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言,光是宋七叔这副心虚样子,就能看出“谋财害命”的罪状不假了。 宋云书目光坦荡地望向高堂:“时过境迁,已有近乎半年之久,人证可劳大人去找来为我瞧伤的大夫、家父家母葬礼上来的亲友,皆可为民女作证。” “至于物证,我的伤疤自然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件事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在穿越过来时,听两个妹妹说起的。 本来的云娘因此而丧命,这一句“谋财害命”并不为过。 宋云书想,她或许也算在帮云娘报仇了。 司谏与沈太守低声商议了一会儿,招呼了衙役过去,安排他们兵分几路去找宋云书口中提到过的证人,才复又将或是怜悯或是叹息的眼神看向她。 “伤疤为证,那么证据何在?可需我让女仵作领你去后头查看?” 这话说出来也算是考虑周全了。 毕竟要是伤疤所在之处较为隐秘,当众展示会损了女子名节。 宋云书摇头:“无碍。” 她的右手还未彻底痊愈,便用左手卸下发间梳篦。 见雁娘乖巧地伸手来接东西,宋云书不由莞尔,将梳篦放在她手上,又依次取下固定用的发簪、绸带,及至乌发倾泻而下,垂落身后。 她的发质细软,乌黑发亮,像是一道蜿蜒流淌的瀑布。 宋云书微微侧过头,单手捋起一侧的发别到另一边的肩上,露出圆润的耳垂和半截纤弱白皙的脖颈,朝上方扬起。 她压根儿不用再解释什么。 少有人知道在惯常挽得一丝不苟的发中,接近后脑的位置有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疤,最初的痂已经去了,剩下的样子不狰狞,但也不好看,长不出新的头发。 伤疤位置的头发本是大夫为了治伤剔去的,可惜日后也不一定能再长出来。 那块疤痕也很醒目,她只是撩起头发,在场之人几乎都能看清。 宋云书平日里总是温柔美丽的,孝期各类素色的衣裳也会配上得宜的发饰妆点,无需华丽繁复,她就自成一派风韵,浅淡的,清丽的。 直到这块疤痕突兀地破坏了她的美丽。 满场鸦雀无声。 伤的位置一着不慎就能让人殒命,没有人去质疑,就是宋七叔也不敢说话。 站在外围的人中,沈九情绪是最外化的。 她拿宋云书当合作伙伴,也是难得的朋友,就自然会为她的伤痛而心疼,对着哑巴了似的的宋七叔愤然不已:“你也算枉做人叔!” 赵枕流则紧紧抿着唇,看了一眼便不愿、也不敢再看第二眼。 谢子迁的神色依旧淡淡,只是熟悉他的人能感受到,他眼中沉下的叹息——触景生情不外如是,他见过亲族血流成河的场面,依然会为她的伤而感怀。 那块伤疤的位置实在是太像了。 太像斩首时,因刽子手下刀优柔而留下的印记。 唯独司曦,他的眼中映出女郎柔软而坚定的姿态,却只在心中蔓生出欣赏。 宋云书倒没有博同情的意思,或者说,她博同情的目的只是高堂上做主的两位官员,也深知不能过度的道理,须臾便将头发放了下来。 长发一半落在肩上一般垂在身后,衬得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大人,这便是家父家母头七之时,七叔母因我不愿交出家产将我推下绣楼的证据。” 司谏颔首,看向宋七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事情到这个地步,宋七叔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可又想挣扎一番:“时间过去那么久了真相谁还清楚呢?总得、总得再有别的证人……” 这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 宋七叔的声音不自觉就越来越弱,直至听不清楚。 司谏与沈太守相视一眼,以他们多年判案的经验来看,自然晓得宋七叔是躲不过这罪状了,只待最后证人的证实。 衙役传唤来的果真就是三个普通街坊,至于“谋财害命”的罪名,宋氏亲属大多不常居庐江,但也好歹弄来了一个参加过葬礼的远房堂叔,并治病的大夫。 三个街坊大半夜的被吵醒,不敢对官差发脾气,就将矛头指向惹出这桩事来的宋七叔。 别说是强行带走了人,就是宋七叔前几日每天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闹了什么事又赶了什么人,他们都能如数家珍。 就连宋云书听着都要惊叹一番。 ——果然论八卦看笑话还得看普通百姓。 再就是那位大夫,街里街坊地常看的病也就是风寒发热,再多不过是摔断了腿、干活折了手臂,云娘那日可怖的伤势他都是记忆犹新。 说完自己的所见所闻,大夫叹了口气,朝宋云书笑道:“也是女郎福大命大。” 其实不是的,真正的云娘并未得救。 宋云书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想着,她或许也该祭拜一下云娘了。 “是大夫您妙手回春,我才能保下一命。”宋云书微笑。 人证挨个儿都说了,最后只剩下那位宋家的远房堂叔,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天,想是在犹豫到底替谁说话,又接到了宋七叔威胁的眼神。 宋七叔出身扬州主支,这也是他骄傲的底气。 可他也该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况且他顶多算条看门狗。 那远房堂叔原本还在犹豫,如今见他大势已去还敢威胁自己,顿时也不纠结了,响亮地上告:“是!就是他妻子,那日我与我夫人亲眼看见的!她推了云娘!” 像是怕还不够把宋七叔按死,他还连忙追加道:“当时好多亲戚都看到的!您大可去一一请来,不叫他们受主支威胁!” 连后路都给他堵死了。 宋七叔脸色发青。 宋云书不好评判他们的行为,只能说,她对宋氏的没落也算有了些更深的认知。 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用谁在多说了。 司谏唤了负责看管律例的官员过来,连着沈太守一起,去了后头商量量罪定刑的问题。 宋云书才敢对着宋七叔勾唇一笑,隐有挑衅之意,又对公堂外的众人弯了弯眉眼,像是在表示感激,生动得不像话。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宋七叔能感觉到,可衙役看着他,他也只能瞪回去。 “宋家的名声毁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处!王家子岂敢娶你!” 宋云书歪着头疑惑地看他,笑了一声:“且不说我并不在意能否嫁出去,就是要嫁,我自要嫁给我看得上的人;而我看得上的人,必不会拘泥于身外之物。” 宋七叔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坦荡的回应,更是气结:“你不知廉耻!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由你胡说八道!” 宋云书:“哦。” 她浑不在意,犹带着温柔包容的笑容,像在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宋七叔无能狂怒:“我仗宋家的势,你也不过是仗王家的势!狐假虎威怎敢如此猖狂!” “借王家的势?”宋云书低声重复了一遍,笑得更是纯良,“那你猜错了,我去会稽已经解除了婚约。今日你败,只是败给律令。” 宋七叔冷笑:“律令?律令真这样有用,也不会有咱们这些世家了。” 他倒还拿宋氏当世家自处,却不知这遭定罪,就已说明扬州宋氏的式微了。 “你敢置喙当今律令?!” 是商量好后折身返回的司谏大人的震怒。 沈太守也面色不佳,在旁道:“口出狂言,质疑天子,当罪加一等!” 气血上头口不择言的宋七叔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跪地求饶:“我、我只是——” 司谏气急拍案,打断道:“好你个宋家!张狂至此!” 要说宋七叔蠢吧,他又看得清时事;要说他不蠢吧,他又只看得见许多年前的东西,自愿困守在数年前宋氏独大的幻象中。 宋云书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宋七叔,犹记得他耀武扬威的样子。 “扬州宋家!大不敬天子!与强闯民居、欺压妇孺、谋财害命诸罪并罚!本官宣布先将你收押入狱,上报天听,得圣上批复后再给你定罪!” 司谏肃容宣布。 登闻鼓院是皇帝直系,其中官员都是保皇派纯臣、孤臣,并不惧与世家为敌,也是皇帝会加以维护的底牌。 二流世家、顶级门阀倒也罢了,以扬州宋氏之微末,恐怕会被皇帝重罚。 司谏气得上头,沈太守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温声补充:“已是深夜,诸位无事便快些回家去休息罢,府衙还得处理后续事务。” 事到如今,宋云书几乎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目睹全程的雁娘仰慕地看着她,紧紧地贴到了她的身边:“阿姐好厉害……” 宋云书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雁娘没被他的威胁吓坏,也很厉害。” 雁娘也笑了起来,抿着嘴,有点害羞。 不好在府衙里多说,宋云书带头向大人们告辞,而后退出。 深夜的街头只有巡逻的卫兵。 赵枕流和沈九二人叽叽喳喳兴高采烈,你一言我一语地围在她旁边。 “宋云书,我更喜欢你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迟早卷了你的东西走人。” “……” 声音忽远忽近,宋云书本含笑的眉眼慢慢拧到了一处,她伸手去揉额角,但眼前也不知是夜晚的黑、亦或是沉重的眼皮再也撑不住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云娘!” “宋云书?” “阿姐?!” “……” 紧接着,有人从身后接住了她,清雅的声线萦绕在她的耳畔。 “事情结束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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