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钱塘之后,我又过回了安闲的日子。姜嬷嬷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派人去城门口蹲着,看有没有生人进城。 生人没来,倒来了一位故人。 他对我说,梁康城的曼罗姑娘被抓进了天牢,因为拓跋炎被刺杀了。刺杀行动失败,拓跋炎派出了禁军全城搜捕刺客。 最后,追踪到了曼罗姑娘的舞坊……由于曼罗姑娘的掩护,禁军最终没有抓到刺客。因此,为这一切承担后果的,就只有曼罗了。 我要救曼罗,而且是不顾一切的救。因为她本名林靖繁,她是林家的小妹。 我已经多年未见过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一次宫宴上,她跑到我的身后,叫我“公主嫂嫂”,想要我喂她吃我面前的红豆糕…… 后来,一位旧人来钱塘县,给我带了她最近的消息。他说拓跋炎攻进京城的时候,林家留守的兵将殊死抵抗,还有林靖衡的两个姐姐,也在护城的那最后一战…… 除了小妹。她还未及金钗之年,林家实在不忍心,因此被护送了出来。但是她毕竟还是林家的孩子,这些年她苦心筹谋,隐姓埋名又回到了梁康开了一间舞坊。 她表面上是舞坊的舞娘,实则为东齐旧部传递情报,也在暗处相助他们的活动。得知了她的近况后,我开始与她通信,我希望她能来钱塘,留在我身边,让我护着她。 但她拒绝了我。她说她没法忘记父兄和姐姐,她要用拓跋炎的血祭奠林家的所有人…… 我还是回到了梁康城。我确实离开这里太久了,久到当我看见梁康城门的那一刻,竟然有了些许恐惧。我不敢逗留太久,直接走进了水月阁。 我向水月阁的伙计展示了那枚羊纹玉佩,伙计便将我引到了后门,坐上了一辆软轿。软轿里铺着狐皮垫子,点着白檀香,还有一壶热茶…… 软轿走得很慢,我闭上了双眼,听着天街两侧的车辙声。 这条路似乎变长了,长到让我从幼时帮章太医拎医箱外出行医,一直想到那天的小皇帝,和我那个做了三年的梦中的漫天火光…… 直到轿外有人轻语,提醒我到了,我才睁开双眼,深呼了一口气。出来后我看到了一座和御书房相似的殿宇,我不禁感叹这个拓跋炎还真是喜欢东齐,都给他烧了还要照着原样儿修。 进殿后,我见到了韩楚。 其实,猜到他与拓跋皇室联系紧密并不难,毕竟他能接触到我留在太医院的没写完的《伤寒温疫实录》,能调用水月阁,还有羌族皇室的图腾羊纹。 但当确认他就是拓跋炎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点震惊。毕竟在传言中,拓跋炎可是个大力怪物、地狱饿狼、嗜血恶魔…… 在湖州时,韩楚总是一身白衣,梳着玉冠,再加上他那本就线条柔和的脸,我只能把他联想成一个读书人,而非那个领着骑兵灭了六谷部、围了林老将军,和冲进梁康城的西凉羌族人…… 他在殿内准备了一壶小麦茶,里面加了几片百合,清香安神。 他问我为何现在才来找他。 我回他我此行之意:“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你将曼罗交还予我,我任凭你处置。我是前朝公主,用我换一个刺客,你不亏。” 拓跋炎答应得很爽快。 “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为何一直都不来找我寻仇复国?我真的以为你死在了火里……” 我有些无语……怎么还有人盼着别人来找他寻仇。但我还是沉了沉嗓子,对他说: “你这个新皇做得很好,我无意再挑起事端。打仗受苦的总归是百姓。” 他沉默了一阵。 我突然意识到,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暗讽他……毕竟当年也是他挑起事端,进攻东齐……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笑了一下。“我很早就听说过东齐的安国长公主。” 他的声音和他的面庞一样,都柔和得像个江南的书生。“后来,我在凉州的将军府内见到了你的画像。” “很多幅画像。” 我的内心不觉地抽痛了一下。 林家的小将军。世人都知道这位少年将军,九岁披战袍上战场,十六岁一战成名,一手二十四势槊花舞得虎虎生威……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那双舞铁槊的手,也擅丹青。他笔下的花鸟鱼虫无一不是栩栩如生,生机盎然。 可以想象,他笔下的我,应该也很好看吧…… 我强按下内心的波澜。哑着嗓子回了他一句:“他和我说起过你。” “我其实很敬重他。”拓跋炎很贴心地把话接了过去,“我们对峙了四年之久……他确实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对手。” “他信里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用茶润了润了嗓子,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他说你们年龄相仿,如果不是阵营不同,他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进宫来找你要人……这个姑娘,对我和林靖衡来说,很重要,我想她,好好活着……” “我已经安排人,将你原来的栖梧宫打扫干净了,你既然回来了,便住下吧。”他对着我微笑着说。“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林靖繁,接她出来……” “不见了。”我把头转向了窗外,绛红色的宫灯不知为何今夜格外地刺眼,“还是不见的好……” 我不知如何见她。也不知见了她,我应该说些什么。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小皇帝当年为我安排的那一切。 他想让我好好活下去。但他不知,没有了他们,我怎么好好活下去。 一样地,我想让林家小妹活下去。她是林家剩下的唯一的血脉,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想让她活下去……但我不知,没有了林靖衡,没有了林府,没有了东齐,她怎么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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