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顾家后。 苏氏就一直呆在院子里没出过门。 一来是畏冷，二来是心有芥蒂还不想见顾家人，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加上顾明之说老太爷老太太心疼她舟车劳顿之苦，让她多休息几日，等女儿病也好了再去拜见也不迟。 却不知顾明之对二老说的又是因为女儿风寒未愈，怕过病气给二老，所以要苏氏等女儿病好再来拜见。 然而心心念念想见孙子的顾老太太可等不急了。 这日大清早，顾明之前脚刚出门去翰林院应卯①，后脚就有人去梅香宛喊苏氏带兄妹俩过去见老太太。 “你就是苏氏？” 厅堂里，顾老太太瞥着眼前的人傲慢的问。 苏氏带着兄妹俩站在诺大厅堂中，余光所见周围的丫环婆子，无一不是在挑剔打量她们。 还有一位衣着讲究得体、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妇人坐在旁边，看向苏氏的目光有些怨忿。 ——柳氏。出身京城名门望族柳家，是顾明之当年明媒正娶的妻子。 柳氏旁边还坐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女，手里绞着一张手帕，发泄着心中怒气。 ——顾菁菁。15岁。 自从那日被父亲推倒被凶后，她便彻底记恨上眼前这几人。 此外，还有两名衣着打扮稍有点差距，似因家庭背景稍贫稍富，但面容相似的妇人坐在另一边，正小声对苏氏评头论足。 ——顾明之的两个姐姐。顾明之是顾家独子，两个姐姐一嫡一庶，嫡的（王氏）嫁得好些，常回家里显摆；庶姐（张氏）嫁得差些，常回家里打秋风。 姐妹俩暗底里各自看不起与忌妒对方，表面却一副要好的样子。 “锦绣见过老夫人。”苏氏虽感氛围不对，还是拉着兄妹俩见礼：“永安，长乐，快见过祖母。” 说着曲膝行礼。 “见了老太太怎不跪拜？” 一名站着的老婆子端起架子喝斥。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在施舍什么般。 苏氏不由得微怔。看了眼有些面色不虞的老太太，犹豫着跪下去。 ——第一次见长辈，跪拜也说得过去。只是意识到，老夫人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不像顾郎说的那样。 “这位是夫人。”那老婆子又示意柳氏道。 显然也要苏氏跪拜。 苏氏微微僵住了。又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前者她可以理解，后者算什么？ “阿娘，地上凉……”苏玥出声打破了这样的冰冷僵持。将阿娘扶起，苏晏也连忙起来扶。 苏氏顺势想起来，可冷不丁对上顾老太太冷冷瞪来的眼神，心坠入谷底，终是继续跪着。 但没有跪拜柳氏。 “瞧这，老太太还没发话就想起来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规矩也不懂。” “也不知明之怎么偏偏就看上……” 那俩姐妹用手帕遮掩着交头接耳，声音不大，周围人却仍能听到。她们显然不怕苏氏听到，或者巴不得苏氏听到才好。 “怎不拜见夫人？”那老婆子严厉问。 苏玥问：“我阿娘为何要跪拜她？”稚嫩的声音，平静淡然的语气，透出一丝说不出的气质来。 顾菁菁当时就从坐椅上跳起来，“我娘是正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娘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商贾出身，跪我娘还抬举你们了！” “我阿娘呀——”苏玥抱着小暖炉上前两步，笑眯眯说，“我阿娘救了阿爹，给阿爹一个家。我姓苏，哥哥姓苏，阿娘肯带我们来到这，已经是极大的退步。” ——父亲是入赘苏家，什么明媒正娶，什么八抬大轿，又算得了什么。 顾菁菁或许还听不明白，在场其它人却都知晓顾明之曾入赘苏家……这事几乎成了顾家的禁忌，觉得丢脸，是有辱门楣的事，都默契的不提，如今只觉得啪啪打脸；脸都有些发燥。 “三丫头的病好了？” 顾老太太铁青着脸，目光恨不得在苏玥身上剜个洞。 也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有发作，才怒极反静的不紧不慢问，却任谁都听出滔天怒火。 苏氏半晌才反应过来三丫头指的是小女儿，“……是。”都还没从女儿的那番话里缓和过来。 “好了，改日就请个嬷嬷来教教规矩，小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一点分寸也没有。” “母亲所言极是，”庶妹张氏说，“这丫头当真一点教养都没有，得请个严厉点的嬷嬷来教。” 嫡姐王氏也说：“京城不比别处，顾家不比别家，可容不得那些没规矩，不知分寸的阿猫阿狗。” 柳氏最后一个开口。比在场任何人都还要怒不可遏，拍桌而喝：“苏氏，你可好大的胆子啊！” “教唆你女儿说这些话，是何居心？” “老爷若非当年落难，失忆又受你蒙敝，以他显赫门弟之身，岂会困于一个小小边陲商贾之家？” “如今老爷不计前嫌、老太爷老太太宽宏大量，愿接纳你们母子三人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不思感恩，还得寸进尺，没脸没皮，简直可恨至极！” 嫡出王氏与庶出张氏也在旁边嘲讽：“顾家可容不下这样的人……” “我父亲是失忆不是失智。他进士出身，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注2），这样的人若非真爱慕我阿娘岂会甘愿留下？” 苏玥小小的身影却站得笔直如松。目光淡淡所瞥之处，有如雾中风云急走，有种隐晦的压迫。 “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受蒙敝，也不知将我那父亲看轻到何种地步？” “你——”柳氏被这一番话堵得气血翻涌。 “长乐……” 苏氏忍不住低低惊呼。也不知是震惊女儿会说出这些话，还是想让女儿别说了，或两者皆有。 而苏晏看向妹妹的目光全是崇拜。 他也心情激愤想说点什么，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能接上的。 最终也只得一句：“长乐说得对！” 见自家母亲落了下风，顾菁菁急了：“对对对对你们个大头鬼！” “娘！祖母——” “快点将她们都赶出去！赶出顾家！” 吵闹声中。 苏玥自顾去扶苏氏，锋芒瞬间退去的眼眸里，只剩淡淡雾气弥漫着，“阿爹骗了我们。这里没人喜欢我们，我们回去好不好？” ——这一刻，她突然什么仇恨也不想了，只想阿娘与哥哥离开京城，平平安安的生活。 苏氏眼中满是泪水，在兄妹俩的搀扶下站起来，也不管顾老太太脸色如何难看，“若非顾郎信中一再恳求我来京城，说家中长辈心心念念想见永安长乐，我断不会来。” “如今既是不欢迎我们，我们离开便是。” 说罢便转身要走。 “放肆！”顾老太太气得摔了桌上茶杯，“我顾家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走也要等明之回来，休了你你再走！” ——无论如何也要让儿子休了这不知分寸的东西！ “来人，带她母子三人去祠堂里跪着，一切等明之回来再处理！” 苏氏整个人都僵住。脸色白了又白……最终拉着一双儿女，在几名粗使婆子的看押下往祠堂去。 ——她便去跪。她要看看顾郎如何来解释！ “阿娘……” “阿娘……” 兄妹俩也劝不住。 “夫人……既都要离开了，何必要去受这些委屈。知道您心中有气，可也要为两位小主子想想。” 守在外面的佩兰，在大概了解事情始末后，也忙跟上劝：“这么冷的天，别把小小姐又冻病了。” 阿朵桑儿与晴雪跟在后面，手里全都捧着价值不菲的贵重礼物，本是苏氏花费心思所准备的…… 出了顾老太太院子后。苏氏总算被劝住，直奔回院子，招呼所有人收拾东西，便要离开顾家。 还在讨论着如何处置苏氏的顾老太太等人，在得知苏氏不仅没去祠堂跪，还让人打伤看押的粗使婆子后，一个个气得冒火。 “不知进退的东西！她要走可以，我顾家血脉得留下来！” ——那怕老太太不喜欢那两个孩子，觉得没教养，也容不得带走。 于是在一众丫环婆子的拥簇中怒气腾腾去堵人。 梅香宛。 七八辆宽敞结实的马车正陆续往外驶出。 是商队常用的大型马车，方便装卸货物。此行入京约二三十人，加上先前护送顾明之入京后一直留在顾家的几名随从，在苏氏到来后，都回到苏氏身边，一离开便是浩浩荡荡的一片。 一时间整个顾家大院都沸腾起来。 前来阻拦的家丁，都没能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出了顾家。 顾老太太气了个仰倒，王氏张氏又在旁边添油加醋说道，更气得窒息，怒不可遏让人去报官，一面让人去通知顾明之回来。 于是，苏氏等人很快被衙门的人堵在巷子口。就在顾家大门口的巷子，一出巷子就是繁华的街道，不少好奇的百姓已经在聚集过来围观，一边议论纷纷。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小妾要带孩子走，这顾家不同意，报官了。” “不是，那里是什么小妾，是顾家独子在外面娶的妻，如今回来婆媳不合，便闹着要回老家。” “这顾家独子几年前不就已经成亲了？中了进士，被柳府大小姐相中……”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议论纷纷，真真假假的消息掺杂在一起，简直比画本子戏台上演的还精彩几分。 顾家大门口的石狮子前。 只见十几二十名衙役正将苏氏等人团团围住，有几分剑拔弩张。 被叫来的官差衙役，显然是偏袒顾家的，听完柳氏与王氏张氏的说辞后，便要苏氏知进退懂分寸，将俩孩子留下自行离去。并警告她这是天子脚下，别妄图生事，否则通通抓进大牢。 “他们是我的孩子，一直跟在我身边长大……凭什么要走他们！？” 苏氏简直不敢相信顾家人会这么不讲理不要脸。更想不到连官差都如此，竟要帮着抢走她一双儿女，毫无道理可言，又急又委屈又怒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简直荒谬。 被众人拥簇的顾老太太杵着拐杖，沉着脸站在台阶上恨恨道：“就凭他们身上流着我顾家的血，是顾家血脉，岂容流落在外！” “古往今来，可没听过妾被休，还能带走孩子的。”那官差也说。 ——无论何种原因，孩子都是夫家的，除非夫家不要。 “苏氏，你最好想清楚，这里是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你们放肆！”王氏也恐吓道。只是到底有几分气急败坏，如此僵持于顾家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场面有些僵持，苏氏的护卫实在太多了，个个都会些拳脚功夫，看着不是好惹。官差衙役偏偏来得少，也不敢硬抢人，只有拖延时间抽调人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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