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讶奇：“你们认识？”
“认识，有□□年了吧，我和她在澳大利亚珀斯北部的一座小镇打过工，陈先生，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啊。”
陈实不悦：“请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骗？”
“陈先生，我也是看在你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对我们又很好的份上，才说这些的，不然我图什么呢？你还不知道吧，她做过那种事。”
□□年前的澳大利亚珀斯，兼具现代发达设施和清新乡野风情于一体，被一条蜿蜒流淌的天鹅湖分成两部分，也是黑天鹅的栖息地，有“黑天鹅城”之称，然而都市的繁华和外来务工的人们无关，他们长年累月地蜗居在一家臭气熏天的屠宰场地下宿舍，忍受着漫长炎热的夏日和潮湿阴暗的居住环境，每天睁开眼的工作就是屠宰、剔骨、分割和包装，一年四季都没走出去过，也没好好感受过这片广袤的异域美景。
就是在这座地广人稀的城市一隅，小关和刚满十八岁的焉莱成了舍友。
他们都是跟着叫戴从生的包工头来的，小关是两年前的第一批，为供两个弟弟读书，辞了老家的公交车票务员工作，来到这里的，焉莱是第二批，一起来的有四五十个人，都是壮劳力的男女，来自全国各地。
听说焉莱是辍了学来的，还是辍的大学，有人为她遗憾，明明咬咬牙就能撑过去的，却要来做苦力，也有习以为常的，毕竟有些事要遇上了，就是寸步难行，但依小关的观感，焉莱应该没经历多大的事，因为她总是笑呵呵的，他们的工作量很大，有些男的都吃不消，但她就像有使不完的劲，每天下了晚班，还会去距屠宰场□□公里外，小镇中心的一家宠物店兼职。
不出一个月，她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磨得满是泡，还烂了几块，但她超人一样，还是到处问兼职的机会，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排满。
小关让她别太拼了：“钱是赚不完的，但身体坏了是不可逆的。”
焉莱用从通风口里透出来的一点儿阳光晒内裤：“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来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小关自此不再多管闲事。
焉莱的心态，是大多数异乡务工者的写照，背井离乡，就是为了多挣钱。
来之前，中介把在澳大利亚务工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但真正来到这儿，被中介和包工头抽完提成和以各种理由克扣掉一部分薪水后，结余有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比国内赚得多些，而且他们吃住在场里，也没有额外花销，总能攒到钱。
在小关的印象里，老戴老奸巨猾，一张嘴上了弹簧，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活，有人打听过，他拿的抽成比别的包工头都要多，但因为路子广，有接不完的活，很多人还是愿意跟他。
老戴对人也不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唯有对焉莱是不同的，对别人是横眉冷对，看到焉莱就喜笑颜开，生病了给她卖药，受伤了带她看医生，发工钱的时候，还会悄默默将她带到一旁，几乎把她那份全额交还，从不多扣一毛钱。
焉莱懂得知恩图报的，会给老戴打扫房间，洗衣做饭，还会在晚上走进老戴的房间，短则十几分钟，长则一个多小时，有人打趣老戴老牛吃嫩草，老戴火冒三丈，骂别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想龌龊事，他那是风湿腿犯了，让焉莱替他按摩。
但别人都不信，小关也不信，那种事嘛，孤男寡女，再正常不过。
有天晚上，小关算着到手的钱，刨完弟弟们的学费，剩下的买几包卫生巾都够呛，于是就问在对过躺着的焉莱，跟老焉睡一晚多少钱，多的话她也去睡。
焉莱瞪了瞪她，耷拉下脸，没睡过，想知道自己去睡呗。
小关乐呵呵笑得更欢了，吃醋了吧，怕男人被抢走了，玩腻了，甩了她。
焉莱猛地跳下来，他妈的有病吧，一肚子男娼女盗，老鸨转世吗？
呵，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竟敢来骂她，读书会几个词了不起吗？敢做不敢当吗？没瞎的谁不知道她那些事，小关也不惯着她，薅着头发就把人拽到了地上，骑到身上一顿暴揍。
焉莱再灵巧，在五大三粗的小关面前，也只有偃旗息鼓的份。
那会正是晚餐时间，纷杂的吵闹声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纷纷来围观，其中还有几位本地监工，不但不劝架，还嚷嚷着看热闹，然后看到焉莱的头发被薅掉几把，脸被挠得满脸血，长袖也被扒了下来，只剩一件内衣摇摇晃晃，分秒可能掉落，就更亢奋了，一边倒地为小关助威。
小关抱着将焉莱打服的决心，对上来劝架的人视如敝屣，别人怕焉莱，她不怕，然后扯着焉莱的头发，拽着焉莱的内衣带子，问她究竟是不是烂货，然后还兴致勃勃地数起了数，如果焉莱不说，那就数到十就放手，让大家评判。
在小关数到九时，焉莱屈服了，面无血色地将按在泥土的脸转向一旁，低声细语，是，她是烂货。
小关戏谑心起，大点声啊，没吃饭嘛。
焉莱扯着嗓子喊，是，她是烂货！
小关得意洋洋地站起来，踢了一脚焉莱，平身吧，烂货！
那天晚上，众人都以为遭此变故的焉莱会大哭一场，或是想不开做傻事，有几位年长的女人还特意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但焉莱气定神闲，仍是兢兢业业地忙活着，倒是从外面回来的老戴听了此事，目眦尽裂，冲到小关做工的车间，噼噼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还连夜为焉莱调了宿舍。
临走的时候，外面的人听到了老戴的怒吼，以后焉莱就是他的女人，谁敢再碰她一指头，手给他们剁了，杀鸡骇猴地震慑完，又苦口婆心地劝焉莱，就跟着他了怎么啦？等回国了天各一方，谁认得谁，而且跟着他，这些活都不用她干，谁会跟钱过不去。
但焉莱从头至尾没吭声，小关和工友们推断，焉莱打的如意算盘是暗着来行，明着来不可，不然回去了还怎么嫁人？这年头谁没八百个心眼子，将来想找人接盘，也不能太胡来了。
换了宿舍，小关和焉莱又在不同车间，见面的时候就少了。
但过了一年，她们又见了，因为屠宰场的活结束后，老戴又将他们带到了一家果蔬种植园，种植园旁边有家商业中心，里面有很多的店面，她和焉莱在同一家餐馆兼职，餐馆流量大，兼职的费用又很可观，一起做的还有另外四五位女生。
但做了段时间，她们就发现，这份钱不好赚，餐馆老板抠门又龟毛，压着工资不说，还歧视亚裔，对她们态度很是恶劣，一不顺他的意就骂骂咧咧，有时还会动手。
后厨更是重灾区，那些肥头大耳的厨师，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每个来过后厨的女孩都少不了被骚扰，言语调戏，故意碰触大腿或胸部，或者明目张胆地将人拉到无人在意的角落，上下其手。
她们没做到三个月就集体辞职了，但老板不肯结工钱，说她们单方面撕毁合同，是没有信用的垃圾，几个人壮着胆子在门口拉横幅讨薪，被老板和厨师拿着割肉刀追了几道街，然后钱没拿到，还被追上来打了一顿。
在别人的地盘上，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们势单力薄，只能认栽。
但焉莱却不这么想，在其他人怨声载道，拉着苦瓜脸打道回府时，她从旁边店里买了把水果刀，折返回了那家店，具体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夜半有人看到老戴和她一起从外面回来了，她的鞋子不见了，衣服也被撕烂了几个口子。
老戴没让她回宿舍，而是拉到了自己屋里，然后对着她破口大骂，骂她没脸没皮，骂她水性杨花，再有下次，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焉莱还是没回嘴，然后来到宿舍，挨个叫醒在那家餐饮店打零工的人，跟她们说工钱要回来了，大家收到钱，也就不再猜疑那些有的没的了，还对她表示了谢意，但小关没有，她觉得焉莱脏，被那双手碰过的钱也脏了。
焉莱也没多话，将钱扔在地上，说了句爱要不要就走了。
小关随后还是捡起了钱，毕竟那是干了两个月的活挣来的血汗钱，但她对焉莱的看法从没变过，因为第二天在浴室里冲凉，她看到焉莱身上有几处被抓伤的疤，背部，大腿部，颈窝，甚至还有胸部和臀部。
少顷，小关恶心不已，指东骂西，这澡不能洗了，因为都被狐狸精熏臭了。
又过了一年，小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回来了。
小关洋洋洒洒讲了十几分钟，陈实却没给出太热烈的回应，而是冷得出奇：“你打过她，还骂过她，简称霸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