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向来一个人睡惯了，昨夜躺在床上，左躺右躺都不自在，耳边平乐的呼吸声更是时刻提醒着她两人共处一室的事实，让她如坐针毡，硬生生在屋内坐到后半夜撑不住才睡去。 第二日冯若醒来时，平乐已经不再屋内，冯若看见屋内放置了一盆清水，梳洗后走出屋内。 前院中亦无人，冯若听见正屋后传来声响。 她顺着声音走到后院，昨夜见到的老妇正拿着瓢给鸡撒米，平乐趁着母鸡啄食的功夫取出鸡窝内的两个鸡蛋。 老妇注意到冯若的身影，笑着对着冯若道“姑娘醒来了，我去做饭。” 老妇动作依旧风风火火，冯若与平乐在院中坐了不到两刻，老妇便端着菜招呼两人进屋吃饭。 桌上放着油炒菜心、茭白炒鸡蛋、白菜烧肉丝，典型的陵都风味，菜式简单却色香味十足。 三人落座后，老妇对两人道“你们快尝尝可吃得惯。” 冯若问道“不用等阿公吗？” “不用等，他下午才回来，我让他去镇上买些东西，过几日我们去给闺女送冬。” 送冬是陵都一带冬至的习俗，家中有出嫁不满一年的女儿的，逢冬至之时要送些冬令用物到女儿家。 此言一出，平乐与冯若都有些诧异，他们夫妇二人看着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不想女儿竟这般小，才出嫁。 老妇看见两人神色见怪不怪的解释道“我身子不好，儿女福薄。人过三十才得一儿一女。” “但我那一双儿女都很孝顺争气。”提起儿女老妇满是笑意。 饭桌上，冯若与平乐知晓了老妇一双儿女，小儿子机缘巧合接下了丹县县城一家客栈，如今生意红火，在丹县置地建屋，也多次想要接老夫妇二人进城，但两人都不愿离开老屋，就此作罢。女儿在家中客栈做活时识得一位随州的读书人，今年上半年嫁去了随州。 一顿饭吃完，老妇将桌子收拾干净，取来针线筐，一边进行手上活计一边看着天色对冯若道“你们先等等吧，这天色不对，若是被堵在路上便麻烦了。” 天空灰蒙蒙一片，不泻一丝阳光，是风雪的征兆。 此刻并不能分辨雪势大小，如果现在上路，雪势大则极有可能被困在路上。 冯若点头。 平乐也没什么异议。她的视线正被框内放着的一只做好的小虎头帽吸引，她轻轻摸着那顶小帽子。 老妇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那顶虎头帽上，声音都不自觉放轻许多“我女儿同我年轻时一样，体质弱了些，月前给我们来信说是遇见了位神医，只见她一眼观她面色便给出了方子，现在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她嫁去了随州，这次送冬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所以我就提前准备着孩子的衣物。” 平乐点头，随州对于这样一对守着老屋的老人来说，确实山高路远。 冯若也有所觉，昨夜这对夫妇之所以在听到她那编撰的原因后眼中含泪，只因他们日思夜想的女儿，也在远方。 “我帮您吧，小孩子的衣服我从前做过的。”平乐出声道。 冬至将至，老妇年迈两眼昏花，原本计划做的衣裳都还没做好，此刻听平乐这么说，很是高兴“那就麻烦姑娘了。” 冯若从来不知平乐还会穿针引线，她看着平乐的指尖灵巧的穿梭于布料间，将长长的针线串成紧密漂亮的针脚，有些惊奇。 “你的针线活做的真好，你家娃娃的衣服莫不是都过了你的手。”老妇做这些多年，亦是一眼看出平乐手艺的精巧，赞道。 平乐笑了笑作为回应，老妇看不出来，冯若却看出那笑容的勉强。 一个千娇万贵的公主手下错落有致的针脚不过都是平乐对那个未出世孩子的遗憾。 冯若转了话头“阿婆，您女儿说的那个神医，您知道在哪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在信中只提到那神医行踪不定，她也是好运遇上。” 冯若的声音难掩失落“好吧。” 三人在屋内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屋外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院中便积起了寸许的雪。 冯若无事可做，第一个注意到院外的飞雪，她们二人今日是走不成了“阿婆，要在您这再叨扰几日了。” “说什么叨扰，这里平日就我与你阿公两人，你们来了倒是不再冷清，多住两日我们反而高兴。” 莲儿自驸马手下捡回一条命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分外留意。 苏虞给她的手令让莲儿暂时获得了调动他手下之人的权利，莲儿将府中四角都安排上监视的人手，她则带着两个人守在苏虞的院落中。 昨夜竹影来找过她，带着一贯的目中无人，让莲儿告诉他准备怎么安排。最初莲儿并未多想，以为他是为苏虞将这件事交给自己而心含怨气，毕竟作为苏虞最信得过的人，他在府中颇有些地位。 可靠着这份差事救命的莲儿往深一想便觉不对，同样身为为奴仆，莲儿深知在主子养伤时该做什么，竹影的举动处处透着古怪。 是以她刻意留了心眼，悄悄蹲守在苏虞院落。 果然，苏虞房中灯灭后，竹影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房中，反而走出院中，一路向府中废园走去。 主子正养伤，他一个奴才不殷勤照顾驸马，跑去那里做什么。 莲儿带着身边的两人轻手轻脚的跟着竹影，月色下隐约能看出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什塞在院墙下。 莲儿对身边两人示意，两人立马上前制住竹影，莲儿取出竹影刚才藏在院墙的东西，是个一指大小的信筒。 莲儿心中松了一口气，悬着她命的差事多少有了交代，她连忙收好东西叫人押着竹影返回苏虞院中。 莲儿敲门后，惴惴不安听着屋内的动静。她拿不定苏虞的脾气，若非担心误事，她是绝对不敢打扰苏虞的。 好在屋内霎时亮起了灯，苏虞的声音听着很是平静“进来。” 莲儿轻舒一口气，将人带进苏虞房中，她低着头将信筒呈给苏虞“驸马，这是竹影刚才藏在废园的。” 竹影跪在一边，苏虞目光淡淡的从他面上扫过，将信纸取出。 “殿下恐有觉察，现已出府。”苏虞玩味的将纸上的内容读书，屋内的气温抖降，竹影起了一身冷汗。 “竹影啊，你倒是对苏家忠心。” 竹影忙为自己辩解“公子，这不是我本意。您信我，小的可是跟了您二十年的人啊，如若不是走投无路，小的又怎会如此啊，是苏大人用我娘的命要挟我，我被逼无奈下才为他们传递消息的。” 二十年主仆情分，莲儿偷偷看了苏虞一眼，他脸上带着倦意，眸光黑暗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动了动食指，对着竹影道“上前来。” 竹影颤抖着以跪姿挪到苏虞身前，苏虞猛地掐住他的脖颈“我不在乎你为何要给苏家传递消息，我只问你，殿下察觉了什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死亡的恐惧逼近竹影，他清楚自己逃不过去了，但是只要不说出苏家调换了苏虞给公主的药方，苏虞定会顾念从前二十年的主仆情谊留他一个全尸。 这个人，可怕至极，亦简单至极。 竹影艰难道“苏大人知道您给殿下下药的事，让我时刻注意着，小的自己猜想殿下此次逃出府，是因为知道了下药的事，这才...” 苏虞一把将竹影丢开，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他的伤处，他指着押来竹影的两人，气息不稳道“将他处理了。” 竹影被带了出去，苏虞闭眼深呼吸平复着伤痛，莲儿正准备退出去，被苏虞叫住“事做的不错，手令你便拿着，明日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找平乐。” 莲儿应是退了下去。在关门那刻，她抬头看了眼屋内，男人脸上的落寞清楚可见。 莲儿心有余悸的走出苏虞的院落，心中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从竹影身边走过，竹影叫住她。 “你以为我死了，公子放给你一点权，你就赢了？” 莲儿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她一本本分分的宫婢，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才是她的心愿。 什么狗屁权利，她从来都不想要。 竹影却突然放低了声音“莲儿，你可知苏大人对公主做了什么？” 莲儿脸色一变，立马转身。 竹影却挣脱控制，蛇蝎一般冰凉渗骨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公主不是患病，是中毒啊！公子每日交给你们的药包，早就被换成了剧毒。” 莲儿整个人面如死灰。 竹影笑到“记得守好这个秘密，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以公子对公主的感情，他会不会发疯杀了所有人，谁也说不定。” 带着可怖的真相比一无所知要更提心吊胆。 竹影似的不甘心，他就是要让莲儿害怕，让她手握权利却如临深渊。惊心胆战的活着是他留给莲儿的忠告。 竹影被押走了，莲儿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此事不管是由她亲口告诉苏虞还是苏虞日后发觉，她都没有任何活路。 不，是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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