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因为工作原因，姜温柠第二天起得很早。 季予也来得很早，姜温柠看着老板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聊起来才知道他是一位电影发烧友，不仅乐得有人用自家的店拍电影，还和他们介绍一些贴在墙上的电影海报。 ——姜温柠瞥见，那面墙上还贴着江霆主演的电影海报，在角落里并不算显眼。 也不知道是老板把它忘了还是怎么的，姜温柠什么也没说，友好地和他聊了几句，随即继续去忙了。 《旅人》剧组以季予为核心，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姜温柠虽然是“助理”，也因此得和所有部门对接，这完全不是之前在剧组里只管一部分的工作可比的。 于是姜温柠从早上六点忙到十点，晚一些的时候，注意到日程安排，才发现夏逐进场。 在山城拍摄的场景比较分散，剧组将民宿的第一层用做化妆间，他是化了妆才过来的。 姜温柠乍一眼看到还觉得有点儿新奇。 在这一场戏里，夏逐扮演因为升职请同事吃饭的方途，一身正式的衬衫西裤，然而白衬衫的衣角却有点皱，挽到了手肘，发型也有些塌。 这本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甚至有点颓丧的造型，然而夏逐身姿笔直，气质仍然非常出众，竟然反而让人觉得像是……某种他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时尚。 姜温柠一时心情微妙，夏逐已经转过眼，在瞥见她时，眸里的疏离冷清化开，格外温和。 她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下一秒才注意到他走近，垂眸道：“吃早餐了吗？” 姜温柠张了张嘴，片刻才回过神：“……吃了，路上买了点。” “这家店的老板人挺好的，还问我们需不需要煮点儿粥，”她回身指了指不远处在和季予说话的老板，“还是个电影发烧友。” 夏逐认真听着，她说了一会儿，瞥见他眼下淡淡的黑，一时分不出是他本来的脸色还是化妆效果，问：“学长昨天休息好吗？” 他挑了挑眉，答案却叫人有些意外：“没怎么睡。” “不困吗？” 姜温柠下意识问，却瞥见夏逐伸出手，替她将一丝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男人的手宽厚有力，手指修长，指腹短暂掠过耳廓，留下轻柔又深刻的触感。 他神色平静，只低声道：“有点儿睡不着。” 说完，那边有人叫夏逐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浅笑了笑，便扭头离开了。 姜温柠站在原地，一边觉得耳朵发烫，一边又回不过神。 ……她也一样，昨晚有些睡不着。 …… …… 正式开拍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店内光线很暗，补光用的灯围着拍摄的范围，将沸腾的火锅拍得颜色更鲜红，群演们都是山城本地人，坐下来后便自如地用山城话谈天说地、吃起了火锅。 而在这群人当中，方途虽然坐在“主角”的位置上，很勉强地对着锅夹菜，在别人和他说话时才吃上两口。 方途还戴了一副金边的眼镜，火锅上冒着的白气将眼镜片盖了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夹着菜时才感觉到看不清，匆匆摘下。 手里还拿着筷子，手忙脚乱。 正好旁边的人问他话，他仓促笑应了一句，说的是普通话。 话音刚落，有人手滑，夹起来的虾滑重新砸进锅里，溅起了红色辣油，滴在了方途的眼镜上。 鲜红的辣油在镜片上显得格格不入。 一如他在这当中也格格不入。 …… 开拍后，姜温柠反而稍微闲了一些，也跟着看着监视器，看着夏逐的表演，心里有些感慨。 好像……不管是多么不一样的角色，夏逐都能演绎出不同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有点儿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啊，这么颓的角色都能拍？” 姜温柠转过脸，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人，很是意外：“萧老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旅人》的编剧不是别人，就是在《古董铺》时已经合作过的萧言诗。 姜温柠知道她是这部电影的编剧，觉得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来片场看看看拍摄进度，但之前问季予时，季予回答的是“不清楚”。 这段时间看各艺人的行程，却没想到突然“冒泡”。 有一年多没见，她的模样看上去变化不大，但脸色和状态似乎比那时要好了不少。 不过说话的口吻仍然很臭：“刚刚啊，不然呢？” “……” 姜温柠是有些不太会与这类人相处，被噎了一下，忽然听到季予说：“换一锅，再拍一次，对准方途。” 觉得不好、或者觉得能更好想再拍一次很正常，一般说完重拍，导演都会给一点儿要求，但季予说完这句话后便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盯着监视器继续看。 这话他后来又说了两三次，旁边的群演也意识到他们好像吃到第三顿了，姜温柠看着他们一脸懵逼，扭头问了季予一句：“还要继续吗？” 季予：“恩。” 姜温柠：“……” 虽说镜头一直放在夏逐身上，群演们敷衍一些也可以。 就是…… 姜温柠忍不住看了一眼夏逐，发现他好像没太在意，听到季予的话后将眼镜递给小卢，让他去洗干净，接过，状态没怎么变化。 姜温柠的心放下一半，这时突然感觉到萧言诗扯了扯她的衣角：“这边除了麻辣火锅还有别的东西吗？我还没吃饭。” “您还没吃饭吗？” “恩，提前跑出来了。” 但这边好像还真的只有麻辣火锅。 姜温柠想着是不是让工作人员去叫个外卖，忽然想起了什么，去自己的包里拿出那袋桃片：“您先随便吃点？今天只有一场火锅店的戏，应该很快就拍完了，到时候可以……” 话还没说完，萧言诗已经接过去，拆了一块塞进嘴里：“不可能，这一场今天能拍完不错了，想饿死我直说。” 姜温柠：“？” 她脸上的疑惑太明显，萧言诗却好像早有心理准备：“他那部《寒鸟》拍了两年，一个镜头能磨好几天。” 姜温柠眉梢轻挑：“您之前和季导合作过么？” “没有，这是第一次。” “……” 萧言诗看着季予又让人重来了一遍，似笑非笑：“而且你没发现他根本没有说要求吗，就一直让人拍。” 姜温柠扭过头看着正在拍摄的现场，沉默了片刻，扭头问道：“那萧老师为什么会和季导合作？” 萧言诗却不说话了，她低头捏着半块桃片，好像有些出神。 ——她是不是问了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 或者对萧言诗而言很重要？ 姜温柠也没有想着一定要知道答案，顺势问对方要吃点什么外卖。 萧言诗收回目光，也自然地回答：“双皮奶吧。” 姜温柠点了外卖，扭头想去找人帮忙拿一下，却发现店里有人吵了起来。 “怎么了？” 她正问了一句，那个场务已经对着举起手机的客人说道：“说了不能拍照！” “什么拍照？我拿个手机怎么就拍照了？” “装什么啊，谁没看到你拿着手机对着那边？”那场务好像习惯了，很是不满，重复道，“把手机收起来！” 然而那人不仅不听，可能还喝了点酒：“我来这吃饭的，谁要拍你们了？自作多情！信不信我报警啊！” 姜温柠轻轻蹙眉。 她最担心的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季予为了现场的一些真实反应所以没清场全用群演，她一早让场务向来吃饭的人说明，也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可还是会有人忍不住。 虽然季予好像不是很在意这种事的人，但是夏逐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太好再传负面消息。 “不好意思啊，”她正要说话，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笑着走到那桌人面前，“真不能拍，但影响大家吃饭了啊，这顿算我家送的。” 听说是可以免单，同行的人便开始劝那个想拍照的，他才嘟囔两声放下了手机。 还没等姜温柠道谢，说会向剧组报销的时候，老板又和周围几桌人说了同样的话。 姜温柠：“……” 她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忙和老板说：“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以为老板会说些什么，但只是摆了摆手又去忙了。 姜温柠费解，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得告诉季予，却看到他们那片人拍着戏，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 姜温柠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去忙其他的。 ——那个看着没有要求但还在反复NG的镜头还在继续，然而一桌桌火锅换下来，群演已经完全吃不动了，拍完便挪到旁边给场务或者工作人员加餐。 加到后来小卢都吃崩溃了。 “不是，火锅和胶卷这么不值钱的吗？！” 他抱着筷子哀嚎：“而且他到底在拍什么啊？” 拍摄一直在重复，他也没看出来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什么区别啊？！ 这是人干事？ 姜温柠今天在片场经历了许多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看了一眼在火锅前坐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的夏逐，轻声问：“夏老师吃了多少？” 小卢：“……不好说。” “不过别说逐哥晚点会不会肠胃炎，我觉得我肠胃炎要犯了……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啊？！” 姜温柠望过去。 其他人可以不吃，但夏逐却不太可以。 拍到后来，他在过程中开始喝一点粥，饶是如此，也有几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 莫名的，姜温柠感觉夏逐的眉眼开始流露出疲倦。 在他们都以为这顿火锅是吃不完了的时候，季予喊了“卡”。 “……” 姜温柠瞥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十点。 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开始收拾东西，庆祝下班。 姜温柠最后忙了会儿，回过头发现导演几个在靠外面的桌子坐下。 夏逐默默接过小卢给的药，而季予拆了个面包。 ——和这里基本都吃撑的人不一样，季予今天都在看监视器，除了偶尔喝一口水，完全没吃什么东西。 姜温柠走过去：“夏老师还好吗？” 夏逐看过来：“没什么事。” “……” “还挺能忍？”萧言诗好像是出去吃了一顿夜宵回来了，见状在他们对面坐下。 夏逐好像是才发现她在，打了声招呼：“萧老师。” “夏老师客气了，要不你们剧组给他挂个号吧。”萧言诗说，“我看你这样是不太好。” 夏逐此时靠着位置，眼睛缓缓眯起，看着是有些不舒服。 姜温柠侧了侧头，也认真问：“需要吗？” 夏逐：“……” 他摇了摇头：“缓一会就好。” “被NG了那么多次不太像你。” 萧言诗也就不劝了，转眼又问：“季导很不满意？” 季予想了想，抬头：“也没有。” “那为什么重拍那么多遍？” “感觉不对。” 什么感觉？没人知道是什么感觉。 这时，不远处响起欢呼声，他们扭头看，发现是老板端上来几锅粥，还在这张桌子上放下了一锅。 开口就是：“大家辛苦了，喝点粥缓缓！” 季予朝他点了点头：“一起吃点吗？” 老板本来还想拒绝，但姜温柠也跟着劝了一句，于是想了想又坐下了。 姜温柠朝夏逐那边挪了一点儿，让出一点位置：“……今天麻烦您了。” 她知道季予好像和这个老板关系还可以，但之前也没听说他会给过来吃饭的人免单，更别说现在的粥。 “没有没有。” 老板说完，忽然看着从姜温柠手里接过了一碗粥的夏逐，问道：“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在传那个，江霆的儿子？” 几人都是微怔，然而夏逐很快回过神，先是朝姜温柠低声道谢，才很平静地“恩”了一声。 老板像是有些恍惚，但旋即又笑起来：“这样啊。” 态度不太像厌恶，反而有些怅然。 “您认识……江老师吗？” “谁不认识呢？大概三十年前，我那会儿刚毕业，那时候都流行看《红颜忆》，女生房间里都有他的海报。” 萧言诗问：“你是江霆的粉丝？但现在还有他的粉丝吗？” 老板沉默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然后说起他出生的县城：“……以前是个贫困县，不仅是那边，还附近几个县——县里小学都是江霆捐的。” 老板说着，又瞥了夏逐一眼，继续说道：“那年我知道家里有人投资建小学，就回去帮忙，没想到见到江霆来这边。好像是拍完戏专门去看看进度…… “那时候的路可不好走，也落后，遇上塌方是要死人的，他也不管那么多，还和我们住在学校工地旁边的临时宿舍，问学校都需要些什么，”那老板又说，“我们后来熟悉了，我就说他一个大明星何必特地跑来，他说自己小时候没这个机会，所以想亲眼看看。” 姜温柠一时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夏逐。 夏逐仍然端着粥，方才拍戏时的情绪褪去，此刻看上去和平常一样冷静平和，却也专注。 “对了，他走的时候还跟我们说，别让我们把这件事讲出去。” 老板跟着喝了半碗粥，却像是喝了半口酒，叹了口气：“其他事儿我也不清楚，但知道他是个干实事的好人。” 因为这样，他也想帮帮这个剧组。 说完，老板又笑起来，朝夏逐道：“我觉得你拍的电影也挺好看的，加油啊。” 夏逐握着碗的手一顿，唇角带了点轻微的弧度：“谢谢。” 老板也挺忙的，喝了碗粥就回去工作了，剩下一桌子人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受到的冲击稍微有些大。 姜温柠回过神，忍不住问：“季导之前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吗？” “最近认识的，”季予很直接，“他刚才说的事我不知道。” 姜温柠：“……” “不过我知道江霆在内地做过很多公益，”他又缓缓道，“可能这位老板只是其中的一位受益者。” 除此外还有很多人。 那些事情，那些受到帮助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被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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