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清晨7点，吴越梅准时拧开了女儿的房门。她径直走到窗台前，拉开紧闭的雾霾蓝遮光窗帘，打开窗户，让室外的阳光空气进入卧室里来，而后拖着老式吸尘器开始了全屋扫除。 刺耳的嗡嗡嗡轰鸣声里，试问谁能睡得着？ 姜彤可以。 姜彤翻了个身，好看的眉头舒展开来，全把吸尘器的声音当做白噪音。 吴女士看女儿这副样子就来气，她一把上前掀开姜彤身上的蚕丝被：“睡睡睡，每天就知道吃饭睡觉熬夜玩手机，也不知道爬起来找工作。” 没了被窝的保护，姜彤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好冷。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揉了揉眼屎：“我不才辞职半个月吗？” “才半个月？老娘都养了你半个月，每天给你端茶滴水看着你都烦！” “哎呀，可我看着吴女士你好喜欢呀，怎么办？”姜彤扑到妈妈身上，腻腻歪歪地撒着娇，试图用嘴甜来扑灭吴女士心中的怒火。 “哼，油嘴滑舌。”吴越梅嘴上嫌弃，心里美滋滋的。 姜彤：“嘿嘿，我这张嘴只说实话。” 姜彤在心中嘀咕，她妈也变太快了。 半个月前，她因为加班过度小脸蜡黄走路发飘辞了职，她妈还心疼地抱着她说：“彤彤回家，妈养你！这破班谁爱上谁上去”，可这才过了半个月，她就不是妈妈的心肝小宝贝了，而是好吃懒做惹人嫌的懒猪精了。 “妈你想吃什么早餐啊，我去给你买。” 吴越梅：“我不吃，我吃空气就够了。” 姜彤无障碍解读：“诶，吴女士想吃楼下的灌汤小笼包啊，要加醋加辣一小碟酱萝卜，豆浆要微糖。好好好，外卖骑手·姜彤立马下楼给你买。” 吴越梅在一旁哼哼，眉宇间的怒气总算降了一些。 姜彤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里，她从跑步机/衣架上拿起墨绿色风衣，套在睡衣外面，看着碎碎念吸地的吴越梅，心中有了猜测。 姜彤察言观色，大胆试探：“吴女士一大清早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隔壁周奶奶又炫耀沈黑鹿啦？” “哼，人家能不炫耀吗？人家孙子沈白鹿一表人才不说还是常青藤毕业，前年一回到楚城就开了个宠物医院月入几十万，可羡慕死这邻里乡亲的了，我要是她我也炫耀个没完。”吴越梅提到这个就又来气，想到自己家不成器的女儿：“你快去找工作，不行就去你爸厂里当会计。” “是是是。”姜彤敷衍道。 姜彤猜她妈肯定是被隔壁老太太问了你家女儿在哪高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女儿家里蹲呢，觉得脸上没面，所以才回家迫害自己。 说到隔壁那个沈白鹿，姜彤就气得牙痒痒。 两人同一小区，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沈白鹿这人从小德智体美劳样样优秀也就罢了，却又偏偏爱找她的茬。 她幼儿园小班时逃课在外面转悠，在充气蹦床城堡一玩玩一下午，放学时间才慢吞吞背着小兔子书包回去。 中班的沈白鹿给她举报了。 她小学五年级数学不及格，和同学互相模仿家长笔迹签字，这孙子又给她告了，还硬要拉着她去补习，拜托，她忙着看百变小樱哆啦A梦呢ok？ 她初二时天不怕地不怕，知道沈白鹿班里的体育委员欺负自己班的女生，专门把对方叫到了小操场。可一到操场，等待她的却是吴越梅女士。那天下午，吴女士一言不发地接她回去，那天灰暗极了，雨下得比祺贵人被打死那天还要大。 高二时，她被送去沈白鹿家补课，虽然她和沈妈妈再三表示自己去补习班就行，就不耽误沈白鹿高考了。年级第一的他却说：“没关系，给你补课就当复习知识了。” 那一年是她的至暗一年，虽然成绩到了年级前三十，但她人麻了呀。 好在她去了天高皇帝远的江城上了大学，而沈白鹿呢，去了美国深造，两人从此在无瓜葛。 只活在了双方父母的嘴巴里。 没想到，自己这刚一辞职回家，就又要受到沈白鹿的降维碾压。 哼。 ****** 姜彤下了楼，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已经是深秋时节，小区内种的多是符合四季景观的落叶树，一片碎金落满地，枝头却是光秃凋零寂寥冷落，偶尔挂着几片叶子，要掉不掉的，坚强又倔强。 凌冽的寒气止不住地往姜彤的袖口领子里钻。 姜彤一边裹紧了风衣，一边后悔自己穿了个洞洞鞋出来，脚趾冻得凉飕飕的。 失策。 她只好跺着脚，冲向小区大门口。 门卫室里，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大爷围在一起抽烟。 李大叔一筹莫展：“咋办，就放在这里不管？” 张大爷：“那咋能不管。按规定咱们得立马把死猫清理走，还得消毒呢，就是咱们处理不处理都两头不讨好。你说要是把猫拖走处理吧，等业主找上门了估计要找我们事儿；要是不处理吧，尸体都僵了放在这里肯定滋生细菌，物业那边又肯定要骂人。” 两人犯了难。 李大叔：“那在业主群里发个消息问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处理方法两人都不太喜欢，主要是嫌麻烦。 “让我再想想。” 李大叔：“或者……当做没看见？” 张大爷眼前一亮，这个处理方法他喜欢，等到业主自己发现不就好了，他们既不用麻烦也不用挨骂，完美啊。 与此同时，姜彤走进了小区对面的美旺包子店里。 这家早餐店平靓正不说又是老字号，灌汤小笼包更是一绝，此时又是早餐高峰期，包子店生意异常火爆，姜彤等了二十多分钟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她拎着小笼包豆浆，打道回府。 可太冻脚了。 她再也不穿洞洞鞋出门了，距离她辞职不过半个月，天气就冷成了这样。 只是，在她穿过5栋楼下时，她突然听到了微弱断续的猫叫声。 “喵……喵喵……” “喵喵……” 小区里是有流浪猫的，听到猫叫再正常不过了，可这声猫叫还是引起了姜彤的注意力。 只因它与众不同。 这声猫叫在姜彤的脑海里变成了一句令人揪心的遗言：[好痛好痛，我想回家……] 姜彤知道，这是有小猫去世了。 姜彤是能听到动物遗言的，这件事，她小时候就发现了。 外婆家的小白狗因年迈去世时，她听到了小白的心声——它还想要吃根酱大骨。 姜彤告诉外婆后，外婆一言不发去了菜市场买了五斤大骨头，焖了一下午，与小白一起埋在了院子里的榕树下。 她在集市上套圈套到的金鱼养了不到一周就死掉了，她看着翻肚皮的金鱼，听到它说[好撑好撑，自来水好难喝。] 后来她去图书馆借了书，才知道自来水里氯/气超标，不适合金鱼养殖。 在江城时，路上要是碰到被汽车碾压的小猫小狗小鸟时，姜彤便能听见小动物们叫着[呜呜……妈妈好痛，我不该横穿马路的。] 姜彤用随身带着的无害化处理袋将它们装起来，并就近带到了宠物医院，交给专业人士火化。 姜彤追随着声音来到5栋墙边的灌木丛里，冰凉的泥土上躺着一只橘色的小猫，它大概四五个月大，嘴角渗出鲜红的血液，四肢看着已经僵硬了。 姜彤心中一痛，看不得这样的场景。 她蹲在小橘猫面前，低声喃喃道：“小橘想回家是不是，你家在几楼啊？” 明明小橘猫已经僵直了，姜彤脑袋里仍然响起了两声喵喵叫。 “喵喵~~” [我家很高很高，有一万个猫爬架那么高。] 家里有猫爬架吗。 姜彤又问：“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呢？” 这一次，小橘猫没有回应了。 从姜彤以往的经验来看，小动物去世得越近能沟通得越多，去世得越久能沟通得就比较少了。 面前的这只小橘猫应该昨晚就去世了。 姜彤拿出手机，在业主群里问了句：【5栋1单元，高层谁家的小橘猫不见了吗，大概五六个月大。】 姜彤想了想，补充了句：【小猫坠楼了。】 这一句话在业主群里炸开了锅。 【啊好可怜！】 【谁家没封窗吧，作孽啊，养猫不知道封窗的？】 【虽然我家没养小橘，但你这话吓得我赶紧去看了下自己家的毛孩子，幸好还在。】 【+1】 【+1】 【+10086】 【+身份证号】 【我也找了，而且还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发现他老人家在鞋架上睡着呢，可吓死我了！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两个大逼斗，好好的窝不睡，硬要藏起来吓我！】 【猫咪：莫名其妙挨了两个大逼斗。】 姜彤@了群主，拜托对方把自己的消息置顶了。 业主群里的消息刷屏了许久后，终于有一个顶着猫咪头像的人跳了出来。 大橘压倒炕：【是我家猫！！你好，我家猫在哪里？@姜】 姜彤：【1单元楼下，西面墙边。】 紧跟着，大橘压倒炕的私聊也敲了过来。 数分钟后，一个穿着卡通睡衣的男生冲了下来，他头发潦草，面上一脸胡茬，眼袋发青看着像熬夜了许久。 他冲到姜彤面前，抱起了地上的小橘猫，放声大哭起来。 “怪我，都怪我，非要提前搬进来。” “呜呜呜大橘，封窗师傅今天就来了，你怎么不等一等他呢。” “大橘啊，你摔下来一定很疼吧，你恨不恨爸爸啊……” 姜彤想要说怎么不封窗，怎么不小心一点，但是看到男人在自己面前崩溃大哭，却没张得开嘴。 尤其男人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转头问她：“你说大橘掉下来痛不痛啊，它的遗言会不会就在说恨我啊？” 姜彤摇头：“它不恨你。” 男人只当姜彤是安慰自己，继续抱着小猫落泪。 但姜彤知道小猫的遗言的确不是恨主人，而是：[好痛好痛，我想回家。] 男人哭了半天后，这才转向姜彤，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谢谢你，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大橘要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好久。” 姜彤：“不用谢，你准备怎么处理大橘的后事啊。” 男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我在小区里挖个坑埋了它吧。” 姜彤建议：“就地埋可能会污染环境，不然你送去火化了吧，骨灰也可以留着。” 男人擦干眼泪，也舍不得随便埋了小猫：“你知道哪里有宠物火化的地方吗？” “附近好像没有，下城区的芜湖路上有的。或者你送到宠物医院，让医院帮你送火化场处理。” 男人想了想：“好的，谢谢你，我请个假就带大橘去医院火化。” 姜彤抿了抿嘴，说了句：“你去之前，可以带小猫回一次家吗？” “它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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