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 随着耳畔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妧缓缓睁开眼睛,此刻她头有些晕乎乎的,直到看到眼前熟悉的帷幔,上面的五彩如意纹流苏,她眼睛一凝,猛地清醒了过来。 见自家郡主这副神色,豆蔻轻笑一声,拿了早就浸好的帕子递上前,“郡主,奴婢就说昨个儿您不该贪杯的,看吧,这会儿头该昏昏沉沉的吧。” 想到刚刚自家郡主见着自己时,竟有些怔怔没回过神的样子,豆蔻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姜妧却是暗暗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她知道自己重生了,否则自己怎么会回到自幼就住着的宫中,豆蔻眼中怎会重新恢复澄澈和明亮。 服侍着姜妧洗漱的豆蔻虽也觉自家郡主今个儿有些不一样,可她也没多想,只当郡主昨个儿没睡好,温柔道:“郡主,半个时辰前,安国公夫人入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这会儿该是正陪着太后娘娘吃茶呢。您要过去吗?” “若您还是觉着身子不舒服,奴婢便差人给太后娘娘传句话,想来安国公夫人也不会怪您的。” 豆蔻自幼就跟在自家郡主身边,这些年,自家郡主和安国公夫人这个表舅母,情分深厚,说句僭越的话,两人站在一起,比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时,更似母女呢。 想到这些,豆蔻不免又想到了德昭长公主殿下做的荒唐事,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 她丝毫没注意到,姜妧听她提及安国公夫人时,陡然变冷的眼色。 “表舅母也有些日子未入宫了吧,她这些日子忙着张罗澜姐姐的婚事,该是操劳坏了。” 姜妧口中的澜姐姐正是安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姑娘,叫如今的安国公夫人一声姨母。因着她和姜妧年岁差不多,又是太后的侄孙女,所以自幼便是姜妧最好的朋友。 可上一世,她却是那样的结局。嫁入怀恩侯府后,怀恩侯世子宠妾灭妻,后来怀恩侯世子又接了外室子回府。而等到安国公府被抄家,澜姐姐的结局可想而知了,只怕不会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姜妧更是记起上一世怀恩侯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时,表舅舅和表哥们都在外头征战,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由安国公夫人做主。当时安国公夫人竟不肯替澜姐姐做主,甚至不肯让澜姐姐和离。 当时她还说,“这世间又哪有真正的痴情人,你既已嫁入怀恩侯府,断不能做出和离之事的。毕竟这古往今来,没哪个和离的女子,再有好的姻缘的。” 姜妧听到她竟是这样的态度时,也有些微微动怒的。她知道安国公夫人这话说的不假,毕竟真正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遇而不可求。 可重生一世,姜妧却只看到了安国公夫人的自私,她哪里是为澜姐姐着想,她只是为了自己的贤名,不想让澜姐姐做出和离这种在她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情。 琢磨着郡主似乎有些意有所指的话,豆蔻才突觉有些不对劲,她也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感觉自家郡主这话像是话里又有话似的。 可怎么会呢? 郡主最是喜欢安国公夫人的,更别提这几年慈宁宫私底下早有传言说,太后娘娘准备把自家郡主指给安国公世子爷呢。 如此一来,郡主和安国公夫人日后的关系便更进一步了。 看着她眼中的疑惑,姜妧却没再多说什么,吩咐她侍奉自己梳妆打扮,就往太后屋里去了。 慈宁宫西暖阁里,李太后正和安国公夫人聊着自己那侄孙女的婚事。 “这世间过的是真快,一转眼,澜姐儿都要出嫁了。” 一旁,安国公夫人听着李太后这番话,附和道:“可不是,这等澜姐儿出嫁了,太后娘娘该是要给郡主相看婚事了。” 这两年,早有传闻说,太后娘娘已有意把郡主指给安国公世子。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并未放到明面儿上说。便是和安国公夫人,也未肯给一句准话的。 对此,安国公夫人的心情其实是很复杂的。 她嫁入安国公府之后,只育有一女,府中长房的两个哥儿,都是她已故的嫡姐所出,她待这两个继子表面上视若己出,实则却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外人知道她接替已故的嫡姐嫁入安国公府,是一桩美事。可只有她知道,她的心上人即便这些年过去了,也只有那个人罢了。那个当年投靠甄家,在甄家族学中读书的远方表哥魏行。 可魏行苦读多年,如今不过领着一个户部给事中的职位,囊中羞涩,连平日里拿去孝敬的钱都没几个。 安国公夫人看着如何能不心疼,这些年没少暗中放印子钱,补贴自己那老相好。 所以,对于安国公世子的婚事,她又如何能不上心。如今安国公老夫人不管事,只养养花弄弄草。这阖府的事情皆由她掌控。可这世子爷有了世子夫人,这怕是就不一样了。 尤其若娶了郡主入府,虽说她也觉着郡主是个不学无术的,即便让她执掌中馈,断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可她还是有些担心,就依着太后娘娘对郡主的宠爱,即便郡主不会,太后娘娘只怕要亲自指派自己身边的贴身嬷嬷随郡主入府,从旁协理一切事宜的。 想到若这几个嬷嬷入府,那自己这些年做的那些肮脏事怕是要瞒不住的,安国公夫人就不由后背一阵凉飕飕的。 也因此,她方才才敢借着李澜的婚事,状似无意的提及了姜妧婚配的事情。 可没等到太后开口,却听外头宫女的请安声,“奴婢给郡主请安。” 说话间,便见姜妧缓步走了进来。 这往日里,姜妧给太后请安之后,必是要粘着安国公夫人说会儿话的,可今日,她只乖巧的给太后请了安,竟然就倨傲的坐在了太后身旁,愣是连一个正经眼神都未给自己。 安国公夫人心下疑惑,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是豆蔻看安国公夫人尴尬的样子,再想想自家郡主这样做,确实有些失礼,忙开口道:“太后娘娘,郡主昨个儿让奴婢们拿了做好的果酒出来,不免有些贪杯,现在怕是头还有些痛呢。” 这话一出口,太后果然便提了心,忙伸手探了探外孙女的额头,见没有发、热,佯装低叱她道:“哀家知道这些宫女没一个能管束得你,可你这般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若真有个什么不好,你让哀家怎么活。” 李太后膝下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外孙女,这些年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偏偏,对于这视若掌上明珠的外孙女,她是骂也骂不得,罚也罚不得。 姜妧难得再次见到外祖母,再想到上一世外祖母竟落得那样的死不瞑目,她没忍住猛地就抱紧了外祖母,喃喃道:“外祖母,妧儿知道错了,日后再不会让外祖母担心了。” 被外孙女紧紧抱着,李太后只当她还像小孩子似的和自己撒娇,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旁,安国公夫人故作打趣道:“郡主得太后娘娘这般宠爱,这哪家公子能娶了郡主,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安国公夫人犹自不死心的想探探李太后的口风。 可她这话才刚出口,却见姜妧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虽还和往日里一样笑意盈盈的,可安国公夫人愣是觉着哪里不一样了,让她不免有些拘谨起来。 可怎么会呢? 这姜妧是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的。不过一个被太后宠坏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这些年,她早已把这小丫头笼络手中,她怎么会有些怵这丫头的目光呢? 不,不会的。肯定是自己因着试探太后的口风,变得有些紧张兮兮罢了。 姜妧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安国公夫人,她仔细的回想着,上一世,是否也有同样的场景,安国公夫人是否也曾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外祖母的口风,是否这样害怕自己嫁入安国公府。 想来是有的吧,想到自己上一世和太子醉酒被人发现,首先冲进来的竟然是安国公夫人,姜妧更是眼神一凌,若自己没有猜错,上一世,这安国公夫人也参与算计自己的事情中去了。 心中恨意陡然袭来,可姜妧不想让外祖母担心,此刻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恨意,看着安国公夫人,转开话题道:“表舅母,澜姐姐今日怎么没随您入宫来?” 一边说着,姜妧的视线落在了乖巧的站在安国公夫人身后的李幼姝身上。 这李幼姝便是安国公夫人的女儿,这些年,安国公夫人膝下唯有这一女。 上一世,姜妧只觉着这李幼姝乖巧懂事,每每入宫来,也都是乖巧的跟在安国公夫人后面,丝毫不敢抢了李澜的风头。 可重生一世的姜妧却不这么想,安国公夫人做了那么多的肮脏事,她这唯一的女儿,很大可能是参和其中的。 否则,两人朝夕相处,安国公夫人不可能瞒得死死的。 这样想着,姜妧的目光更多了些嘲讽。 安国公夫人听着这话,愈发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总觉着郡主这话像是在指责她抬举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拦着李澜入宫一样。 她忙解释道:“郡主,你澜姐姐近些日子拘在屋里做女红,又有教导嬷嬷教导礼仪呢。” 没等安国公夫人再说些什么,姜妧却是动怒了,面上露出几分愠怒和倨傲道:“做女红也就罢了,那怀恩侯府算什么东西,还敢让教导嬷嬷教导澜姐姐礼仪?” 姜妧自然知道这教导嬷嬷不可能是怀恩侯府请的,她这样说,便是故意发作安国公夫人,暗指她苛责自己的继女。 安国公夫人陡然见顶了这样的罪名,脸色越发苍白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对着太后道:\"娘娘,妾身哪敢故意拘着澜姐儿,只是这历来女子出嫁,规矩多,妾身也只是想做的周全罢了。断不敢有别的心思的。\" 李太后也未想到,外孙女竟然今日会突然为难起安国公夫人来,只是此刻她心下虽有疑惑,却也不好细问外孙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缓和气氛道:“好了,起来吧。要哀家说,你便是太小心谨慎了些,妧姐儿说的不错,那怀恩侯世子娶了澜丫头也算是高攀了,哪里还有我们澜丫头上赶着的道理。” 对于自己这侄孙女和怀恩侯世子的婚事,因着是两家自幼就定下的婚约,这老怀恩侯在世时,还曾有救过安国公,所以李太后也未觉有什么不妥。 虽那怀恩侯世子如今不过在户部领一个闲差,可有自己在,澜姐儿嫁过去侯,断也受不了任何委屈的。 安国公夫人哪里听不出太后言语间的训斥,她不觉有几分委屈。 这些年,她贤名在外,太后娘娘更是对她满意的很。可今日,却因着姜妧几句话,有了训斥她的意思。 可此刻,她面儿上也不敢流露出委屈来,只连连请罪道:“娘娘教训的是。” 因着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脸多留,又吃了半盏茶,就退下了。 太后也疑惑外孙女今日反常的举动,想着和外孙女说些体己话,就也没留安国公夫人。 等到安国公夫人离开,太后终于开口问姜妧道:“妧儿,你往日里不是最粘着你表舅母吗?今日怎这般不待见她的样子。” 太后在宫里这么些年,见了那么多起起伏伏,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哪里会瞧不出外孙女的异常。 她素是宠爱姜妧,她也看得出这安国公夫人待姜妧也是极好的,可若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安国公夫人让姜妧受了委屈,她是断断不会接受的。 再想起方才安国公夫人两次试探姜妧婚配的事情,太后更是蹙了眉,暗自琢磨着,这安国公夫人难不成对安国公世子和姜妧的婚事有什么不满。而这样的态度让姜妧察觉到了。 想到这些,太后不免有些动怒。她这样宠爱姜妧,且不说这婚配的事情她还未真的松口,还未弄到台面上去,即便是真的,安国公夫人算什么身份,敢瞧不上自家外孙女。 看着外祖母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姜妧哪里不知道外祖母在想什么,可她这个时候又不可能告诉外祖母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毕竟这怪力乱神之说,即便是外祖母,怕也不会相信自己,只担心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缠着了。 这样想着,姜妧撒娇的抱着外祖母的胳膊,娇声道:“外祖母,妧儿哪里会对表舅母有什么不满。只是不想让表舅母这样拘着澜姐姐罢了。” 李太后只当她小孩子心性,想见李澜了,只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奈道:“你呀,既然这么想见你澜姐姐,那哀家便让人宣她入宫来。” 姜妧既然重生一世,那肯定是要拦着李澜嫁给怀恩侯世子的,所以愈发得寸进尺道:“那外祖母便让澜姐姐多陪我住些日子吧。” 李太后听她这孩子气的话,不由更是笑出声,“你呀,这般孩子气,日后也不知哪样的人家能容你这样任性。” 李太后原是一句感慨的话,可说完后,她却还是上了心。 这些年,她私心是想着把外孙女嫁到李家去的。有自己在,有他那表舅宠着,安国公夫人也不是什么不好相与的,就没比这更好的婚配了。 可今日看外孙女陡然发作安国公夫人,她却得好好想想了。这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的,外孙女又是这样的性子,安国公府的男人又经常出征在外,外孙女若是嫁过去,这小夫妻两经常分离,这也不妥的。 姜妧却不知外祖母在想什么,此刻,她紧紧抱着外祖母,却是润湿、了眼角。 外祖母这样宠着自己,她这一世断不能让外祖母含恨而终的。 而眼前,便有一桩大事急需解决。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让外祖母颜面扫地。这事便出在五日后,皇舅舅的寿宴上,。 那日皇舅舅瞧着脸色有些不好。 可皇舅舅为何脸色不好,明里暗里的人都清楚的。他这些年沉迷美、色,沉迷丹、药,两年前更是出宫住在了颐春园,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身子都被美、色和丹、药掏空了。 可那日寿宴上,他竟说自己连日里梦到了自己的生母。 皇舅舅并非外祖母亲生,生母当年不过是外祖母宫里的一个宫女,这宫女更是生下他就去了。 所以皇舅舅的玉蝶自幼就记在外祖母名下。 当年若没有外祖母的支持,没有安国公府的支持,他也难以顺利荣登大宝的。 而等到他登基,没等他开口,外祖母便做主让他封了他已故的生母,给了她端惠皇太后的谥号,还大封了他的母族为信安侯府。 可偏偏,他竟不知感恩。寿辰上说什么连日梦到生母,夜不能寐,信安侯还有那些揣摩圣心行事的朝臣们,竟在寿宴上逼着外祖母允端惠皇太后搬进帝陵,和百年后的外祖母同伴先帝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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