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面对问题的时候,什么风骨骄傲都是虚的,宋云书的态度向来诚实又诚恳——有用才是实打实的,什么能利用就利用什么,达成目的最重要。 所以当富商试图用王家来威胁她的时候,她险些笑出声来。 被她视作累赘麻烦的婚约从未如此可爱可亲过。 宋云书好脾气地补充道:“当然,你要是对我行事不满,也可去向我的义母告状。” 富商没料到她的反应,被她带进了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你义母是谁?” “王府,萧夫人。”宋云书轻飘飘地扔下几个字。 在会稽这地方,能不用任何前缀的王家,仅此一个。 清河萧氏出身的夫人,更是仅此一个。 富商登时讷讷,再不敢言,整个人的气焰都仿佛被浇灭了:“您……想要点墨轩,我送给您就是,何必说这么多……” 假话太容易拆穿,也就没人怀疑宋云书话里的真假。 宋云书没去解释这个,只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问他:“那我现在可能听实话了?” 话音未落,抓着她袖角的冯引阑手中一紧,而富商脸色微变,只有淮山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所有人,明明该是主持大局的人,却好似落为了旁观者。 富商面上阴晴变化不断,果然是有隐情的模样。 宋云书乘胜追击,口吻不紧不慢:“你现在说了,我且放你一马;若你不愿开口,我就去求义母为我姐妹做主,不知松风阁的势力可能庇护得了你?” 当然庇护不了,这简直算不上是个问题。 王家何等庞然大物,富商也没想到自己招惹上个硬茬子,再撑不住,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女郎可得说话算话才是。” “得了,我没那闲工夫秋后算账。”宋云书神情倨傲。 她脸颊微扬,落在烈日熔金中,还真有几分贵族女郎的矜贵架势,吓人得很,可被她挡在身后的冯引阑却没觉得害怕,望着她的侧脸微微失神。 富商得了应允,心下稍安,这才和盘托出。 契书倒不是假的,只是是在冯生醉后被富商哄骗着签署的,富商藏了许久,本打算寻了能合作的中人一同作伪证,再行强行夺店之事。然而冯生意外离世,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便放弃了作伪证的事情,想着冯引阑是个好骗的书呆,直接就上门讨要,虽吃了几次闭门斋,但也看出冯引阑必然坚持不下去,以为这回就能趁热打铁如愿以偿。 然后就遇见宋云书横插一脚。 富商还得苦哈哈地巴结她:“您真是……生得一双慧眼。” 他说得不全是真话,遮遮掩掩之下也有八九分真,但事情脉络到底是出来了,宋云书也不能将人逼到绝境,只当不知道,放了他一马。 富商就带着一众仆役,宛如夹尾巴的狗般离开了。 反倒剩下了形单影只的淮山,仍旧安静沉默地站在原处。 冯引阑不喜欢这个与富商同行的官员,戒备地盯着他,伸手挽住了宋云书的胳膊,想要带她再回书铺,但被宋云书拍着手背拦住了。 “等等,他是我的朋友。” 冯引阑就不好再拦了,垂眸放手,小声道:“他是个狗官。” 爱憎分明并不是什么坏心思,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女郎仍旧有着纯粹的世界观,宋云书不免去想到底是她从前受到的保护太好,还是看书写作的单一性让她保持了初心。 宋云书轻声应:“他也是为别人办事。” 这话说得不假,淮山只是被指派来陪富商收铺子作吉祥物的,他并没有权力,也不知详情,就连仆役都是富商自带的,他除了看着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淮山的官服收拾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主人的珍惜。 宋云书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官服很适合你。” 大袖皂衣,佩戴笼冠,大抵是过去的时间不长,淮山还是那副清隽的青年模样,有着与弟弟淮水完全不同的成熟稳重,一如他的名字,沉稳巍峨如山。 孤身在外多时的淮山显然没料到会先听到一句夸赞。 他笑叹道:“许久不见,宋女郎别来无恙。” “我还不错,”宋云书回身去拉还在别扭的冯引阑,思忖道,“时辰不早了,既是久别重逢,咱们同去找个酒楼,吃顿饭聊聊天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放在她身上也是使得的,这个吃饭必不会真就只是吃饭。 是以淮山并无意见。 冯引阑蠕动着唇瓣想拒绝,但看着自己认识还没几个时辰的朋友,她又狠不下心,哽着口气试探:“要不我就别去了吧……” “不成,要说的事儿跟你也有关。”宋云书也眼巴巴地看她,眼睛眨啊眨的。 冯引阑:“……” 冯引阑认输:“我去。” 女孩子的友谊是件奇妙的东西,二十一世纪可能是因为一起上了厕所,现在则是因为她们命途相似高山流水缘分天注定。 宋云书还真没什么同龄的女性友人,沈九性子太特别,真要拉她一块儿逛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宋云书试了一次就放弃了,因着那厮只会哭嚎着叫唤—— “姑奶奶,你且放过小的吧。” 搞得宋云书无奈至极,像是欺负了她似的。 冯引阑就不一样,她虽爱读书写字,却并非只有这两样爱好。 沐佛盛会的余韵之下,街头巷尾依旧热闹非凡,她在孝期不大出门,现下看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穿用还有逗趣的小玩意儿,意动得很,拉着宋云书是到处跑。 街头还有讲三国的茶棚,冯引阑也一手拎着刚买的豆包,一手挽着宋云书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往人群里钻空子,徒留一身官服的淮山怕扰了民众,只好站在外头等。 说书先生讲得倒还行,只宋云书受过说书大家谢子迁的熏陶,听着味同嚼蜡。 百姓听得入神,宋云书就附耳过去,跟冯引阑说小话:“我家书铺招了位很厉害的说书先生呢,庐江无人敢与之比肩,那才叫一绝!” “书铺为什么要招说书先生?” 冯引阑也觉得说书的不大有意思,又拉着宋云书出去,不忘好奇地扭头问她。 重点抓得不太对。 宋云书也跟着歪了思路,顺着她解释:“为了宣传,我暂且没想出更好的法子,编个书铺故事叫他宣扬出去,听得人多了,名气也就有了。” 可惜她虽不吝啬于教授商业知识,冯引阑却听不懂也不想听,转头又拖她到了一个首饰摊前头,拿着几只不同花样的簪子左右比划。 商贩热情地招呼:“这可都是新上的花样哩,旁人哪儿都买不着!” ……果然是千篇一律啊。 不过簪子做得的确还不错,宋云书便也挑了起来。 冯引阑最后选定了一枝花簪,赤金簪身嵌银缠丝花枝,细细勾出一簇花叶繁复的红粉牡丹,落在阳光下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也就是赤金的成色不算好,才流落到了这街边小摊。 耳边垂落的发丝忽而被人挽起,别到耳后,女郎常年执笔的手指细长好看,指腹间有薄薄的茧,掬起她的发髻,寻了个合适位置插入发簪。 发髻一重,宋云书回过神抬眸看去,对上冯引阑一双黑白分明的笑眼。 “这个权当是谢你今日帮我的忙。” 她连银钱都付过了,宋云书不好拒绝,便让商贩将她挑出的那尾翠鸟衔珠发钗包好,回赠给了冯引阑,叫她收下。 说服冯引阑的办法很简单。 宋云书真诚地倚在她肩头上笑:“刚才就觉得那发钗适合你,你戴着最是好看了。” 姐妹之间义结金兰交换信物。 这很合理。 特别的理解能力造就了她强大的接受能力,冯引阑完全不多想,笑得眉眼弯弯,亲昵到恨不得能和宋云书穿同一条裤子。 宋云书当然不知道她奇妙的脑回路,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心下大抵知道是牡丹花样,就又生出了另一个疑惑—— 为什么她们都喜欢送她簪子? 沈九送的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还因过于贵重,被锁在妆奁里落灰呢。 那边冯引阑忽而想到什么,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你真是那位萧夫人的义女?若只是狐假虎威,刚才那个孙东家恐怕不会放过你。” “现在是真的。”宋云书倒也没想瞒她,点了头,“不过之后就不好说了。” 她和王家的婚约之事还没掰扯明白呢。 冯引阑听着眼睛更亮,又问:“那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不是更麻烦?比如晨昏定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道菜肴不得超过三箸之类的?” 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的话本积累素材。 宋云书默默地回忆了一下在王府吃的那顿饭,给出自己的答案:“不太清楚呢。” 冯引阑顿时失落地垂下了狗狗眼,宋云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转瞬看见了街头现炸的油果子,又将事情抛诸脑后,笑眯眯地要往那边去。 然后被淮山抬手拦住。 宋云书还没想清楚这位才女形象崩塌的过程,面对淮山那张严肃的脸,冯引阑的笑影也不翼而飞,清秀面庞又是初见时的文静内敛,还带点对生人的腼腆。 ……川剧变脸这个时代的确还没出现的呀? 可以看得出,冯引阑是真的很讨厌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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