,若是被别人瞧见了,又要编排一番。” 楚禾点点头,知道小朝的担忧不无道理,于是便低着头和崔柏杳商量:“你是谁家的孩子,怎的一个人跑在这里玩?大人发现了会着急的,快些回去吧。” 崔柏杳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很是爽快地点点头,“可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不知姐姐能否送我一程?” 楚禾自是点头,“你要去哪儿?” “前面大堂,我来的时候我母亲同我哥哥还在那里。” 大堂?楚禾看了一眼小团子的肉脸,难不成这是家中来的什么贵客? 刹那间楚禾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觉得面前这小团子有些熟悉,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叫崔柏杳是不是?” 崔柏杳很是开心地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姐姐竟然还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楚禾蹲下身与崔柏杳的眼睛齐平,“我叫楚禾,是这府中的庶二小姐,你母亲是我姑妈,按理来说你的确应该叫我一声二姐姐。” 崔柏杳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认亲来的如此之快,便伸手抱住了楚禾的胳膊不放。 楚禾没顾得上对崔柏杳的热情予以回答,上辈子的一些没在意的事情突然在她脑中串成一条线。 楚家祖上原是在扬州府经商,主要产业便是布庄,后来楚禾的祖父楚之化考中举人,这身份地位才有所提高。到了楚围这一代,楚围自然也是不负众望走了祖父的读书做官之路。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的布庄的收益便不如从前那般繁荣,不过楚家在扬州府中也依旧算得上是望族。 而事情的转折点正是崔榗枞的出现。 崔榗枞是楚禾姑母楚安珠的大儿子,虽然这人从小身体羸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但是学富五车,年幼之时还受过致仕赋闲的老太傅指点,正是不可多得的金玉良才。 后来在楚府的钱财资助下,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便考中甲首,连带着帮楚围也在京城谋了出路,后来楚家便想着搬去京城,要做那皇商。 那正是崔榗枞进京一年后的事情了。 而楚禾正是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这个人才是关键,上辈子楚禾只见过崔榗枞一两次,每次见面都见对方一副病容,让人不忍打扰,再加上当时她心里只有楚围,所以连话都不曾和崔榗枞说过几句。 若是她能得到崔榗枞的青睐,说不定这辈子还有报复楚府的机会。 楚禾心中猛地激起兴奋的感觉,恨不得现在就见到此人。 她牵起崔柏杳的小手,嘴角上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走吧,咱们可千万别迟了。” 楚禾带着崔柏杳从小路的尽头刚走出来,一个蹴鞠便从前面滚到了楚禾的脚边。身边崔柏杳一个玩心,对着蹴鞠就是一脚。许是脚上的力道没使对,蹴鞠并没有朝着来时的方向去,反倒是滚到花园的水榭边,然后掉进了水里。 蹴鞠浮在水面上,慢慢地朝着湖中心漂去。 一旁的小朝看的是心惊胆战,这蹴鞠一看就是大小姐楚蓉蓉的,按大小姐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怪罪自家小姐呢。 果然,楚禾和崔柏杳看着蹴鞠滚远,二人同时转过头的时候就见原本带着笑意过来的楚蓉蓉一见到楚禾就变了表情,再一眼看过去见自己的蹴鞠正浮在水面上立马就不怀好意地朝楚禾看过来。三步并两步走到楚禾的面前,趾高气昂地道:“说准你碰我的东西了,去,你亲自把它给本小姐捞上来!” 楚禾站在原地并未搭理楚蓉蓉,后者见她这般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得心火四起,险些跳脚,结果被身边的丫鬟拉住了,低声附耳几句,楚蓉蓉这才收敛住。人却也没走开,挡在楚禾面前。 “就我这鞠子乃是上好的羊皮所制,把你卖了都配不上,今日家中有贵客,我便不同你计较。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说完,楚蓉蓉便转身离开了。 崔柏杳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耷拉着头,没了刚才的兴致,想来也是被楚蓉蓉的话吓唬住了。 楚禾却没放在心上,拉了拉他的手,“别不开心了,我们还要去找你娘亲呢。那蹴鞠自会有人去捞上来的。” 楚蓉蓉说那些话只不过是想让她难堪罢了,楚禾已经见怪不怪,可人不是生来就这么低贱任人羞辱的。这忍气吞声的结果也不过想让有意之人更加得寸进尺。 崔柏杳忽地抱住了楚禾的大腿,使劲地藏着脸,可楚禾还是敏锐地感受到湿润的感觉。 这傻小子竟哭了。 楚禾把手覆在崔柏杳的头顶,拍了拍他柔软的发。 “可是哭了?她那些话是在说我,并不是在说你,你不必当真。” 崔柏杳未出声,只是把楚禾抱得更紧了,直到他的乳娘过来寻他,崔柏杳才背着众人擦了擦眼泪,然后抬起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道:“走吧,母亲许是等的着急了。” 楚禾跟在崔柏杳身后进了前厅大堂,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她想寻找之人,只见前面正端正走路的崔柏杳突然小跑起来,任由一人把他抱起。 楚禾一抬头,果然见崔榗枞掐着崔柏杳的腋下,后者身穿一件竹纹葛纱袍,腰间系着一条银带。他正盯着崔柏杳的肉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在说些什么。 崔柏杳的后脑勺挡住了崔榗枞的大半张脸,隐约可见对方白皙的面庞,还有平稳的眉峰。眼睛倒是生的一双桃花眼,恹恹之中藏着缱绻。病容没让他蒙尘,倒是生出别种风情,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画中人,与楚围那般四平八稳的长相就更加不一样。 这般想着事情,楚禾忽地听见有人叫她,一抬头果然见崔柏杳在冲她招手。 楚禾这才发现前厅除了几个同辈之人,倒是没见老夫人他们在。 见楚禾走神,崔榗枞便抱着崔柏杳走到楚禾的面前,“这位就是二表妹了?我母亲与外祖母他们刚刚去了祠堂,想必眼下也快结束了,二表妹便同我和小杳一起去正厅用膳吧。” 对方语气轻柔,说话也不轻不重,听在耳中便是如沐清风,让人不由得被其引领。可惜的是这人生来气质清冷,似一朵高岭之花不可亵玩,对待不相熟之人十分客气疏离。 许是离得近,楚禾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从崔榗枞的身上散发出来。 她没在意对方的客气,含蓄地笑了一下,主动道:“崔表哥,我叫楚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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