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定要死在这里,魂飞魄散……” 孟湘湘惊叫着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打湿。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午夜梦回,圆净的话徘徊在耳边总是消不去。 她按着胀痛的额角,只觉得压抑到难以呼吸。平息心绪之际,伴随着灼热气息,过往种种像是漩涡激流,疯狂在脑海里震荡。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她的本名,甚至她自己都快要接纳孟湘湘这个身份。 环境可以塑造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以让一个人重生,也可以将人拖入深渊。 起初她不接受这件事,认为是圆净在骗她。为此她专门跑去千蓝阁,找那里的福川小僧问询。不想他们都摇头,对秘术一无所知。 到现在,万念俱灰,长久努力的目标突然消失,孟湘湘迷茫到昼夜难安。现代人的意志反复告诉她,你不能接受穿越,你并不是伟大的女主角,你随时都会淹没在封建王朝的洪流里。 越是思维的拉扯,越是痛苦。 张佩只道她被圆净拐走受到惊吓,也不让她去帮忙。几日下来,孟湘湘被噩梦折磨,饭也吃不进去,就躺在屋里干耗着,看命运和自己的意志谁先耗死。 今夜又是一场噩梦,孟湘湘再也不敢睡,重重躺回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她硬是睁眼看床帐看了一整夜。 第二日,敲门声响起,隔着门阿沉劝道:“小姐,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遭不住的。” “不吃,没胃口。” 她翻翻身,把被褥卷起来,分明是软榻,身体却如同被囚住,怎么都伸展不开。 又过了会,敲门声再次响起来。 孟湘湘干涩地说:“我说了不想吃,你吃吧。” “阿姐,是我,周光霖,我给你买了烧鹅。” “世子爷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世子仍是不依不挠,“不行不行,你不吃我不走。我还要坐你门口,你吃了我才走。” 孟湘湘只得起身,没好气地开门。 她闷久了,外面下雨都不知道,看世子衣袖沾了点雨水,站在屋檐下眼巴巴瞧她,怪可怜的。 世子抬手,一个黄油纸包挂在他手腕上打旋,香味即刻跟着飘上来。 “烧鹅,可好吃了。” 小胖子进屋后,一点也不讲究,坐在凳子上开始拆纸包,“这家烧鹅是城里做得最好的,肉特别嫩,还透着油水,听说阿姐喜欢吃嫩的肉,不吃柴的,我……” “停停停,你洗手了吗?” 世子动作稍停,继续拆着道:“不讲究这些,一样吃。” 孟湘湘坐在他对面,悻悻然看着他。 纸包一打开,确实是金黄酥皮的烧鹅,香味扑鼻而来,孟湘湘顿时就饿了。但她心情沉得难以喘息,实在不想张嘴吃东西。 “阿姐,吃啊,直接下手撕。” 世子先往自己嘴里填了一嘴肉,“嗯……香。” 孟湘湘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没味……” 话没说完,她嘴里就被塞进块鲜嫩多汁的鹅肉,刚想发火训小胖子,肉香已经流进味蕾,愣是把满肚子窝火憋回去了。 “是……是挺好吃的。” 吞下这口,孟湘湘自己下手撕了块肉,跟世子一起吃起来。 世子津津有味地说:“是吧,小王我从不骗姑娘。人心情不好就得吃东西,我以前被夫子训的时候,就去吃好吃的。吃饱了发现这些破事也就那样,没什么好愁的。” “谁跟你说我心情不好的?” 世子支支吾吾,似是在遮掩什么,“这还不明显吗,你都不出去玩,天天关屋里。” 他说的不无道理,孟湘湘也没深究。 她这几日没胃口,突然放开了吃,吃得比寻常时候多,没想到世子比她还能吃,风卷残云下烧鹅就剩下骨头架子。 “香,真香。” 世子十分过瘾地吮口指头,“可惜就一只,还不够小王吃的。” “怎么不多买点?” “子潇说了,凡事适可而止。” 孟湘湘点头,表示赞同。若说长陵有人贯彻中庸之道,郑子潇便是那个标杆级人物,做事从来不温不火,分寸感与疏离感把握得刚刚好。 世子问她,“你到底因何事发愁啊?” 孟湘湘起身走去屋角净手,这才走回来道:“我问你,假如你流落到另一个陌生地方,怎么都回不了家,怎么办?” 世子立即满脸惊恐,“长陵现在人贩子少多了,阿姐别吓我。” 孟湘湘才想起来他还是小孩,小孩都怕人贩子。 “我不是说拐你,是你自己迷路去了他处。” 世子若有所思道:“那也得看能不能过活下去。” “能,吃喝不错,还有烧鹅吃。” “那就先凑合过呗,回家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那若是你永远回不了家呢?” 门外隐约有点声响,像是小猫小狗窜动。 世子把纸包拢起来,说:“真回不去就只能接受了啊。” 孟湘湘诧异,“这怎么接受?” “改变不了的事情当然要接受啊。” “不应该为之努力,逆天改命吗!” 突然有点恨其不争,孟湘湘腾得下子站起来。 世子皱起脸,十分费解地望着她,“阿姐,不是你说永远回不去了吗,这都成定局了,怎么逆天改命。” 童言无忌,他话说得简单,却捅破孟湘湘内心那层窗户纸。 孟湘湘豁然开朗,愣在原地。 如果万事已成定局,她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倒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 她思绪混乱,越想越伤心,似乎自己真的要开始接纳穿越这件事。 世子并不知她越想越远,继续自言自语道:“什么东西都是虚的,吃好玩好才是实实在在的,阿姐你别跟子潇学坏了,做人不能那么辛苦,怎么好玩怎么来啊。” 孟湘湘双目放空,喃喃道:“你说的在理……” “是啊,况且现在疫病状况逐渐变好,快到乞巧了,外面有的是好玩的。” 世子再抬头看向孟湘湘,发现她整个人神情起伏,像是脱胎换骨,抛却沉闷郁气,又活泼起来。 “说得对,你快洗洗手,洗完跟我摘莲蓬去。” “好啊好啊,唉阿姐你别急。” 孟湘湘只管催他,强行扯出笑颜。再往外看的时候,天是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天,阴雨连绵,云卷云舒,那个叫白漾漾的自己似乎再也找不见了。 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他们忙着打闹,谁都没注意屋外有个身影躲在门后。 郑子潇后背倚着门板,藏在屋檐下,肩膀都被雨打透。 他缓缓仰头,看着孟湘湘方才注视的阴郁天空,长舒一口气。 孟湘湘要留在此处,他心里压不住的欣喜,仅管这欣喜中伴着谴责,要拿小姑娘思乡之情去铺垫。可见人总是自私的,他自己也不能避免。 他恨自己自私,又不能改变自己龌龊的倾慕之情。 郑子潇悄悄侧头,看她终于露出往日的笑容,才算安心。 疫情残蚀花浊近一个月,在兴德殿群臣喋喋不休的争吵以及百姓怨声载道中,终于声势渐消。 临近乞巧,各店铺都争相鼓捣新花样,恰好也分散民众一部分注意力。人们总是更愿意享乐,沉迷在浮华中,可以暂时遗忘苦痛。 到最后朝廷甚至鼓动商人做百戏,街上逐渐热闹起来。 这些损招不少是穆王琢磨出来的,治标不治本,但又让腐化之都缓过一口气。 穆王也明白民愤难解,疫病残害下,必须给人一个交代。 总不能把百姓当傻子。 罪魁祸首太医令佟隐山便成为众矢之的。 他现如今关在兰台大狱,整个佟氏都变得岌岌可危,只待圣上发话,悬壶济世的清流世家便会毁于一旦。 是日,王氏府邸的院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佟知悦雕着手里的一块璞玉,心不在焉,魂不守舍,雕出的玉也是乱七八糟。 有吉在一旁看不下去,只能开口劝道:“少夫人,此事再求求少爷,他与怡王爷、中丞大人相熟,说不定能替老爷说上话。” 佟知悦眸里透着绝望,“我求过夫君,只是父亲这次错得太大,佟家怕是……” 她手捂住嘴,肩膀不住颤抖。 有吉只好扶住她道:“少夫人莫怕,没有母家倚仗,少爷也疼惜您。” “是啊,夫君待我好,我不担心自己,只担心父亲与兄长的安危。” 门开了,王奇希耷拉着眼皮走进屋,第一眼便瞧见这主仆二人抱团取暖的模样。 再想起外面佟府腌臜破事,王奇希有些不耐烦。 佟知悦和有吉连忙朝他行礼。 见他似有不快,佟知悦轻声试探着问,“夫君今日怎得了?是庄子上的事情不顺吗?” 王奇希抖抖衣袖,坐在方才佟知悦坐过的地方,拿起她雕的玉反复摩挲。玉质柔滑,成色青绿,像小瓜。 他不说话,脸色也不好,佟知悦骤然生出惧意。 可身为人妇,她也只能堆起笑,“前些日子我那个延北的表姊妹送了云雾茶,入口清甜,夫君要不要尝尝?” “能不能安静会?” 佟知悦没反应过来,待到品出其意,她才垂下头委屈地立在一边。 王奇希待她十分尊重爱护,近日却越发不耐烦。 她只敢垂眼打量夫君眼色,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王奇戏也不看她,只看手里的青璞玉。 他突然站起身一甩手,玉飞出去砸在墙上,碎成几块。 “你知不知道母亲病刚好,还有心思在这玩玉?” 他厉声质问道,佟知悦两手交握,满目惶恐,“妾……妾知错。” “你知道大疫过去亏空多少吗,家里有多少玉可供你玩乐?” “妾知错,夫君别气坏身子。” “你真是……” 王奇希曲手指着她,指了半天火气戛然而止,最终十分不耐烦地拂袖离去。 他出屋子的时候,走过之处留下片香粉味,像是从哪个温柔乡里带出来的。 人走远,屋里又只剩下佟知悦与有吉。 空中浮起片尘土,恍若玉碎后的粉尘。 佟知悦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有吉连忙扶住她,“少夫人,没事的,没事的……” “有吉,他变了。” 佟知悦肝胆欲裂,眼中含泪缓缓抬起头,恰好看到桌上空荡一片的花瓶。 刚成婚的时候,不论是闺房里还是家务事,他都格外温柔,每日亲自采摘鲜花插在瓶中。 他说:“我们王家钱多,夫人想雕多少玉都好。” 如今看来,自古男子薄情才是真的。 入夏后花浊闷着口热气,整座城都像是火炉,人也不爱往外面走。 去了锋刃的箭矢流畅飞入壶内。 世子惊呼,“阿姐,你这手艺都快赶上子潇了。” 孟湘湘撇撇嘴,勉强收下这声赞美。 她在现代不务正业的时候,喜欢打游戏,从团战必送的菜鸡到预判精准的大师,一路杀过来也算是女战神级别。 没想到在古代投壶也有天赋。 眼下天热,出门玩晒得脖子疼,她只能在屋里跟世子玩。 这时代有许多悲哀,没有空调也算是其中一个。 世子学她的模样,往前投去一支,却擦着壶边飞歪了。 孟湘湘擦擦下颌的汗,说道:“你这水准,出去吃酒多丢人。” “不然姚仇怎么老嘲笑我,阿姐你教教我,我不想再被他笑话了。” 姚仇堂堂二十多岁的男子,天天跟小孩过不去,孟湘湘也觉得好笑,捉起箭羽再投一支。 又稳稳插进壶里。 世子赞叹道:“你得跟子潇比试比试,他估计碰上对手了。” “我可不能跟他比,一片叶子都能被他玩出花来。” “是啊,你别看子潇那么正经,这些宴席的玩意他玩得都滑溜,次次踩姚仇一头,解气。”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阿沉扒着门探头进来,“小姐,王少夫人来了,说有急事。” 孟湘湘走到壶边把散落的箭羽都收起来,“来吧,正好一块玩。” 谁知佟知悦进屋后,先行过礼,便朝孟湘湘使眼色。 孟湘湘会意,对世子道:“我们要说体己话,你快出去。” “什么事啊,怎么不叫我听。” “让你走就快走。” 她说着拿起跟箭羽轻轻抽小胖子屁股一下,世子连忙跑出屋去。 直到阿沉也跟着出屋,佟知悦紧张地把门关严,孟湘湘古怪地望着她,问,“到底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佟知悦有些窘迫,犹豫半天坐到坐到孟湘湘身后,“湘湘,你去过月升楼吗?” 月升楼,全花浊顶奢华的歌榭妓院。 没见过秦楼楚馆的模样,孟湘湘顷刻间来了兴致。 一炷香的功夫后,在门外偷听的世子张大嘴,拔腿跑去书房。 他满头大汗撞开门,郑子潇放下手里的书,还未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他自己喘着粗气叫起来。 “子潇,不好了,湘湘阿姐她……” 说一半他扶着膝喘起来,郑子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顿时脑袋轰鸣,“孟小姐怎么了?” “阿姐她要去逛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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