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当然早就感觉到门外有人等候——听那奇怪的脚步声,看来那个“罗密欧”的腿还没好全。 那他今天来是为什么?试镜场景根本没布置好,难道这个饰演罗密欧的男人如此敬业,迫不及待地想确定他的朱丽叶是谁?真是怪事。 她也懒得关心,继续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妆容是否妥帖、没有瑕疵。在和马丁讨论过后,她决定试试披发束一顶花冠的造型,但她只来得及把发夹从头上取下,就感觉有人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了。她也不大高兴地转过身,想看看是哪个男演员如此毫无耐心—— 凯瑟琳和莱昂纳多面面相觑,几乎都呆滞在原地。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后,他们俩仍没有说话。这让另一个凯瑟琳,凯瑟琳·马丁疑问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她语气暧昧地问道:“孩子们,你们之前认识?” 凯瑟琳点点头,莱昂纳多却下意识摇头——这让两个凯瑟琳顿时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她倒是很淡定,看到莱昂神情恍惚地嘟囔了一个词,却听不清楚,她只好提高声音问:“莱昂……?” 莱昂纳多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自己否认了什么后,顿时脸上发烧,恨不得钻到地下。该死,为什么他一碰上这个女孩,之前想过的无数准备好的话全部卡死在喉咙里,一句也憋不出来呢? 马丁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俩,快步走向门口并向他们告别,说是给他们一点空间。 莱昂纳多先是窃喜,后又紧张起来,他望着凯瑟琳那张美得如同水中的奥菲利娅一样鲜花般的脸,几乎再次陷入恍惚之中。不是因为她的美(虽然凯瑟琳的确很美,比一年前的她还要漂亮许多),而是莱昂纳多几乎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觉——他去年打了无数次电话,托卢卡斯和托比去找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而当他离开洛杉矶,在远隔重洋的悉尼简直无所事事、穷极无聊之时,他推开了这扇门,却意外见到了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姑娘,这简直是上帝的无尽慷慨赐予。 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哪怕对凯瑟琳也是如此。但在一年之后,他见到这个女孩身着婚纱白裙,金发垂落时美如夕阳穿透云雾那一刻的那种梦幻感,终于理解了罗密欧·蒙太古在那场命中注定的宴会上,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对美若天仙的朱丽叶·凯普莱特坠入爱河,死生不渝。 他怎么会如此愚蠢,怎么没有提前想到,凯瑟琳多么适合饰演朱丽叶!她美丽,坚强,对所爱之事的坚定决绝得如同巍峨高山一样永不倒塌——虽然她爱的只有她的演员工作,而不是什么人。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他想说出自己的想念,爱恋,与赞美。但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 “你会是最成功的朱丽叶。”他说。 凯瑟琳略一凝神打量一年未见的他,发现他面部轮廓逐渐硬朗,英俊的脸颊比起之前微微凹陷,眼窝更加深邃迷人,他的眼睛碧蓝清澈如同大海一般,盈满了深刻的感情,但这让她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会是最完美的罗密欧,”她压下心中的异样,淡淡说,“但我不会是朱丽叶。” 莱昂纳多当即踏步向前,他也不管那条破腿的疼痛了,该死,疼几下有什么要紧的?他在离凯瑟琳一米之外时,被她冰凌一般的眼神叫停了。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问:“我以为你消气了,凯瑟琳。不然你为什么寄给我明信片?为什么专程来悉尼试镜?” 话音尾声还带点撒娇——他知道,这套向来对女孩们很管用。果然,凯瑟琳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点,但她开口说的话,却截然相反:“莱昂纳多,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在我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罗密欧是谁扮演,而且在今天早上,我就决定明天下午要离开澳洲,不参加后天那场试镜了。” 莱昂纳多激动的心瞬间如坠冰窟,这种转折让他的心脏有骤停的感觉——他不明白,凯瑟琳千里迢迢来到悉尼,只参加了两天的试装,为什么连试镜都不参加了?难道是因为他?这也太记仇了,上帝啊,那他这辈子还能取得她的原谅吗? 凯瑟琳读懂了这个男人像孩子一样不忿的眼神,明明他都要二十一岁了——她有些无奈。 “真的不是因为你,OK?”她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我今天早上接到一通重要的电话后就决定的。本来我一早就想告诉马丁我要回去的消息,但我还没开口,她就一定要我来试这套改好的服装——” 她的手轻抚这件白裙柔滑如流光的丝质面料,想到它是一件婚纱,突然觉得这个现场确实有点尴尬。她补充道:“等待会儿我回酒店了,我就会订回洛杉矶的机票——真的不是因为你才走,莱昂,我早就不生气了。” 莱昂纳多敏锐地抓住重点:洛杉矶。她难道不应该回伦敦吗?他打听过剑桥大学的开学日期,就在一周之后。凯瑟琳之前就已经在洛杉矶待了不短的时间,如果有什么事早就解决了,怎么会又回去?想到这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凯瑟琳说她不再生气,顿时,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凯瑟琳看到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情绪波动怎么这么大(他们两个之中,到底谁才是那个成年的人啊),但还是认为自己已经解释清楚,可以离开了——她得去找马丁,把这件重要的婚纱换下再走。 但莱昂纳多趁她经过他身边时,恰巧握住了她手套和袖子之简裸露的那一段手臂,手掌冒出的热气覆在她的皮肤上,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的,你现在没有其他的电影项目,”他言之凿凿,语气肯定地说,“你专程飞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部电影的角色和开拍时间都无比合适,对吗?错过了它,你很难找到比它更好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你要演的电影更重要了,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呢?” 凯瑟琳试图避而不答,但显然莱昂纳多一定要听个解释——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一定要她解释的自信。 “你和克莱尔·丹尼斯试镜过了,她的表现也不错,是吗?”她看到莱昂纳多张口欲言,便立刻打断他,“你知道她的祖父是谁,她的家族在好莱坞有多大能量,多少人脉,难道我还不明白吗?我竞争不过她,参加试镜对我来说是徒劳无益的。” 这是个无比有效的借口,凯瑟琳这么认为。实际上,克莱尔的场外优势确实胜过她太多。但莱昂纳多仍然没有放开她,反而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怎么?”她语气重新冷了下去,花了点力气甩开了他的手。 莱昂纳多并不在意,他继续笑着望向凯瑟琳,轻哼了一声,才慢吞吞发话:“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但你哄得了别人,却骗不倒我,凯瑟琳。这不是你会做的事,如果是因为家世,因为关系,这些外因让你很可能失去了这个角色令你毫无希望之时,以你的性格,你也会去努力争取至少试镜一次,哪怕输了,你也要输得比谁都漂亮,对吗?你不是会放弃的人。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他说对了。凯瑟琳有些心惊于他对自己的了解,这是其他人极少发现的,她那种带点疯狂的坚持被她几乎成功地深藏在沉静礼貌的表皮之下,她本以为这只会在镜头前表现出来。 该死,她现在也懒得去找凯瑟琳·马丁了。她不大礼貌地任性推了莱昂纳多一把——“你先去门外边,我得换衣服了。”莱昂纳多背着手,如她所愿走到门口,绅士地为她关上门,他的心情变得很好,甚至开始悠闲地抽起一支烟来。 一刻钟后,凯瑟琳换好自己的衣服,臭着脸推开门,果然,这个男人阴魂不散地在门外等着她。他的笑容格外灿烂,这让凯瑟琳更加不高兴了,她粗鲁地把香烟从他指间抽走,扔进垃圾桶里,反而引来了莱昂纳多的又一场大笑。 “告诉我,凯瑟琳,你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你担心我会在剧组对你做什么吗?”莱昂纳多收敛了笑意,表情认真了起来,“你可以不相信我在感情上的态度——好吧我承认,连我自己也不大信,但你绝不能否认我对工作的专业态度。就算我要追你,我也一定会等到电影杀青后才来找你。而且我真的渴望和你一起演戏,每一个有追求的演员都会这么想,相信我,我把你的每一部电影都看了几遍,我爱你的表演方式和角色,和你合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凯瑟琳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她在原地焦躁踱步了一会儿,终于说:“发誓,为我接下来说的一切发誓你永远不会说出去——你要是说了,你就一辈子拿不到奥斯卡!” 莱昂纳多差点呛了一口。有时候他真的为凯瑟琳的想法感到惊叹,拿奥斯卡发誓? 他举起右手,表情尽量诚恳,尽量避免使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说话:“OK,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誓,但我还是发誓,好吗……?” 凯瑟琳和他走进大楼□□的一个几乎无人的安静花园里。在空旷的花坛边,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薇诺娜进精神病院了。” 莱昂纳多:“……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突然扯上了薇诺娜? 他根本不熟悉她——除非和她的前男友约翰尼·德普合作过,也能叫熟悉。难道她们俩关系很好?但再好也不至于为了探病放弃试镜吧,难道这就是凯瑟琳不接受他的原因,因为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同性恋,深深爱着薇诺娜·瑞德无法自拔? 凯瑟琳看出他已经开始头脑风暴地瞎猜,有点忍无可忍:“莱昂,别瞎想!” 薇诺娜·瑞德早在上周就秘密住进了精神病院——她的私人医生开的药已经无法缓解他的客户遭受的痛苦了。准备《严酷的考验》剧本里那令人绝望窒息的角色氛围,抗抑郁药物带来的情感影响,奥斯卡的失利…… 《严酷的考验》的男主角约翰终于定下,是那位无与伦比的天才演员,和薇诺娜合作过纯真年代,凭借《我的左脚》斩获奥斯卡影帝的丹尼尔·戴-刘易斯。能和这样的顶级演员再次合作本该是她的天赐良缘,但她几次和丹尼尔配戏的结果,都让编剧亚瑟·米勒以及导演尼古拉斯·希特纳很不满意,而且不满意的对象是她——他们认为薇诺娜糟糕的精神状态,已经比之前更不适合阿比盖尔这个角色了,她的经纪人也担忧出演这类反面角色会加重她的精神问题,这些外压反过来让她压力加倍。直到上周,她终于扛不住了。 她担心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即使她已经如此成功,但那种站在巅峰不仅高处不胜寒,还时刻担忧自己掉下去的恐惧死死缠绕着她。就像她不是没从她最好的密友格温妮丝·帕特洛眼里,发现过掩藏得极好的嫉妒。但她太过孤独,少女时期被无情霸凌的记忆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她享受那个教养良好、天之骄女一般深受家族宠爱的格温妮丝对她嘘寒问暖,送上口头的关心,因此闭目不见她利用起自己毫不手软,一遍遍地向媒体炒作她们的闺蜜情。 但她还不至于愚蠢到把在《严酷的考验》上的失利也告诉格温妮丝。她的确折戟了,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哪怕再过一年也未必能饰演好阿比盖尔,她现在甚至一想到那个魔鬼一样的女孩就会头疼。但她相信那只是短暂的失败,只要掩饰得当,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那个在二十多岁的演员里最耀眼最受欢迎的一线女星。 她必须找一个和她关系良好,不会背后捅她一刀的合作伙伴推给亚瑟·米勒,争取让他满意,接替她出演阿比盖尔。让她安心养病的同时,这个人也不会和媒体吹风,把她当做上位拉踩的垫脚石。 以好莱坞女星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这样的想法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但她还是想到了一个人,自己曾经欠她一个人情,觉得也许有微弱的可能,在这件事上自己恰好可以予以回报,并让自己解脱。 她不顾经纪人阻拦,亲自给她打去了电话。 凯瑟琳在酒店里接通了苏珊转接的电话,她和苏珊一样不可思议,仿佛做梦一般,另一种可能就降临她的头上——虽然薇诺娜的许诺也许会像跨年时的金球奖提名那样落空:只是导演+编剧面试的单独试镜机会,并非完全确定。但凯瑟琳在那一刻还是选择了相信。 “你还好吗,薇诺娜?”她当时并不急着为这个机会喜悦——薇诺娜毕竟对她真的不错,她下意识小心翼翼地说,“大家都有眼睛,每个人都知道你在小妇人里的表演是多么惊艳绝伦。你不能为某些人的不识相,而去虐待自己。” 薇诺娜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告别后挂断了电话。望着窗外的蓝天,她无声地流出眼泪的同时,却又笑了起来,难得感受到一丝安心。 凯瑟琳说完这一切后,她望向莱昂纳多,语气坚定地说:“如果我留在这里,百般争取,我想我还是能拿下朱丽叶。但和阿比盖尔比起来呢?这部电影的编剧是大名鼎鼎的亚瑟·米勒,可能与我合作的演员是丹尼尔·戴-刘易斯——你也告诉过我,你有多崇拜他的表演,多爱他的《我的左脚》。” 她声音低了下来,喃喃说着像是要说服谁,还是说服自己:“没错,朱丽叶也许可以为我带来无数粉丝,演好阿比盖尔只可能会让观众认为我现实中真的是个坏到心惊的女孩。也许罗密欧与朱丽叶会在票房上大获成功,而严酷的考验甚至不能回本,但我也不在乎这个。如果换成你,你会做和我一样的选择,不是吗?也许我明晚赶着飞回去,参加三天后的试镜也不能得到阿比盖尔,但那又如何?那才是更值得争取的角色,哪怕我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应该要以万分的热情去追求她。你应该明白我的。而且两部电影都在夏天开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打算去试镜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不可能在这个夏天兼顾两部电影,何况其中一部还有很大的表演难度。” 莱昂纳多怔怔地望着凯瑟琳。她那双翡翠般的眼里现在仿佛能燃起烈焰,烧掉阻碍她前进的一切障碍,整个人如同一株正在怒放的红玫瑰。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再劝说凯瑟琳留下——如果是他,他也会为了和丹尼尔·戴-刘易斯合作而甘愿放弃其他哪怕确凿的机会。 也许是说到动情之处,凯瑟琳居然眼眶氤氲,说出了心里最真切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通过那个试镜,时间实在太短了,即使是在换衣服时,我也在想那个故事。的确,我通读过萨勒姆的女巫剧本,看过许多次舞台剧,对亚瑟米勒知之甚深,可我相信凯特·温斯莱特、克尔斯滕·邓斯特和其他许多女演员一样如此,我们都如此认真地准备,谁也不会比谁更放松。但她们最后都与阿比盖尔失之交臂,我也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这感觉就像一场零和博弈的豪赌,我开始理解薇诺娜为何已经如此成功,却那么容易就精神崩溃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演好阿比盖尔的本事,也无法确定薇诺娜是否真的能帮上我的忙。” 莱昂纳多几乎瞬间燃起心痛地望着她含着泪的双眼,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有。你有那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狠劲,这就是阿比盖尔,这就是那个恐怖的麦卡锡年代,你是最合适的——” 他越说越流畅。他重视亚瑟·米勒的影响力(他甚至是时任奥斯卡学院主席),当然也看过萨勒姆的女巫舞台剧,了解剧情内核——“想想你的外祖母,凯瑟琳,”他无视了凯瑟琳吃惊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朱迪·霍丽德被扣上苏联间谍之名遭受迫害,何尝不是一种时代悲哀的映射?你只要抓住这一点感情,从反方向准备,那就是阿比盖尔,因为她选择利用嫉妒、宗教愚昧与从众心理迫害他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知道我的外祖母?我从未告诉过你。而且,她也应该早已被遗忘了。”她没有如莱昂纳多所料生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 莱昂纳多的气势突然消失了。如果凯瑟琳暴怒,他反而可以巧妙还击,但这样流露出一点迷茫脆弱的凯瑟琳,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他许久都讷讷无言,他的伶牙俐齿在此刻选择性地失灵了,过了一会儿后,他只好随着感觉,结结巴巴想到哪说到哪:“因为我想了解你,凯瑟琳。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包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厚茧,但那只会让我更想了解你,因为你简直像一个吞噬光芒和注意力的黑洞……我总是忍不住打听许多关于你的事,你的过去,你对未来的期盼和安排,你的喜欢,你的厌恶,你一切的一切。这些都让我感兴趣让我为之激动。凯瑟琳……你是我想全新投入去了解、去爱的一个未知世界。” “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愣愣地结束了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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