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议事,各省各部需派遣两名堂官,一人奏事、一人记录。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各部尚书带着更受器重的侍郎前来议事。 今日这次议事工部与户部之争,其它各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多多少少知道点工部的情况。 毕竟账单是实打实摆出来,大家都晓得有问题,可这事跟陛下有关系,祁天殿不能不建,怎么建又要听玄昭那个门外汉,中间出现不少“纰漏”而导致大量损耗也正常。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又没有证据,不就只能看个乐子了? 顾伊到南斗殿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何城站在大殿一旁候着。 他冷哼了一声,走到何城身旁,忽然偏头对他道: “我说怎么一大早没在户部衙门瞧见何侍郎,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顾伊言辞间颇有双关的意味在。 何城不曾答话,他与顾伊此次恐怕是要彻底撕破脸皮。 没过多久,六部的官员全部到场。 除却门下省、工部、户部的官员面色沉凝、严正以待,其他人都是摆出看乐子的神情,就差端盘瓜子现场嗑起来了。 工部尚书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件事里除了玄昭,数他吃的最多,后边又分了些给门下省以及顾伊,本来都是说好的事情,把票据批完,这件事就过去了。 明明门下省的顾伊被安排到户部去,这件事是好办的,可顾伊偏偏要节外生枝,弄出这件事情来,捅到了陛下眼前,倘若叫陛下察觉出什么,使人去调查,他们都要玩完。 不过真要查出来,玄昭肯定是头一个被清算的,这些款项里,近半被他中饱私囊。 只是他现在风头正盛,颇得圣心,不知道后边会是个什么章程。 待建兴帝入殿,那些看乐子的人也纷纷正色起来,行完礼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何城率先讲明他对工部上报账单的疑虑——因为是他向建兴帝提出的殿前议事,自然由他率先开口。 主要还是讲工部那比年初预算高出一大截的报账。 工部侍郎在尚书的授意下站出来,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复述一遍——比如玄昭真人要求祁天殿的木材要用高山云木,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闵外运进来的寻常木料,而费大功夫从北山运云木过来。 “自然,寻常木料我们也不曾浪费,皆存于库中,若是户部想要清查,可以随我们去库中查看。”工部侍郎言辞凿凿、胸有成竹说道。 工部侍郎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都说清楚后,自觉退到一旁。 “如何?何侍郎,这个字可签否?”工部尚书对何城如是说道。 何城神色忧忧,对建兴帝道:“启禀陛下,若是将工部的条批了,国库的亏空便高达一千万两。” 建兴帝也听明白了,玄昭这个败家玩意花钱太厉害,建个祁天殿快把大安的国库掏干净了。 他皱眉不语。 底下这群老狐狸已经明白了建兴帝的意思——他思虑国库一事,但又不想问出口赋税几何的问题,以免显得他这个皇帝游手好闲。 顾伊便主动道:“去岁大旱、大涝,收成不好,赈灾支出也颇多。连湖城这样的鱼米之乡所收粮食也比从前少了近半。”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仰赖于陛下宵衣旰食、诸位同僚尽心尽职,才叫我大安平安无事度过这一灾年。” 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顾伊此言中的奉承之意?但是他夸人连带着周围一圈人一块夸,也没谁会找不自在,上前说他“阿谀奉承”。 工部尚书这时候开口道:“常言道,民无信不立。工部的各项支出摆在这里了,那些等着结款的工匠还守着呢。户部不愿意拨这笔款,那只好拿我这个工部尚书的脑袋去抵拖欠工匠的款项了。” 工部尚书这一套慷慨陈词,很是义正言辞的模样,如果不是知道他背地里私吞了多少公款,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忧国忧民的良臣。 何城心道:在场各位都藏着几副心肝,搞得谁不知道谁似的。 他上前一步,道:“杜尚书言重了。咱们议事就议事,讲什么死活的事情?哪里是户部不愿意拨这个款,只是我官微言轻,做不了这个主。” 何城面上笑得一团和气,轻松将这个球踢到了顾伊头上。 顾伊也不可能接这个球,便皱着眉头开口道:“何城,这件事本就是交给你来办的,你再三推脱,甚至将圣上都搬了出来。工部分明已经将细账一一说与你听,一件一息间便能完成的小事,你偏偏要拖这么长时间、搞这么大阵仗。何城,我知道你心下素有怨气,你若是因此而推脱责任,我这就上告请辞,将尚书之位让于你。” 他只字不提签字一事,将事情的走向拐到另一个方向。言语间虽然不曾指名道姓,但隐隐有“何城对陛下安排不满”的意思在。 何城假装没听懂,也不在这件事上辩解一二,只拱手道:“顾尚书,咱们就事论事,不要说些无稽之谈。这件事我确实做不了主,还是请顾尚书来吧。” 就在顾伊准备把这个球踢回去的时候,上首的建兴帝呵斥道:“够了!” 他凝视着下首方才你来我往的二人久久不语,似乎在思量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 终于,建兴帝叹了口气,道:“这笔款朕做主,拨下去吧,总不能拖欠百姓的工款。至于国库的亏空,大家下半年紧着些,预算都降下来,按预算来,不要再搞什么朝令夕改的事情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国库丰盈与否,一是节流,二是开源……” 建兴帝不说话,只看底下谁愿意接这个黑锅,提“开源”一事。 国库资金的来源是税收,开源还能开谁的源?不外乎增加税率了。 只是本朝此时的税率已经和前朝最高的税率相差无几,若是再往上加,谁提这件事,谁都必然会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奸臣、逆贼。 建兴帝看地下这群刚才还竖着个耳朵偷听、吵得群情激昂的官员们纷纷装聋作哑,一个个跟鹌鹑一样,生怕被帝王点到名。 他心下郁气陡生,沉着脸道:“民生民计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你们为着一点芝麻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然而问到利国利民之事时,一个个都成哑巴了!” 仿佛刚刚他根本没有要加税的意思,只是在问底下官员民生国计。 这些老狐狸们也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一个个又换上“痛改前非”的面孔,跪拜行礼告罪。 这件事最终以建兴帝担下账单的责任告终。 待六部官员告退后,建兴帝思索着方才在南斗殿里的情形,只觉得郁结于心,难以疏解。胸口如同堵着一团棉花,叫他喘不过气来。 休息良久,他才对左右道:“宣诸晴过来。” 诸晴听说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她的公爹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件事丢了出去,逼得建兴帝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情。 没过多久,建兴帝就召见诸晴过去了。 诸晴料想建兴帝是找她去查祁天殿这件事的。 毕竟他吃了亏,此刻一定一肚子火气,总要找些事情发泄一下。 等诸晴将那群在他面前扯皮推诿的家伙们背地里的勾当挖出来,他再和这群家伙们慢慢算账。 果不其然,建兴帝没等诸晴见完礼,便直接说了“免礼”,开门见山令她去查祁天殿这件事,工部、门下省、户部在其中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没提玄昭,恐怕自己也清楚玄昭是什么货色。但是建兴帝又觉得这个家伙还是有几分功力在的,不欲对他下手。 建兴帝将这件事交给诸晴,并嘱咐她如实查探,便是将架在门下省各个官员手上的刀交到了诸晴手中。 他不相信诸晴会放弃这个复仇的大好机会。毕竟诸晴去岁为了坑害这些人,连一些礼仪上的错处都能挑出来上报。 只是建兴帝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诸晴经过上次那一件事,便确定了建兴帝不会轻易动这些人。 就算诸晴真的查出来了什么又能如何?不过是给了建兴帝更多掌控朝中官员的筹码罢了。 所以,诸晴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必然是一切正常。 朝中各部在祁天殿的建造上,没有任何损公肥私的行为,多出来的款项只是因为修筑项目反复无常导致的。 建兴帝看着诸晴呈上来的密报,皱着眉头看向诸晴,缓声道:“朕的护军卫已经就任一年有余了吧?” 诸晴颔首,将准确的月份报出。 “这么久了……”建兴帝颔首,又道:“只是不知阿晴可还记得杀父之仇?” 诸晴骤然咬紧牙关,不作回应。 “哎。”建兴帝叹了口气,复又长笑一声,道:“只是朕的护军卫不避亲仇,秉公处理,是我大安之福啊。” 诸晴扯了扯嘴角,低头道:“在其位,谋其职。臣理应为圣上分忧。” “下去吧,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建兴帝挥了挥手。 诸晴回到琳琅所后,便收到一份六部新拟的预支——这自然是琳琅所从各部那里明里暗里打探来的。 建兴帝在殿前议事上明确提了“节流”的事情,这份新的预支自然要比上一份减少许多。 但是…… 诸晴点在了兵部的开支上。 下半年兵部的开支除却饷银,还有非常重要的棉衣、棉被支出,若是没有这些东西,远在北塞的陆家军恐怕要冻成冰坨子。更何况军饷、军需这些必要的支出…… 其它部门的支出在诸晴眼中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独这一条,关乎到大安的社稷安危。 但是建兴帝都发话了,其它几部纷纷削减开支,兵部不作削减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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