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捏着角弓,出了营帐,为了掩人耳目,一路沿着荒无人烟的僻静小道东躲西藏。 距离高檀的营帐不远,是马厩,马厩旁有一片小林。 虽然冬日枯枝,无树叶遮掩,但是夜中黑暗,所有的人都在围着篝火作乐,此处远离中心地带,寂然无声,喧嚣隔了夜色,小道幽幽静静。 顾淼脑中昏昏,耳边只听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此地最宜伏击,此时她仅凭冲动行事,根本没想好,她该怎么样才能把高檀引到此地。 她将角弓挽在手臂上,手脚并用地先爬上了马厩旁的枯树。 站得稍微高了一些,远处篝火燃气的火苗与黑烟,遥遥可见。 可是这里,根本看不清高檀的位置,人影晃来晃去,她并没有看见高檀的身影。 酒气愈发上涌,顾淼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打算先从枝干爬下去。 恰在此时,一道人影,远远地,却从西面的小道走来。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身上穿着寻常军士的黑袍,可是他的头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是高檀! 顾淼麻利地蹲回了原本的树杈,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夜色里。 她的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高檀,是你上赶着来的! 她手中一转,角弓已被握在左手,右手拉弓。 细长的弦紧紧地崩在她的扳指前。 箭头泛着冷光,如此不远不近的距离,顾淼有把握,百发百中,并且,射中他的大腿,或是手臂,只需一箭,她尚且来得及全身而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也无须流太多的血,他所立的地方离篝火不远,他只需高声呼喊几声,再折返几步,便能被人瞧见。 万无一失。 顾淼再度拉紧了弓弦,目之所及,是高檀的手臂,左手臂。 夜中凄冷,可他穿得单薄,黑袍清晰地勾勒出他手臂的所在。 只需一箭。 箭在弦上,箭尖却忽而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她的双手不禁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没用!不该喝那么多酒! 顾淼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双手稍定。 她再度绷紧了弦,她的动作轻缓,夜色中几乎听不到任何旁的声音,除了高檀的脚步声和她稍稍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顾淼立刻屏住了呼吸。 高檀向着马厩的方向越走越近,微弱的火光已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他的身影漆黑一团,迈进了暗处。 不能再犹豫了! 居高临下,时不再来! 她闭了闭眼,扳指将要移动,耳边却听另一道极快的脚步声传来。 顾淼一顿,随即收起了弓弦。 另一个人影匆匆追了上来。 他们的声音细碎,顾淼竖起耳朵,听了个朦朦胧胧。 “高檀兄!”是个陌生的声音,他的脸庞隐在暗处,身上穿着邺城大营的军服。 来人的个头不高,仿佛是个年轻的新兵。 高檀的身影顿住,他微侧了身,只问:“你打听到了么?” 打听?打听什么?高檀果然居心叵测! 两人离马厩不远,声音低沉压抑。 顾淼着急地想探身,可是她不敢乱动,生怕闹出动静来,只能焦急地盯着黑黢黢的两个身影。 另一人答得很快:“没有,你说的‘三水’,军中确实没有唤作此名的人。” 顾淼惊得倒吸了一口气,手中一抖,角弓险些要落,又被她险险握住,角弓碰到枝干,发出细碎的一声轻响。 高檀的身影仿佛微微一转,朝她的方向望来。 顾淼再度屏住了呼吸。 高檀是在找她?是在打听‘三水’? 三水为淼。 顾闯给她取了顾淼这个名字,是当年算命的说她,命中缺水。 邺城军中此时只知‘顾远’,无人知晓顾淼。 顾淼脑中嗡嗡乱响,他在找我? 他为什么要找我? 对了,是因为,是因为从前她寄给他的书信! 顾淼脸颊陡然热了起来,惛惛酒意更是汹涌上头。 时隔多年,她居然还记得她给高檀写过的书信内容:见公子惊若天人,玉树焚风。 好一个玉树焚风! 她犹记得彼时,高檀问她,为何是玉树焚风,她振振有词,答说,当然是因为我一见你,便觉口干舌燥,宛如焚风拂面,当然是玉树焚风。 好一个三水。 顾淼想罢,脸上滚烫,恨不能再重头再来,她根本不会再给他寄什么书信。 她羞愤难当,可不远处的高檀却未再答话,他仿佛微低了身,对另一道人影附耳低语几句,那人只是颔首,便又跑远了。 他察觉到有人了么?为何要附耳说话? 顾淼紧张了起来,待另一道人影远去,高檀果然转过了身来。 他仰头,径直朝她的所处望来,即便有夜色遮掩,顾淼依旧觉得无所遁形。 她慌张地挽起了弓,紧绷的弓弦紧紧地贴上了她的扳指。 酒意的晕眩来势汹汹,她头晕目眩了一瞬,她的右手抖了抖,细弦擦过兽骨扳指,弹出一声短促的疾响。 短箭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朝树下而去。 高檀耳边听得一声风动。 目之所及,唯见一小团黑影从天而降,烈烈风响。 他凭直觉,偏头一闪,躲开了致命处。冰凉的铁器险险擦过他的额际,继而贯入了他身侧的树干,发出‘咚’一声闷响,足见其力道。 什么人? 高檀顺着铁箭来处望去,马厩旁的树丛暗无烛火,枯枝交错,惶惶像是有个人影,却又不像有人。 高檀闻到了一股铁锈的涩味,他抬手摸了摸额角,摸到了一点滑腻的血迹。 什么人要伤他? 是伤他,还是杀他? 是高橫的人?还是顾闯…… 顾淼登时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她仿佛射中他了,她射中高檀了! 现在该怎么办? 顾淼害怕高檀再往前走来,他若是再往前多走数步,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能看见她躲藏在暗影里,他就能看见她! 怎么办? 顾淼一瞬间有些后悔,她不该那么冲动行事,都是喝酒误事。 她紧张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檀,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抬手,似乎擦了擦颊边的血迹。 顾淼的心跳快了两分,却见高檀忽而转过了身去。 他没有再往马厩的方向走近,而是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顾淼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等到高檀的背影渐远,她忙不迭地从树上爬了下来,不忘朝前疾步,拔下了定在树干上的铁箭。 直到一口气跑回了营帐,她的心跳仍然极快。 她刚才射中高檀了,他应该受伤了。 他,他会走么? 他会知难而退,回湖阳么? 他,他伤得重么? 顾淼烦躁地躺回了木板床,左思右想,想了好一阵。 帐外的欢声笑语,隔着帘子,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隔天一早,顾淼醒来后,头疼脑涨,帐外的鼓声响过几轮,是操练的时间了。 对了,高檀! 她昨晚好像射中了高檀! 模模糊糊的印象涌上脑海,顾淼慌忙地梳洗了一番,往校场飞奔而去,可刚走到一半,却见脚步匆匆的齐良迎面而来,似乎是往中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齐大人!”顾淼急忙叫住了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心惊肉跳,难道他们知道高檀受伤了? 齐良见到顾淼的焦急神色,先是一愣,继而叹道:“高檀公子中毒了,如今昏迷不醒。” “中毒了!”顾淼惊得扬声道,转而又压低了声调,“他怎么会中毒了?怎么中的毒?” 他不是被她的箭射中了么?怎么会中毒?她的箭上又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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