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启五年春,拓络部向大安提交缔结和谈的文书。 当年拓络部的弥岳虽然率兵掺和了建兴十四年穹王叛乱一事,但实际上并未向穹王提供什么助力,甚至在明启帝现身之前就暗自撤离闵都。 此后五年间双方一直安然无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拓络部内乱。 这是北塞派出的探子给回的消息。 自从上次草原探子连拓络部集结草原全部兵马这种事情都没发现,北塞便在情报工作上下了狠功夫。 现在可以说除了拓络部王庭,草原各处都有北塞的暗探。 拓络部虽然能举全部草原部落之兵力进攻北塞,为他们的暗中筹谋掩人耳目,但本身根基不稳,在这场徒劳无益的进攻结束后,草原各部对拓络部的不满甚嚣尘上。 最为关键的是,拓络部内部也是争端不止。 拓络部的弥岳寻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但这个孩子年岁尚轻,自幼离开母亲在大安长大,拓络部上下都在传,这孩子一股“大安味”。 而在此之前,拓络部因为现任弥岳无女,大部分人都认为很有可能是另一位贵族的女儿继承弥岳之位。 这个孩子的出现显然打破了拓络部的局势。 两方势力纠缠不止,又有草原各部浑水摸鱼,是以在大安新帝即位、根基不稳之时,草原部落那里的局势也不逞多让。 直到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小丫头展现出惊人的才干,年仅十四岁便率领着一支兵马平定了西南部落的叛乱。 拓络部的子民们逐渐将目光放在了这个曾经轻视不已的孩子身上。 直到明启四年秋,拓络部彻底征服整个草原。 那个孩子的名字才伴随着和谈文书进入大安民众的眼中。 她的名字翻译成官话是明珠的意思,而用拓络语念出,则音似“兰茵”。 “倒也不算隐姓埋名。”诸晴对面上有些怏怏不乐的何如笑道,“她确实叫兰茵,不是吗?” 何如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满。 因为有关拓络部的事情是政事,所以即使四年前北塞的探子就已经将拓络部的情况传回闵都,朝廷高官差不多都知道“兰茵”这个人的存在,但并未将消息公布。 诸晴自然也不可能将这件事说给何如听,他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当年那个讨人厌的小丫头,现在已经要做草原上赫赫威名的“女王”了。 其实在兰茵这孩子崭露头角的时候,朝中便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想要趁这个孩子羽翼未丰,派人暗杀了她。 然而拓络部的弥岳对她的女儿保护严密,大安这边全然找不到时机。 当兰茵站稳脚跟、已成气候后,再想暗中处理掉她便再无机会了。 好在兰茵并不打算与大安为敌,在她的母亲将大部分权力下发给兰茵后,她同拓络部的贵族高官“商量”后,决定向大安和谈。 草原各部同大安作战一久,恩怨难分,兰茵能“说服”这些人,“商量”的手段必不可少。 这些是拓络部内部的秘辛,北塞的探子也打探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许多拓络部贵族对待兰茵的态度,由信服变成了恐惧。 兰茵向大安和谈,自然不是因为在大安生活过,对大安抱有“故土情愫”。 她深知草原各部内乱多年,如今是修养生息的时候。草原冬季草枯,如果不能从大安那里购得足够多的资源,他们很难有所发展。 而草原尽数归于拓络部,大安的客商想要在草原、甚至更远的西方去进行贸易,必然要获得拓络部的首肯。 倘若没有官方势力在后边撑腰,他们的交易很容易被不守规矩的人破坏。 那么官方签订的互市往来便是大势所趋。 明启帝也很清楚这一点。 既然拓络部那边有这样的魄力,他大安也不会畏手畏脚。 草原地广人稀,那些游牧民族又善于马上作战,想要全然占领于大安而言几乎不可能,还不如签订和谈,使边塞百姓免于游兵侵扰。 只是兰茵寄予大安的书信中,点名请求亭原侯诸晴出使拓络部来敲定合约。 当然,兰茵可不会傻乎乎的在心中直言与诸晴有旧,到时候给别人递刀子就不好了。 她自称是听闻大安有一位女侯,久闻大名、心向往之,所以想见上一面。 但是因为自己婚期将近,不好前往大安,故请求明启帝派遣亭原侯出使。 ——这封信在知情人与不知情的人眼中是两种意思。 诸晴在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后,便知道兰茵这是在邀请自己去参加她的婚礼。 是以在明启帝问到她的意见时,诸晴欣然赴约。 这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亭原侯不顾己身,为了大安边塞的和平只身赴险。 说是去敲定和谈细则,实际上对于诸晴而言,更像是去塞外游玩去。 她甚至想将一家老小都带上,但又顾及引人耳目,便同家里人商量一番,只带了何如同行。 明启帝为诸晴派遣了一支军队守卫左右,又令人快马加鞭给北塞送信,令其护卫好亭原侯的安全。 虽是和谈,但也不能肯定会不会有诈,明启帝在此事上慎之又慎。 诸晴平安抵达拓络部王庭,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兰茵。 建兴十四年,她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告别的话。 那时兰茵才十三岁,五年过去,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她常年在塞外奔驰,肤色不似从前白嫩,但却透出明媚而神采奕奕的模样。 兰茵瞧见诸晴,开怀一笑,依稀间又可见当年的模样。 她现在和小时候的差别很大。 也许是因为兰茵的父亲是大安人,她小时候长得更像是一个大安女孩,身边跟着一个纯种的塞外人桂奴,一眼看过去便更觉得她不像外族人。 当年拓络部年轻的弥岳恋上一个大安男子,可惜生下兰茵后伤了身体,再难有孕。 而那个在拓络部格格不入的大安男人看着弥岳唯一的女儿,心生歧念,带着兰茵逃到雁城投奔以前的战友,为了掩人耳目还领养了一个外族男孩。 他在雁城又娶了一个妻子,然而雁城当时的驻军虽然不知道兰茵的事情,但查出他曾与拓络部有所牵连,伙同其它部族将他们夫妻带走,只有兰茵这个自幼精明的孩子带着她的桂奴躲进山里,逃过一劫。 兰茵实际上还有一个哥哥,可惜拓络部是女子掌权,在找到兰茵之前,拓络部的弥岳有意将位置交给她表亲的女儿,所以在她回来之前,母亲和哥哥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当年兰茵同诸晴说起身世时,只提到自己曾从父亲那里偷听到,她应该是来自拓络部王族。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是她回到拓络部后获知的。 拓络部的弥岳直到建兴十三年才找到兰茵的踪迹,建兴十一年那批来掳走兰茵的人究竟是谁的势力,此时已经不得而知了。 反正兰茵已经把拓络部里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全数料理掉,那一批人也许已经化作白骨了。 诸晴同兰茵走在王庭内的花园中,并屏退了所有的外人。 兰茵的婚事是去年定下的,准备了大半年的工夫。 这个花园也是特意为婚礼建造的,许多植被草原上见不着,兰茵费了大工夫私下从大安购置过来。 花植并不贵重,麻烦的是买来以后定植培养这些琐碎的事情。 因为拓络部内并无善于此道者,草原同大安作战多年,也没有大安的花匠愿意受聘前来。当时兰茵心下有要和大安和谈的打算,故也不曾派人去掳。 是以这些花草都是兰茵亲力亲为养出来的,可见她对这场婚礼的重视。 “你什么时候成婚?”诸晴问道。 “本月十八,我本月十五办成人礼。”兰茵嘟囔着,“我满十八就能成婚了。” 诸晴听着这有些孩子意味的话,心中虽有所计量,口中仍问道:“那成婚对象……” “除了他还有谁呀。”兰茵面上的笑意又扬起几分。 诸晴笑着点头,附和道:“这么多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许是因为兰茵将诸晴视作亲近的长辈,跟她闲聊了几句后,便耐不住掏心窝子话。 她面上的笑意消下去几分,带着几分怅惘道:“他跟了我十几年,前两年,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中了负桷的陷阱,被围困在祢止。脱困的时候,他替我挡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兰茵看向诸晴,明亮的眸子里隐隐显出几分泪意:“我当时真的以为他要死了。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有的事情不能等着、拖着。我们这样成日冒险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意外席卷了。” 诸晴轻轻环住兰茵,宽慰道:“没事了,现在一切安好。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大家此后余生都会平安顺遂的。” 兰茵复笑起来,仰头看着诸晴道:“娘子好会说漂亮话。” 诸晴轻笑一声,捏了捏兰茵仰起的鼻尖。 穿过花园,兰茵带着诸晴进到里边一间屋子,开门的时候偏头问诸晴道:“我听说娘子带了何家小爷、啊不,亭原侯夫人一同前来,怎么没见着他?” “在马市呢。”诸晴道。 现在不是当年聚散离合的时候,许是安稳下来多年,何如也不似从前那般如胶似漆的粘着诸晴。 “老夫老妻”之间的安全感十足。 “这样啊……”兰茵眼珠子一转,透出几分狡黠来。 诸晴扫一眼便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憋着坏水。 她揽住诸晴,又问诸晴的母亲刘氏的近况,她们聊了些闲事,又往那座被命名为“王帐”的草原建筑去。 早年塞外的游牧民族们多是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在形成大小部落后,他们将首领居住的帐篷叫做王帐,这个称呼保留了下来,在拓络部的王庭也将王室居住的地方叫做王帐。 虽然叫作王帐,但那块区域却有大大小小近五十座帐篷,装饰华丽,看上去并不便于迁徙。 这些帐篷其实更类似于固定于此的建筑,只是保留着从前部落的风格。 兰茵一边走,还一边向诸晴念叨着:“等以后开放互市,咱们拓络部富起来以后,我要在这里修一座跟林宫一样华丽的宫殿!” 诸晴笑她年纪轻轻就开始“骄奢淫逸”。 兰茵朝诸晴吐了吐舌头,眼睛里却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 看到那熟悉的野望,诸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和兰茵说说笑笑——没有人会相信和平是永远的,只是他们现在需要和平。至于以后会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何如在马市里挑花了眼,日近西山方选中三匹花色各异的好马,对其爱不释手。 他正在结账呢,突然听见旁边跑过的一行人嚷着:“看烟火去!” 他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当即立马结完账,令身边仆从将马牵回客栈。 何如顺着人流向城外跑去。 没走多远,何如便想到得带上诸晴一块去看热闹,但他被重重人群裹挟着,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向前赶去。 别无他法,何如只想快点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到空阔的地方,好快些折回去寻诸晴。 但这一路上只有人源源不断地加入进来,一路上到处挤满了人,没见到有分流、空散的地段。 好像整个拓络部的人都集中到了这里。 “怎么这么多人?不就是看个烟花吗?”何如挤在人堆里嘟囔着。 周围正巧有一个听得懂大安官话的异族人,笑着对何如道:“你是亭原侯带来的大安人吗?我们王女今天要在乌素丽湖宴请大安的亭原侯,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他或许是觉得临近开宴的时候,何如还在外边闲逛,应该只是亭原侯带来的仆从。 何如听见这话,也不再继续挣扎,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往那条乌素丽湖走去。 既然是在那里宴请亭原侯,他直接去那里找诸晴也是一样的。 乌素丽湖上搭建了巨大的舞台,周围是一圈豪华的船只,兰茵穿着豪华的礼服,笑着对诸晴说:“这是我们拓络部逢年过节才会启用的船宴。乌素丽湖是我们的母亲湖,她像是草原上的蓝宝石。” 诸晴闻声抬眼看着外边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泊。 “我们会在九月的飞鹰节举行船宴,适龄的年轻姑娘们会登上姻船,拓络部的小伙子们在中间的台子上展现自己,如果有姑娘看中的了谁,就放下一只小船,划到舞台边上,呼唤心上人的名字,两个人牵手一起乘坐小船离开这里,乌素丽湖会祝愿所有的眷侣们长长久久。”兰茵指着那个舞台说道。 她想到些别的,又转头对诸晴道:“所以拓络部人虽然是草原长大的,但很多人都会水。” 但是诸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兰茵眼睛一眯,拿手肘碰了碰诸晴,道:“怎么了?” 诸晴看向她,笑道:“在想何如跑哪里去了。” 何如的仆从牵着马回到驿站,但他却不知所踪。 诸晴后面派遣人去寻过他,也是一无所获。 “别担心,侯夫人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跑丢的。大家都知道大安的官员来做什么,不会欺负大安人的。”兰茵笑着说,她又鼓捣着自己那些“坏水”,对诸晴说:“来都来了,不从我们的舞台上挑选一个英俊的拓络部少年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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