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雅被禁锢在这个身躯中太久，每一次，她只能看着腾卓时不时下到地宫，一次次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炫耀自己不仅仅没有被蛊咒所伤，反而活得越来越好。 她只空有灵魂，但凡能控制身体她一定会亲手掐死腾卓。 而今天如同被打开了关卡，她能动了。 她要报仇！ 孟雅要起身，但身体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孟葵慌忙按住她肩膀：“娘，你慢慢来啊！” 孟雅看了孟葵许久，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葵儿？” “对啊。” “是你救我？” “对啊。” 好像救孟雅是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事情。 孟雅又问：“你不恨我？” 孟葵：？ 好像有什么关键剧情她不知道。 孟葵求助地看向滕钰。 滕钰：姐，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啊！ 孟葵深吸一口气，用最初骗乐翊的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怜表情说道：“你毕竟是我娘，我怎么会恨你呢？” 孟雅轻哼。 孟葵这才发现，虽然是她的母亲，但因为去世的时候也很年轻，所以两人从生理到心理年龄相差的并不大，也就是说，孟雅只担了一个“妈”的名头。 孟雅目光扫向滕钰，滕钰正襟危坐说道：“娘娘……我是……” “别叫我娘娘，我不是腾卓那个混蛋的任何人！” “那……” “孟……姐……？” 因为看着很年轻很年轻啊，和孟葵的岁数差不多。 孟葵好心提醒：“辈分乱了。” 孟雅不满：“……算了，那就叫我孟姨吧。” 滕钰乖巧的点点头：“您可能没见过我，我是腾卓后来娶的方大人之女方纥的小女儿，我叫滕钰。” “……滕钰，小丫头，我见过你。在我半生半死之间，腾卓控制我的身体，插入魂丝后，我从昭华苑偷偷逃出来遇见了你。”孟雅想了想，她的记忆并没有经过时间流逝而模糊，日日夜夜被困在肉身内，反而回忆百转千回，历历在目。 往日的记忆加深了她对腾卓的恨，以及对于孟葵和腾青州的懊悔。 她还幻想如果有可能，真应该给两个孩子的道歉。然而，这辈子从来没有道歉过的自己，第一句话反而凶凶的质问孟葵是否恨自己。唉，说错话了。 滕钰眼睛一亮：“兔子？” “对，兔子。兔子下了蛊，腾卓想要将你做成蛊参延续性命，缓解我给他下的蛊咒。幸好我遇见了滕钰，否则在六岁前蛊入脊髓，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蛊参的命运了。”孟雅的情况逐渐恢复，可以吐出更多的字。 兔子？ 滕钰杀兔，两人决裂。 居然是这个缘由。 很多谜团好似倏然解开了，但又增添了很多迷惑。 “娘，你下了蛊咒为何还能活到腾卓中蛊之后，不是说以性命为代价的诅咒吗？”孟葵问。 孟雅解释：“我是下了蛊咒，要让他不得好死。蛊咒会抽取自己的生命，换他人的消亡，腾卓知道是我下的咒，让我“假死”困于宫中，后来找羌家人用了缓解之法，又在我濒临死亡之时，用魂丝和美人阵封印住我的肉身，要将我永永远远困在这囚牢之中。” 孟葵了然，很好理解，这不就是活死人？ 孟葵好奇：“那你还给他生孩子？” “我不想生，”孟雅高声斥责，“是他给我下了情蛊万年春，我当时毫不知情，中计了！” 孟葵：……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这事儿还是你学艺不精，对吧？ 就和你的女儿，也就是我，一模一样。 不过，要是没情蛊，那么也没有腾青州和自己，那蝴蝶效应可能连所谓的“孟葵”本身都不存在了。 本来世间万物就是阴差阳错。 孟葵撑起孟雅的身子：“娘，先别抱怨，你动动身子，看看能不能走？” 孟雅努力的抬起胳膊，但如同断线的木偶，刚用上力气，胳膊颤了颤就又动不了了：“不行。” 孟雅：……很气！ 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二次这么窝囊的时候。 孟葵垂着头，手一抬，孟雅的手也迅速抬起。 孟雅问道：“你在控制我的尸体？” “娘，你还能说话，叫自己尸体的话怪怪的。”孟葵想了想，“看看我姥姥有没有办法能救你吧，咱们得先出去，你也得缓慢恢复。” 她顿了半响：“兔兔，你先到我娘身体里控制，我估计她吸收了你的能量之后可以简单的自主活动。” 尸体和活人最大的区别是活人有精气，精气驱动身体可以进行运转，但尸体体内也没有生发之气。孟雅的情况有一点不同，因为“魂丝”的缘故，她的魂魄始终留在体内所以稍加巫蛊之力，可以再次运作。 蓝兔兔吱吱两声，溜入孟雅的身体。她微微向内收缩凹陷的血管开始流动如同蓝色荧光，如同深夜大海上随着波浪起伏的发光藻类。 “娘你适应一下。”孟葵说。 孟雅感叹：“我以为你不会走上巫蛊之路。” “我流着你的血，时势使然，自然会如此。”孟葵轻声说。 孟雅看了看孟葵，都说女儿随爹爹，但幸好这个姑娘和自己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她的孩子，不是腾卓的。她暗自想着，心中的尖锐的仇恨变得稍稍软下来。 滕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唯唯诺诺的不敢上前。 孟雅笑了笑：“小姑娘也挺机灵的，当初我就觉得你能救你姐姐，真不辜负我对你说了那句话。原本那天我是要逃走的，偶然碰到了你，说了些话，耽误了时辰，身子又不能动了，后来就再也没逃出来。” 孟雅的语气也变得温和，此时更像是一个母亲：“很高兴你长这么大了。” 不过孟葵听得出来，这话多少有些生硬。 她理解。 孟雅在遇到腾卓之后经历了情蛊之下刻骨铭心的爱恋，她怀孕，生子，情蛊的功效减弱，继而发现中蛊之后那脉脉情谊全部变成了滔天仇恨。她应该是恨孟葵和腾青州的，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但也在时时刻刻提醒她的痛苦和憎恨。 后来孟雅死去，被幽禁在美人阵中，她缺席了孟葵的成长，更不会生出什么温柔的，或者世间所谓“伟大的母爱”，她终于从幽暗逼仄的窗口窥见了天光，她还不适应，但她在努力适应。 从心理年龄上看，她比孟葵大不了多少。 花姑曾告诉孟葵，婆婆说过，孟雅如同色彩明艳，美丽灵巧的九色鹿，看起来神气得很，快意恩仇，仿佛林间夏季的风。孟雅和孟葵张牙舞爪的样子近乎一样，但母女两人的内核是不一样的，孟葵虽然也会又鲁又莽，但还是会算计得完全，不让自己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但孟雅一腔热血，会将一切抛在脑后，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此看来，确实。 在蓝兔兔拼命的努力下，孟雅直了直身体，可以有一些大幅度的动作。 孟雅说：“一会儿你牵着我走就行。” “好。” 三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孟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你俩是怎么进来的，而且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娘，你终于想起来问我这件事了，”孟葵笑着，“腾卓要杀了我俩取血，我俩逃了，但没完全逃出去。” “你杀不出去？禁军能有几个人？” 滕钰心想好嘛，没想到王妃比自己还鲁。 “禁军人数太多，出不去，等好心人来接。”孟葵无所谓的耸耸肩。 “谁？”孟雅皱眉，她死去的时间太久了，不了解这宫中的风云变幻。 孟葵说：“也许是虚弱无力的我哥，也许是喜欢滕钰的少将军，或者是我那个冤种废太子，总之如果他们是真男人，现在应该已经行动起来了。” “你非要靠男人？”孟雅在这些年得出一个道理，靠男人只有死路一条，会被骗得团团转惨死的下场。 孟葵怒力忍住想要解释的冲动：“娘，你休息吧，我们想想办法。” 孟雅狐疑的看着孟葵——这个女儿和自己不亲近，甚至有些不耐烦。 她被仇恨充斥的心脏竟然出现了一丝涟漪，出现了无措的愧疚和伤心。 孟葵温柔的笑起来：“娘，能看见你我也很高兴，等会儿就要走了，别瞎想。” “哦。” 嘶嘶。 嘶嘶。 此时，滕钰忽然站起身，她听见蛇在吐信子的声响：“红玉，有人来了！” 红玉做好战斗准备。 “——咚咚咚。” “——咚咚咚。” 急切地叩门墙传来，但声音微弱不似人声。 “听起来不是守卫，我打开门去看看。”孟葵起身，滕钰拿起长剑快步跟上。 推开密室的暗门，外面黑漆漆一片还未天亮。一股凉气猛然袭向孟葵，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白玉般玲珑剔透的小蛇用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眸盯着她。 是羌莫望的蛊蛇。 蛇背上背着个红线绑成的小竹篓，里面插着一张火漆蜂蜡丸。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张字条。 丑时三刻，昭华苑南，护送而出，注意安全，有人接应。 还有三刻的时间。 谁会护送他们，那些禁军断然不是吃素的，难道是被渗透了？ “欸，小白蛇，她留下什么话了？” 白蛇摇摇脑袋，一转头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溜走了。 滕钰惊喜：“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孟葵沉思：“丑时两刻，你先给花已向放个信号，等到烟花回应我们再出发。” 滕钰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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