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晴张了张嘴,却没多说什么。
她明白何如极端的性子,哪怕是话说死、说绝了,也常常拦不住他的小心思,若是给了他一些念想,还不知道他要拿这三分颜色开几间染坊呢。
没大会儿,诸晴手上有了力气,便挣开何如,向着马匹留下的痕迹返回去。
何如赶忙拉住她,却触到她发热的手心。
诸晴手上吃痛,当即甩开他,只是接着反应过来,面上颇为抱歉地望着何如,道:“手上受了些伤,还是不要轻易触碰的好。”
何如浑身摸了一通,摸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见诸晴再度转身,立刻追过去,拦着诸晴道:“阿晴,且先等等,他们总是要来找你的。”
诸晴晓得这个道理,不论如何她也算琳琅所的上官,沈琛述明面上总要顾及她的安危。
她现在浑身没多少力气,又颇为狼狈,在这里等着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与何如单独在这里待着,总让诸晴有些为难。
一贯能言善辩的诸晴却说不大清楚心里的感受。她自然不是厌恶何如,而不愿与他独处。
只是总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因为挂念,而不愿相逢的情况。
诸晴不做声,何如心里却打起了鼓。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形,与他想象中的情形太过相似。
何如跟着队伍后边一路,便是怕这样的情况,纵是诸晴不说什么狠话,只是这样沉默着,都叫他无所适从。
他犹豫片刻,道:“我待会就走,你在这里等着吧,他们很快就会来寻你了。”
真奇怪,明明从前是夫妻,如今尚可称得上一句相熟人,可此情此景,却偏偏似偷情一般。
何如又在这片静默中守了诸晴一会儿,他怕到时候和来寻诸晴的人撞上,便去牵方才被他丢到一旁的红黛。
红黛当真乖顺,被主人不管不顾如此之久,竟还呆在原地。
何如没说任何话,是不知道该跟诸晴说什么。只是诸晴瞧见他的动作,便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拽着缰绳,犹豫着要怎么跟诸晴开口,接着眼神一瞥,对上红黛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对诸晴道:“阿晴,你的马是不是跑丢了?”
何如牵着红黛走向诸晴,道:“阿晴,你骑着红黛去吧,我将红黛送你。红黛性子好,不会轻易发狂。”
就在这时,红黛突然打了个响鼻,仿佛在警告何如莫要害它。
诸晴轻笑一声,对何如道:“多谢,只是队中有另备马匹,不必了。”
一来,白骢马失控并非偶然,在不知谁人针对她的情况下,若是不慎将何如的爱驹折进去,诸晴也会有愧于他。
二来,她本就不想别人晓得她与何如仍有瓜葛,若是留下红黛,那不是昭然若揭了?
最后嘛,诸晴晓得何如跟了一路,现在已近黄昏,若是留下了何如的马,他步行回去,城门落锁前他恐怕赶不回去,在外过夜实在危险。
只是这件件思虑,不必与何如说得清清楚楚,只要他明白自己不需要便可。
果然,何如听完诸晴干脆的拒绝,虽沮丧,却也接受下来,牵着红黛,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不过他还没这样优柔寡断的走几步路,就隐隐听见有人声喧闹。何如清楚诸晴的部分想法,赶紧一步上马、夹紧马肚,宛如即将被抓奸在床的奸夫,灰溜溜地跑远了。
待沈琛述领着人寻过来,已经连何如影子都找不着了。
沈琛述远远瞧见诸晴静待在此,令人传讯给在林中四散寻人的其他士兵。
他只领了百来人前来寻找诸晴,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护送赈灾银粮。
不过诸晴打眼看去,发现诸易和诸涪两个人都跟在沈琛述身后。
她静静敛下眸中深意。
正此时,沈琛述已快步上前,急切问道:“诸护军卫,可有受伤?”
这个距离太近,他常年混迹兵营,本就比诸晴壮些,身上又穿着一身盔甲,整个人像个小山一样压迫着诸晴。
诸晴皱着眉头后退几步,拉开身距后沉声道:“无事,我待马慢些后跳下来的,身上并未受伤,只是那匹马受了惊,现在不知跑哪儿去了。”
沈琛述点了点头,又道:“你可能行走?若是身体不适,我……”
诸晴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打断道:“可行,沈将军请。”
她说完便缓步向前边走去,步履虽缓却稳重。
沈琛述看着她的背影,披散着的长发也已经干了,松散的垂在身后,随风微动,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茕茕孑立之感。
身后的目光让诸晴如芒在背。
若是出城门时她只是隐隐有所察觉,现在却是可以确信,沈琛述于她有男女之事上的企图。
或许有几分出于皮囊——毕竟诸晴虽不重视,但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些底数的。
但更多的应是想借此另有所图。
诸晴觉得沈琛述心思所在,绝不是嫁娶。
她看过沈琛述的资料,出身寒门,这个四品的官职全靠他一点一点打上来,年纪轻轻便能依仗军功走到这个位置,有才能是一部分原因,会钻营也很重要。沈琛述不是那种垂涎美色的毛头小子,他的野望必然不小。
他想与自己搭上关系,就是看重了诸晴现在的身份,想借此探听圣上心意。
沈琛述为人颇好高骛远,至今仍未有婚约,而诸晴和离半载,孤身一人,恰好二人年龄相仿,难怪他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毕竟只要用男女之情缚住诸晴,他便可无本万利。
哪怕最后行不通,他举止得体,不曾有越矩之举,还可以再和诸晴谈“合作”一事。
诸晴长舒口气,望着向她迎来的诸易、诸涪二人,道:“我无事,回去吧。”
从此地回到他们歇脚出,近两刻时间的脚程,诸晴未曾叫任何人搀扶。
待走出树影婆娑,她面上枝桠剐蹭出的痕迹在细腻的皮肤上渗出血珠,看着触目惊心。
这些虽是皮外伤,但落在女儿家一身凝脂上,宛如名画罹难。却又因为诸晴沉寂的双眸,使之显出焦骨牡丹的凛然。
大抵美人在骨,便是形容狼狈,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些不过皮相,诸晴并不在意,她甚至还因为伤口发痒,径直拿手背抿去伤口上的小血珠子,看得一旁诸易瞠目结舌。
只因为诸晴翻过手去,诸易才能瞧见她手心青紫、红肿的勒痕。
她手握缰绳时,掐着不让缰绳从手中滑脱,是以虽擦伤不多,但却狠狠卡进皮肉里。
诸晴这些年除了嫁去何家的那几年,从未松懈过身上功夫,但她手心上无茧,不过是因为出嫁前将掌心的老茧磨去,省的徒惹是非。
她从来也不是真的娇滴滴闺阁女子。
诸易看到这样可怖的痕迹,都觉得掌心隐隐作痛,也不知道诸晴是怎么面不改色的。
护送的队伍里有个妇人,是临时聘来照顾诸晴的,名唤瑰娘。
毕竟诸晴身为女子,混迹在这群男兵身边多有不便。
方才沈琛述点人去寻诸晴,偏偏将瑰娘落下,似乎只是不小心忘了队里还有个更适合帮助诸晴的女子。
这会儿诸晴回来,瑰娘赶忙上前搀扶。
诸晴未曾推拒,看着兵卒们已经搭建好简单的营帐,当前他们尚在闵都左右,非荒郊野岭,又因为只是暂歇一晚,故只是草草驻扎。
她轻声询问自己的营帐,身旁的瑰娘赶忙小声道:“娘子这边请。”
这块地方本就不大,又是行军途中,是以这处营帐颇为狭小,诸晴进去后落座,先令瑰娘将她的长发束起,再以温水清理身上的伤口。
营中的疡医为男子,等诸晴换一身衣裳,穿戴整齐后,才将他请了进来。
只是掀开门帘,就瞧见外边一圈琳琅所的人探头探脑,诸晴平淡的瞥了他们一眼,他们便纷纷作鸟兽状溃散。
疡医查看了诸晴手上的伤痕,配了几种伤药,嘱咐诸晴这些药在什么时候、用在什么样的伤口上,诸晴一一记下。
待疡医走后,瑰娘再帮诸晴上了药。
这样折腾一番,天已大黑。
诸晴走出营帐时,看着漫天星斗,想着这会儿何如大抵已经回到闵都吧?
她眉眼含笑——若是不曾和离,她指定要何如赔她这匹宝贝证据马。
营帐外升起的火把跳跃着,将红橙色的火光拂在诸晴面上,点亮着她眼角的笑意,使之恍惚间若绰约仙子,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诶!”藏在暗处的诸涪拿手肘戳了戳旁边的诸易,轻声道,“咱们护军卫真好看。”
诸易瞪了诸涪一眼,道:“谁跟你咱们?你这是对上官不敬!”
“不是吧,夸上官漂亮也算不敬啊?”诸涪夸张的后退一步,看着诸易,上下打量一番,恍然大悟道:“是你淫者见淫吧?”
“你!”诸易气恼地怒视诸涪,两颊因愤怒涨红。
“哟哟哟,说说嘛。”诸涪不以为意,道:“同姓不婚嘛,不过实话实说,咱们这几家亲戚,大多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不少,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诸易一脚踹倒。
诸涪狠狠的摔了个屁股墩,火气也上来,腾得弹起,扑倒诸易,捏着拳头往诸易连上招呼。
诸易也不是好招惹的,屈膝就冲着让人断子绝孙去的,惊得诸涪立刻翻身,生怕命根子挨上一脚。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无赖,在平地里来回翻滚,混了一身的泥灰。
周围琳琅所的人赶忙上去劝架,闵都卫的人则隔岸观火,像是在看一出猴戏。
——这二人还身具官职,众目睽睽这下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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