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虽来历不明,行踪诡异,但现在可是帮了戚玦好大一个忙。 那小少年眼瞳黢黑,倒映着闪烁的火光,此刻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却见戚玦竟抄起个花瓶砸在墙上,花瓶瞬间四分五裂,而她只捡了块碎瓷,一下下划在自己的手臂和手腕上,直到两只袖子都斑驳地透出血来。 “姑娘你做什么!”琉翠惊声。 戚玦不语,又扯着巾幡和帷幔丢进着了火的棺材里,生怕那火不够大,她干脆将灯油都泼了进去,霎时间,火光接天,伴宁恒风光大葬。 “姑娘!” 那个小少年目睹一切,虽蒙着面,一声不吭,但戚玦可以感受到他的震惊。 有了戚玦的一番添柴加火,灵堂的大火很快窜上房梁,燃烧声噼里啪啦响着。 她看着那少年,大火的炙烤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瞧不大清楚他的模样,但还是真诚道:“多谢你了!只是我还不能走,能不能劳烦你带着我的侍女离开此处?” …… 天际泛白。 戚卓一身苍青色袍衫踏马而归,拇指上,还戴着枚嵌着墨玉的扳指,尤其精致,虽为武将,但却气度儒雅,倒有几分文臣风采。 他遥遥看见戚府的方向浓烟滚滚,清隽的眉目顿生惊色,挥鞭驱马匆匆而去。 身后数十将士见状,纷纷紧随其后。 可当他到家时,只见夜风呼号,大火吞噬着祠堂,摧枯拉朽一般,宛如地狱。 哗啦一声,残垣断壁煞如山倒,轰轰烈烈间,整个偏厅就只剩下一片火势汹涌的废墟。 再这么下去,只怕不光是祠堂,整个戚府,乃至整条街都要被牵连。 他带来的兵士立即加入灭火,火势终于稍有控制。 纷乱之中,他急切环顾四下。 “相公!” 终于,只听一声惊呼,一个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妇人,此刻头发散着,身上也只草草披了件宝蓝色的褙子,此刻已是惊惶不已。 他拉住妇人染着蔻丹指甲的手:“夫人与孩子们可都还平安?” 闻言,戚夫人已经煞白的脸上闪过一瞬心虚:“都……都还好。” “可有人被困在祠堂之中?” 戚夫人的眼底微微一晃,一瞬间的挣扎后,她道:“夜深人静,并无人在其中。” 戚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他温声宽慰:“夫人别怕。” 戚夫人这才红着眼圈点头。二人怜我怜卿了一阵,却听得一个声音嘶声哭喊:“将军!将军救命!” 戚卓回身看去,却见几个丫头婆子正拉着个涕泗横流的小侍女,那侍女头发凌乱,满脸黢黑,火把映照下,他定睛看了片刻,才认出人来:“你是琉翠?” 见琉翠居然活着出来了,戚夫人的神色登时闪过一瞬的惊慌,她责声:“这般言行无状的像什么样?也不怕冲撞了将军?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快打发了!” 婆子们闻言,就要去捂琉翠的嘴将人拖走,却被她猝不及防咬了手,琉翠也不顾被拖拽着,只嘶声喊着:“将军救命!姑娘还在里面!” “什么!?” 戚卓面色一变,当即就要冲进去救人。 只是,祠堂偏厅早已垮塌,化作一片焦土,哪里还有什么人呢?又哪里还能寻得一个活人呢? 熊熊大火,烧得残垣断壁噼里啪啦迸裂,他愣愣看着,眉头痛苦至极地攒起,双目空洞似骤然被人抽走三魂两魄。 蓦然,他竭声:“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这厢。 大火把所有人都吸引去了偏厅,没人注意到,祠堂正厅,房梁上,有两道人影藏匿于阴影之中。 戚玦抱着梁柱,不远处的火光下,只能看见她爹戚卓厉声呼号的身影。 她却没有太多波澜,只是静静看着,末了,反倒淡淡嗤了声:“自我出生起便一次没来看过,今时今日倒是第一次知道父亲原来这般关心我。” 她虽为忠武将军之女,出身却并不磊落,她娘没有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甚至连个妾礼都没有。 只是一个阅人无数的娼女,遇上个始乱终弃的浪子,生了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然后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的烂俗故事。 如果不是当初的风流轶事闹得人尽皆知,戚卓也不会为面子,在她娘死后大发慈悲把她接进门来。 只不过空有个父女名头,心里到底还是没什么情分的。都说“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戚卓明知她的处境,出征前却连半个能看顾她的亲信都不曾留下,若非如此,她今日也不至于险些丧命。 察觉到戚玦的情绪,那少年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戚玦侧首,正对上黑暗里,少年璨如星辰的双眸倒映着不远处的火光,恍然间若静影沉璧。 戚玦却撇嘴笑了笑,腿在房梁上不自然地晃荡着:“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小少年不知在想什么,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似想说什么,但还是选择了保持缄默。 戚玦不知晓他是谁,但应当是个不坏的人吧,救了她的命,还用过人的轻功带着她躲到房梁上。 就在她失神的片刻间,戚卓的人已然将偏厅废墟的火扑灭了大半,此刻正泼着水,以防火势复燃。 戚玦放缓了呼吸,仔细听他们那边的动静。 戚卓背对着这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本就不怒自威的声音,此刻凛冽得让人害怕:“琉翠,你们姑娘为何会深夜在祠堂?” 琉翠挣开了那些扭着她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是被夫人关进去的!火起得突然,姑娘又被打伤了,根本没机会逃出来!” “打伤?”戚卓不可置信。 “胡言乱语!”没等琉翠回答,戚夫人便厉声喝止,她身形一晃,略显颤抖的肩膀,让戚玦都看出来了她此刻淋漓尽致的惊慌。 倏然,戚玦看见戚卓抓住了戚夫人的手腕:“夫人,说实话。” 似是急于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忿然作色:“……相公这是在质问我?难不成相公怀疑我故意害死了你的好女儿不成?” 或许是戚卓也无法在生死之事上对自己的发妻妄下断语,他定下心后,松开了戚夫人的手腕,他的声音压抑着愠怒:“既非夫人所为,一个女儿家,又何故深夜孤身进祠堂?” “我如何知晓!”恼羞成怒般,戚夫人道:“你带回来的人,我又如何知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相公要为奴才的一面之词疑心我吗?要我说是这刁奴没照看好主子,主子葬身火海,奴婢却活着出来了,为了掩盖自身失职,便攀咬主母,着实可恶至极,便是打死也不为过!” 为了将事情推得干净,戚夫人可以说是义愤填膺,振振有词,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伯父!” 二人正僵持着,却见戚夫人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中,一个身量纤瘦的女子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戚玦蹙眉:是宁婉娴。 她声音宛转,如泣如诉:“伯父,婉娴或许知晓为何五姑娘为何会深夜在此。” 戚卓到了此时此刻才注意到宁婉娴在场,也才注意到她此刻身上竟穿着素服:“婉娴?你……怎穿成这般模样?” 不问还好,经此一问,宁婉娴的哭声愈发悲切,单薄的肩膀哭得起起伏伏:“戚伯父,我爹爹他……他去了!” “你父亲……去了?!你说的可当真?”戚卓愕然,片刻之后,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正是昨日!”她哭声悲切:“昨日薄暮,我本熬了药给父亲送去,可回到莺时院的时候,父亲他……他就已经咽气了!伯母仁慈,将父亲的棺椁安置在祠堂中,可……现在怕是已经尸骨无存!” 戚玦啧啧,若非她在房梁上站不稳,此刻简直想站起了给宁婉娴鼓掌。 方才打她的时候力拔山兮气盖世,此刻装什么弱柳扶风小娘子? 戚玦此刻都能想到宁婉娴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这两个人,定然是要将今晚的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只要能证明她死得自作自受,她们俩便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只听宁婉娴哽咽道:“其实这些日子,父亲气色已然见好,只是……我不知何时惹了五姑娘不快,昨日傍晚婉娴从厨房捧了煎好的药回去,途中遇见五姑娘,起了几句口舌之争,可五姑娘就将婉娴的药砸了,婉娴怕耽搁了父亲服药,便只能再去熬一碗,可煎药最费工夫,等婉娴熬好药的时候……父亲已然咽气!” 宁婉娴泣涕不止,哭声孱孱,教人心碎:“想来是婉娴气上心头,话说重了,教得五姑娘心怀有愧,便深夜前去祭奠父亲……都是婉娴的错!若非婉娴非要和五姑娘计较,也不会触怒了她,也不会害死父亲,更不至于让五姑娘命丧祠堂!一切都是婉娴的错,若伯父与伯母要为此伤了情分,婉娴宁可被逐出去,再不回来!” 戚玦看得已然叹服,不过瞬息之间便能编出这么多瞎话,如此本事还困在宅院里作甚?放在戏班里,茶楼中,都是名扬天下角儿。 此情此景,戚夫人冷哼一声:“婉娴养在你我膝下多年,她的性子相公是知道的,难不成相公不信她,要信个外面来的丫头?” 宁婉娴哭得凄恻不已,却又坚定无比:“若能消解伯父对伯母的疑心,婉娴宁可一死!” 戚夫人已然动容,她搀着宁婉娴起身,替她擦拭脸上泪痕,二人心照不宣地上演着上慈下孝的戏码。 戚夫人亦是万分委屈:“今日若非她无端生事,婉娴也不至于年幼丧父。至于走水更是意外,谁又能预料?若非戚玦身死,如今该受罚的便是她,戚玦自作自受,天理难容,难不成相公到了现在还要偏心么?” 戚卓语塞,恍然间,竟一时不知该怪谁了。 戚玦猜的不错,若是她真死在火里了,整件事情便由得那二人说了算了。 这个时候把罪责推给一个死人才是最明智的,毕竟——死人可不会说话。 可她怎么会让她们如愿呢?她偏要等这些人把谎话编得无可挑剔,再一举戳破。 “这位朋友。”戚玦收起眼底的戾色,回首莞尔一笑,朝他伸出手:“劳烦你带我下去吧。” 看了这么久的戏,她这个死人也该开口说话了。 那小少年愣了愣,视线在她带着血污的手上停留了须臾,而后,在她的手臂上寻了个没受伤的地方攥着。 瞬息之间,戚玦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而后缓缓落地。 “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落地后,她鞠身一礼,视线飞快地瞟向正厅外戚卓几人的方向,警惕不已。 “只是我如今被麻烦事缠上了,不能送你出去,想来你既能潜进来,定也有法子离开戚府,便不送你了,望这位朋友多加小心……” 戚玦蓦然回头,却见自己身后的位置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还真是……神出鬼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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