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气不过（1 / 1）

付枕清提着包衣服，另一只手又拖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几袋猫粮和猫砂。

她不善于应付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蒋峪圳又是没来由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回到家里，只觉得精疲力尽。东西放置在门后，便没再去管。

蒋峪圳是她学生的舅舅，去年家长会上见过一面。之后蒋峪圳得知她有在资助一位山区的孩子，便表露出有这方面的意向，只是平台和流程都不熟悉，迟迟没有开始。

付枕清当然乐意，她大学时去过那里支教，自然清楚那里的孩子有多需要这份善意。蒋峪圳工作忙，没多少时间，便拜托她寄东西时帮他多寄一份。两个孩子来自同一个地方，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络。

只是，付枕清从没觉得蒋峪镇对她另有一番心思。

还是周沛优提醒她。

周沛优说蒋峪圳有些虎，做事冲动不顾后果。付枕清没觉得这是缺点，人够实在，待人又真诚，简单通透，比起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倒显得可贵。但只是这腔不服输的热血用在她身上，还真是让人头疼。

拒绝的话说过好些遍了，但他总用“总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的理由来搪塞，就像是今天晚上这两包东西，同样的理由，又上演了一番。

孩子是她搭线资助的。

云不好是从他家抱来的。

付枕清觉得他目的不纯，不想深交，可他却好像每次都读不懂话里的拒绝之意。如此就算了，付枕清只希望他资助孩子的初心还在。

头发还处于半干未干的状态，刚刚在楼下吹了点儿风，凉意明显。云不好闻着味凑过来，又转过头来，用它那圆溜溜的蓝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付枕清。

“喵~”嗓子里温温吞吞出来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让人心软了大半。

蒋峪圳刚把云不好抱来时，就是瘦瘦小小的一团，付枕清也一直没有限制过它的饮食，半夜加点宵夜是常有的事。

付枕清盘坐在地板上，撕开猫粮的包装袋，捧了一小把在手心，云不好默契地凑过头来，没几分钟掌心就见了底，小黑团子还不舍地舔了又舔，喵呜了半天还夹杂着点儿呼噜声。

付枕清坐的有些累，屈腿打算蹲起来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碰歪了门后那袋子衣服，一个粉色的笔记本掉了出来，崭新的，还带着塑封和商场的标签。

云不好好奇地上前嗅了嗅，浓浓的香精味，它并不喜欢，摇着头躲在她背后。

付枕清拾起来，起身去了卫生间，用水浸湿标签，又用棉巾细细搓去标签。

62.9元。

她不知道那个山区的女孩看见这个标签心里会作何感想，只是心里蓦然出现那双分外倔强的眼睛。

她叫双雪明。

出生在昼文的一座深山里。

她的名字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起的，先生觉得这姓氏有意思，顺着音不由得喃喃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霜雪明，

双雪明。

可当骄傲生在石头缝里，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自命不凡。

塑封上留下的胶很是顽固，付枕清没办法，便撕去了包装，连同那块擦不净的污渍。

从电视柜抽屉里抽出来上次班里发礼物剩的牛皮纸，重新包起来，还多系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时间已然不早。

临睡前，她给周沛优拨了通电话，对方也还未睡，和李则均呆在一起。电影里各种打斗的音效声顺着电流传过来，听着二人似乎兴致正高，付枕清便也不再担心，没说几句就打算挂了。

只是临了周沛优又叫住她，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伴着周沛优不满地声音，“李则均你干嘛呀。”

手机被李则均抢了去，他却迟迟没说话，只能听见周沛优仍不放弃地在那边喊。声音忽高忽低。

“你要不要我今晚去陪你呀。”

付枕清听着这话不由得征住，缓解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又一阵阵袭来，突如其来的关心总是让人滋生委屈的不明情绪。

不是想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像缺了块什么。

但也没什么解决办法，更没必要惹得别人担心。

“我挺好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强装着笑意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这边李则均收回高举着的电话，周沛优则瞪着眼气鼓鼓地看着他。

“李则均，我告诉你，付枕清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咱俩现在在处对象，但指不定以后怎么样呢。所以……”周沛优顿了顿声，一字一句，严肃道，“在我这里，你姐才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她伸出食指，冲他的方向重重点了点，一字一顿道，“只能往后靠。”

李则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锁了屏的手机在手里打转，嘴里不仅笑出了声音。

这一举动无疑更是激怒了周沛优，“你今天，已经打扰到我巩固我们俩的姐妹情谊了。”她刚想放狠话，嘴里却蹦不出几个满意的词，再怒着脸一言不发，气势就要下去一多半了，只能作罢，扭过脸去不再搭理他。

“我姐她自己能消化好的，你越提她心里越难受。”

付枕清最擅长的就是隐藏情绪。不喜于形怒于色，是她最后的保护牌。

李则均终于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停下转动手机的动作，一把揣进兜里。见面前的人又赌起气来，只能耐下来心好言好语哄着。

“我错了。”

听着对方服软，不知怎么的，周沛优眼泪“啪嗒”就掉下来，撅着嘴，想起来他方才粗暴地和她抢手机，还是不愿意理他。

不是坏话，周沛优身上天生带着股大小姐脾气，但不招人讨厌，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说白了就是家境优渥，从小被保护的太好，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人心险恶，为人处事上不免有些小孩子心性。

这一点，其实和李则均很像。

两个人在一起后架没少吵，每次都是李则均低头认错。

这倒也是没错，毕竟李则均独生子一个，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虽说有两个表姐，但一个大方懂事，一个温柔安静，自是从未见过周沛优这般性子的女孩，更是不懂得该与之如何相处，言语行动之间总是惹她生气，落她埋怨。

这位小姑奶奶倒也是好哄，几句话就能和好如初。

但今晚不知怎么的，李则均好话都说尽了也没见周沛优有一丁点儿要原谅他的迹象。

明明婚礼上两个人在微信上你来我往的聊的热火朝天，一见面关系又冷到了极点。半天也不见说一句话，只一个人对着屏幕看着无聊的科幻电影。

“是我不好，又惹你生气。”李则均掰着她躲着的脸，用指腹细细擦拭着眼泪，语气更是软下来。

“你们男人根本就不懂。”周沛优声里带着哭腔，“上个星期我和付枕清见面的时候她情绪就不对……”

“她今天晚上又那样……”

今天晚上？

李则均后知后觉翻出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定格在最后一张图片上。

周晏河的人缘确实不错，今晚的宴席上来了不少的名人。

包下整层的酒店，安保森严，明星也变得随处可见。

周沛优向来喜欢娱乐明星，李则均多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她想着哄她高兴。没注意到把角落里的付枕清也拍了进去。

只露了一个脑袋，却把她遥望着的一双眼睛暴露无遗。

对象自然是那位近几年炙手可热的新星——江逾白。

他没注意，拍完就一股脑的全部发给周沛优，眼睛离开手机后才发觉付枕清就在一楼站着，手上拿着电话，一脸落寞。

她吸了吸鼻子，推开李则均的手，红着一双眼看他，“她那么果断的一个人，我从来没见过她在一件事上反反复复犹犹豫豫那么久，她肯定心里还喜欢那个男人。”

“她心里肯定还装着那个人……”

“她不告诉我，你也不和我说。”

李则均打心底里佩服女人的直觉，一张照片就让她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周沛优又想起来付枕清最后那一句——“我挺好的”，越想越委屈，哭的越来越厉害，“你们都好好的，就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乱猜，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付枕清回雾水前有个男朋友，其他的一概不知，都瞒着她。气不过，她又补充道，“她不把我当朋友，你也不把我当女朋友，反正，反正我就是多余的那一个……”

“我就是气不过，你们有什么好瞒我的。”

“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怎么会有人瞎了眼，辜负付枕清。

这夜显得格外漫长。

付枕清和衣卧在床角，四周充斥着月光，暗淡的，无声的。清冷的白直冲冲地想要闯入她的心房，一探究竟，是不是真的如它的主人所说的那样，空空荡荡的。

周沛优刚刚的话点醒了她——你还好吗？

按照她的话术应该是发现了这位前男友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留下一句在付枕清看来无头无绪的关心。

这句不起眼的话奠定了付枕清在这段感情中的弱势地位。所有人一旦清楚了两方的人设就会潜意识下以为，两者分手，付枕清会留恋更多，牵挂更多。

她突然有些怀念江逾白还没出现在大众面前时的那段日子。

第一次见江俞白是大二做兼职，春寒乍暖的时候。

那天阳光极好，单穿件毛衣都可以。

因为周六下午要补一节有机实验课，所以付枕清把下午的家教调到了早上。

她提前给学生发了微信，等到了单元楼下，刚按下门禁电话大门就开了。

付枕清进去还没关上门，紧接着就有一个男生紧随着她进来了，还不忘道了声谢。付枕清有些诧异的盯着他，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这里的住户。

男生没注意她脸上的表情，径直走向电梯前按下按键。周末大清早的也没什么人，电梯门很快就开了。男生率先上去，手上还帮她按着开门键。

进去后看着男生已经按下的11楼的按键，和自己一个楼层。

邻居吗？

站在角落，电梯的四周映出两个人的人像，付枕清小心地观察着。身边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卫裤，脚上的白球鞋一尘不染，白得发亮。卫衣的帽子松松垮垮的罩在头上，头发似是没有吹干，被外面的寒风吹得有些硬挺。

他头瞥向另一边，整个身子抵在墙上，却站得很是挺拔。

电梯门上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眼睛生的十分好看。

付枕清这样想。

十一楼很快就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付枕清右拐按下门铃，向后一瞥发现男生正站在她身后。

楼道里的温度要高许多，镜片上不自觉地洇起白雾。

眼前模糊一片。

看不清楚，但似乎也对上了他的略带思索的目光。

雾蒙蒙中也能觉察到眼睛好看，人长得也好看。

付枕清又想。

听见开门的声音，付枕清收回目光转正身子。

央瓷打开门，热情的喊她，带着些许亲昵的称呼，“小老师。”

又越过她看向身后，“哥？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是央瓷的哥哥。

“小老师，这是我表哥，江逾白。”

付枕清冲着对方微微点头，自我介绍道，“付枕清。”

“你好。”

江逾白把右手上打包的早餐换在一只手上，有些匆忙的拉下头上卫衣的帽子。

付枕清随后随着央瓷进屋换下鞋子，又把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的摆上鞋架。

她在沙发上坐定，央瓷端过来一杯温水，她小声道谢。

来了很多次，付枕清还是有些放不开，言行里带着抹不掉的拘谨。央瓷倒是和她熟络很多，小姑娘相比她开朗许多，性子里多了几分男孩子的英气。

央瓷递完水，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对了，小老师，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的。”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跑回房间。

一直在玄关处的江逾白终于换好鞋走进屋。付枕清嘴里含着口温水，眼镜上挂着层水雾，眼前又是雾蒙蒙的。她冲男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男生好似没看见，什么也没表示，依然冷着一张脸回了里面的房间。

付枕清抿抿唇，心里只道这人不太好相处。

央瓷从屋里出来后，拉着付枕清看她运动会上拍的照片。

付枕清一张一张翻过，照片上的少男少女个个脸上都溢满了笑，不由得也弯起嘴角。

忽而一个黑衣少年映入眼眶，微垂着头，细碎的头发被风扬起，露出白净的额头，衬着眼角愈发深邃，似含着一汪水，波光粼粼的。

眼睛确实好看。

付枕清细细地看着，白茫茫的雾面似乎顷刻散尽，头脑中关于男生模糊的印象忽然清晰明确起来，刚刚的冷脸忽而跃然眼前。

央瓷见她在这张照片上停留的有些久，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看。

“我哥？怎么有他的照片？”

央瓷挑着右眉，一脸的疑惑。又转过头向她自言自语地解释道，“我哥整天在家待着没啥事，就让我拉着去我们学校运动会拍照去了。”央瓷又把照片塞回付枕清手中，“可能谁拿相机拍着玩的吧，我也没注意就连带着也打印出来了。”

付枕清继续翻看着后面的照片，三个人的合照。央瓷突然激动起来，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男孩子，“这是我们班班长，小老师，你看他长得好不好看。”

白净秀气挂的男孩子，和央瓷的哥哥有些像。站在央瓷的身边，带着克制又局促的笑，肤色要比平常男生白上许多。

不过付枕清却被央瓷另一旁的男生所吸引，留着利落的寸发，额前汗津津的，反着太阳光。看起来气喘吁吁的，双手撑在膝盖上半蹲着，毫无掩饰的冲着镜头大笑。

“我觉得，这个皮肤黑黑的男生更抓人眼球一点儿。”

央瓷听着这话，脸上突然蒙上一层绯红，眼神不自觉地躲闪，声音顿时降下去许多，“哪里抓人了。”

付枕清了然地微微一笑，绕过这个话题，继续翻看后面的照片。

不知何时，江逾白已经出了卧室，正站在厨房拿杯子给自己倒水，二人的自言自语皆清楚地传入耳际。

看着前面女生的背影，脱去厚厚的外套，身形更显清瘦，头发低低地盘着，窝在脖颈处。侧着脸，不时和央瓷说笑几句。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椭圆形的银色金属边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更显得温柔又得体。

挑了挑眉，脑子里细细地回想运动会那天所见过的男生，两人话里的主人公似乎对上了名号，舌尖不由得舔了舔后齿。

“央瓷。”

江俞白突然出声，吓得央瓷一哆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吓我一跳。”

他没理，自顾自地说，“你妈让你趁热把早饭赶紧吃了。”

一张脸又耷拉下来，冷得吓人，“要是让我知道你谈恋爱，我就告诉你妈。”

“打断你的腿。”

要说这个小插曲付枕清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就要从江逾白说起。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江逾白醋意大得很，但从不和她吵架，气急了就扔下一句，“我就知道你喜欢黑的呗。”

阴阳怪气，付枕清总是听着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