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天月亮的司曦转过头来看她,唇畔牵起淡淡的笑容。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就算失败了也无妨。” 宋云书一愣,打哈欠的手顿在原地,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司曦笑着将她的手臂拉下来,对她弯着眉眼道:“我说,失败了也无妨,或多或少,总归有人会记住你做了什么的。” 远山和大海总不是那么容易追逐的。 但是追逐的过程中,无人的荒野里总会留下人走过的脚步。 用后世一位伟大作家的话来说就是:“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宋云书望着他那双敢于明月争辉的眼眸,下意识呢喃着问:“谁会记得呢?” 司曦答得平淡:“我会。” 明明也不是多么冒犯、多么出格的话,却让宋云书不自觉地仓皇转头,唇瓣蠕动着想说什么,可到底说不出来,只好又转头去看他。 她忽而有些莫名的紧张,说不上来,但指尖就是不受控制地揉捏着皱巴巴的衣角。 宋云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司曦眼里,他却只看见了女郎骤然亮起的眼睛里,藏着欲言又止的希冀,像是独自在荒野上走了半生的孤勇者,在向偶遇的行人祈求一分半点的认同。 很像很久之前的他自己。 司曦在心里叹了口气,放柔了嗓音:“至少有我,一定会记得的。”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对宋云书讲,还是时过境迁后,他在宋云书的身边对过往时光里的自己说的话。 宋云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空落落如浮萍的心忽然有了一点栖息地。 她又想起,少年时的自己站在造纸工坊里一声不吭地舂浆,日升月落,冬去春来,从盼望到无望,才等来了改嫁再婚的母亲。 比起不闻不问家庭幸福的父亲,母亲还算是好的。 母亲问:“我送你去国外留学,不比你在这儿蹉跎得好?” 她执拗地答:“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哪儿也不去。” 原来她的答案是这个。 宋云书看着司曦,也弯起了眉眼,问他:“那后来呢?幽王殿下后来做什么去了呢?” 于她而言,幽王殿下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得上她的偶像了。 司曦想了想,说:“过往的生活他觉得太累了,所以他想歇一歇,再去找找自己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也算不辜负后半辈子了。” “这样啊,”宋云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懒懒道,“听起来也不错。” 司曦含笑点头:“当然。” 不管是谁,能不受束缚地走自己想走的路,都是好事。 * 宋云书没想到,关于设立职业教育培训女子班的转机,最后是出现在为她们管理内务的林娘子身上。 当初林娘子想要个求生的活计,宋云书想着自己工作繁忙,就请了林娘子来家中作内管事——用现代的话来说,也可以叫保姆,不过管得更多些。 林娘子是官家的一把好手,分担了内务,宋云书也好松了口气。 每个月的账本都会在月初的时候送到宋云书面前,林娘子耐着心思跟赵枕流他们学了写字算数,短短时间内竟也学会了做账本,每月不落地随竹下斋的账本一起送上。 一大清早,林娘子刚做完早饭,便端着膳食并七月的账本火急火燎地送了过来。 宋云书如今已不在竹下斋正厅办公,她把偏厅另辟了个书房,方便处理事务,忙起来的时候就成日泡在书房里不出来。 林娘子敲了门,只听见门内传出一声“进”,这才好端着托盘进了书房。 书房里三面是高大的书柜,靠窗处安置了大书桌,笔墨齐全,油灯还未熄灭,在窗外透出的大太阳下已半点瞧不见影儿。 宋云书伏案查账,看她进来放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东西。 “东家您也得小心着身子骨,”林娘子“哎呦”一声,将托盘往桌边放下,又急匆匆去按灭了油灯,对着宋云书唠叨,“这大热的天气,哪里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哟?您昨儿夜里可是又没回屋子里睡去?” 是没有。 职业教育培训女子班的事没着落,好歹得先把男子班开起来,不然这么平白无故的养着八九个少年人,再拖下去经费也受不住。 宿舍是紧邻着造纸工坊的院子找好了的,但是价钱、租期都得谈,宋云书尚且还要货比三家,总不好图个近就搭进去大价钱。 这么一弄,一不注意就熬了个通宵。 宋云书自己也心虚得很,往外头一望,这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 她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儿早上是有什么好吃的?您刚到门口我就闻着了,香喷喷的。” 林娘子被打乱了思路,高兴地给她端了个小碗,再将佐餐的几道小腌菜摆好:“您近日来费神得紧,我便用老母鸡熬了汤,再取了最清亮的部分煮粥,这样一来也不油腻,就着咸菜吃正好。” “有心了。”宋云书笑着道谢,手上用汤匙轻抿一口,果然满口留香。 林娘子连连摆手:“这有什么?要不是您乐意收留,我和俩孩子还不晓得怎么活呢!” 说到孩子,宋云书拍了拍脑门,对她笑道:“说来,小草也该上学堂去了吧?要是银钱上遇着什么困难,你告诉我就是。” 小花小草是兄妹俩,小花的年纪比月娘还要小,两个小姑娘成日里凑在一块儿鬼混,现在是除了爬树“无恶不作”,恨不得成日在外头野。 小草要比她俩都大一两岁,算下来实则早就到了入学的年纪。 不过从前林娘子家里难,没想过这事儿,如今也算是好过了些,才开始考虑将小草送去个便宜学的学堂,好歹认识几个字。 林娘子前段时日打听得厉害,连忙得不得了的宋云书都有所耳闻。 听她这样宽待,林娘子赶忙摇头:“够的够的,东家不必担忧。” 宋云书浅笑:“那就好。” 小小一碗粥很快就喝尽了,林娘子收走了碗,却始终踟蹰着不曾离开,宋云书原想继续工作的手顿了顿,还是放下了笔。 “您可还有什么事?” 林娘子讷讷:“……是有一桩。” 求人这件事做得再多,她还是放不开。 宋云书无奈地笑:“您直说就是,如今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您——”林娘子索性将托盘往地上一放,结结实实地又跪了下来,“我听赵郎君他们说了,您要开一个学堂,我、我想……” 说跪就跪,宋云书拦都拦不住。 她也觉得头疼:“您有话好好说就成,不至于这样。再者,我那职业教育培训学堂是速成班,小草的年纪还太小了,不合适。” 毕竟前期投入的钱她还是得早点赚回来的,至少不能赔本去搞教育。 宋云书觉得自己还是得大公无私。 “况且那也并不是最好的去处,世道上还是讲‘士农工商’的,读了好的书院,将来才有入仕的可能,实在不成再来我这处也好。” 林娘子欲言又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宋云书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了,蹙眉道,“若您是想让小花来,那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更不必着急的。” 林娘子看起来有点着急,憋得脸上通红。 宋云书看得也着急,好说歹说先把人拉起来了。 半晌,林娘子才小声道:“是我想去。” 紧赶慢赶地,像是怕宋云书想错什么,她又追加补充道:“您不必担心,府中的饮食清洁我都能一手做下来的,上课去也必不会耽误什么的!” 宋云书的确没有想到。 在她的印象里,林娘子其实是个颇为传统的人,虽则本性也是随性洒脱的,可到底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二十几年来的规缚,在外总是沉默腼腆的。 那时候因家里困难不得不出来做工,还暴露出自己有一手出挑的工匠技艺,已经是林娘子非常艰难才做出来的决定了。 她膝下毕竟还有一双儿女,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却不敢叫孩子替自己担了骂名。 可眼下偏偏也是这个传统的妇人,恳切地告诉她:“东家娘子,我想去试试,做不了工匠也学些日后能用上的技艺,万一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宋云书静了静。 她揉着额角问林娘子:“你当真是自己这样想的?” 林娘子握紧手中的帕子,小声道:“是。” 声音虽小,却不弱气。 宋云书看着她,再问:“当真不是赵枕流他们告诉了你我的难处,你才想挺身而出,来帮我这个忙的?若是这样,不必为难自己。” 她并不相信这是林娘子自己的主意。 女子班的问题困扰了她多时,竹下斋里人人看在眼里,都帮她着急,可不就有人将目光瞄向了后院里难得的好苗子——林娘子么? 林娘子的脸上果然涌出慌乱之色。 宋云书猜对了一大半,她叹道:“我会去责骂他的,您回去吧。” 可林娘子并不后退,虽有几分惊慌,还是执着地道:“这事我的确是听赵郎君说的,可赵郎君并不曾逼迫我,我想去上课,一半是想帮您,另一半的确是我想学。” 宋云书再与她对视,语气淡若清风:“当真?” 林娘子咬牙:“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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