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细焚,梅雨初霁。 窗外绿叶随风微动,观之清明,檐下飞燕乱语,烟笼池荷幽香,转眼已是溽暑。 楚南寻一直以为自己能再见昆玦,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打那日一别,后几日他兄弟四人在浔阳镇办事,也曾四处留意打听,直至事情办完回到凤阳家中,他都再没见到昆玦的半点踪迹。 回凤阳那日,他甚至在上马车前立在桥头站了一会儿,只是始终没能见到那道印在他脑海中的身影。 回来后他时常想着月满楼之事,几番与自家兄弟几个凑在一块儿练剑吃茶,说起的都是昆玦。 至今兄弟四人都没想明白,昆玦到底是如何震慑住的那个久经江湖功力深厚的堂首绝无情?但说起那夜后来桥上之事,楚啸天也道看似只一件小事,但其中内力与心思实在巧妙,可见一斑。 四人便愈发坚信,昆玦的身手绝不一般。 加之后来不闻他半点踪迹,仿佛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这样的人,好像化作一团迷雾,一直萦绕在楚南寻的心底。 他后来仔细想过。 若能与昆玦相识,不论是与他为友或是拜在他的门下,自己必定与他青梅煮酒,谈道论剑,尽毕生所能随他习武修心。 他期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他一样,纵不能独步天下,亦能成剑道之中大成者,真的有能力应对诸如天残派那样并非等闲的恶人,还世间一个太平公道。 可若是不能跟随左右,只要能与他结识,楚南寻便觉此生无憾。 房间里,楚南寻趴在窗前出神想着心中所念,窗外流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树荫细碎,隽逸嘴角不觉间已堆满了笑意。 “二哥,你傻笑什么呢?” 打前院过来的楚越同观仪本是得了楚啸天的吩咐来唤楚南寻,爹娘还等着他们去前厅说话,却见自家二哥笑得跟怀春的小媳妇似的,二人便互视着偷偷笑了笑。 楚南寻忽惊地回过神,笑瞪着他二人:“你两不去练剑,又来扰我清净!” 观仪瘪嘴:“还练剑呢,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父亲叫咱们都去前厅,有话要说。” 楚越又添话:“你瞧他那样,不用想也知道在想谁!” 两人又偷偷笑了起来,楚南寻失笑地一人拍了一脑袋:“待会儿我再收拾你们两!”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前厅,厅堂内,一见人来,楚夫人云婉便笑盈盈地招呼几兄弟入座。 而楚父楚舜钦已然正襟危坐在上首,身姿挺拔,纵然是坐着也见身形孔武有力,神态半慈半威。 “父亲,母亲。” 兄弟三人齐齐行了礼,楚啸天已经端坐在一旁。 楚舜钦只点点头,抬手让几人坐下。 桌案上已经上好了茶水,楚南寻扫了扫,却是少了两个人,便道:“怎么张伯跟清玄哥还没有来吗?” 楚夫人云婉笑了笑:“你张伯跟清玄哥一早就得你父亲交待出去办事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楚南寻点了点,回过头,楚父楚舜钦便接过话:“叫你们几个来,是有事要交待。” 身为四兄弟的父亲,楚舜钦生的剑眉入鬓,骨相挺拔,眉宇间本就不怒而自威,浑身气度不凡,虽已上了年纪,犹见当年芝兰玉树之姿。 四兄弟都承了他这副好骨相,只最幼的观仪其靥态更像楚夫人云婉多些。 楚家虽是知书达理的门户,但并非那种太过讲究礼数而显得刻板肃敛过了头的大户人家,楚舜钦虽看似严厉,实际一向所奉行的家教便是与自己几个儿子亦父亦友,一向慈和,但严厉之时亦能作严厉之态,张弛有度。 “眼下时节已至溽暑,梅雨将至,你们都知道,你娘她每逢梅雨天气,腿脚素来都有湿热痛风之症。从前因着你们四兄弟她总要亲力抚育,现在我们老了,你娘的身子也愈发受不了,咱们便要搬到浔阳镇的紫夷山下去住一段时间,待梅雨季过了再回来。” “上次你们兄弟几人也去浔阳镇看过,虽不比咱们凤阳城,不过一方繁华之地还是有的。” 楚舜钦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又朝楚啸天点点头。 楚啸天领了意,便尤其是对楚夫人接道:“母亲,上次我跟南寻去紫夷山仔细看过了,商行推荐的那所宅子就在山脚下,两旁跟背面都是竹林,林间正好有一涧山上来的溪水,环境清幽凉爽,母亲去了定不会再觉湿热,对母亲的腿脚也好,且那竹林间有宽阔之处设有凉亭,很适合我们几个练剑。” “再有,那所宅邸园子大小合适,景观设置也很别致,且园子里又恰好有母亲喜爱的合欢花,这点很好!搬过去后虽不比凤阳城热闹喧嚣,不过周围不远处跟山上都有人家,且离镇上也不过两里地,有什么需要买办的,去镇上也很方便。” 楚夫人很是合意,笑着同楚舜钦连连点头,楚越却十分惊讶,瞪着一双黑黝黝的圆眼便道:“上次大哥、二哥你们去看宅子去了?我们两怎么没去?你们什么时候去看的?怎么不带上我们?” 他一连几问,楚南寻立马截了他的话:“你还好意思说呢!上次去那儿你两就知道贪玩儿,大哥叫你们两同去,你们两倒好,话还没听完,上街就跑没影了,如何看得这宅子?” “我们......” 楚越、观仪二人面面相觑,低眉红脸地齐齐望向楚父、楚母。 楚夫人一脸就知如此地摇头失笑,而楚舜钦则皱了眉头瞪过来一眼,骇得二人又再齐齐把头低下。 “行了,宅子已经买下了,这两日收拾一下,后日便出发。那边什么东西都有,无需带太多行李,有什么需要的不打紧的,到时候去了,再去镇上买办便是。” 楚舜钦将事情定下,观仪听了,却忽皱眉头:“那咱们这边的宅子怎么办?咱们都走了......岂不是没人管了?” “这边有张伯留下打理,不碍事的。” 楚啸天笑着答他,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可是张伯不随我们前去吗?” 闻言,观仪有些急了,说起张伯不去他可并不十分愿意。 张伯是家中的老管家张庭易,但也并非是寻常管家那般简单。 张家从父辈起就一直跟随楚家,张伯的父亲张之浩曾是楚舜钦父亲楚渊将军的副将,当年楚渊将军戎马一生,张之浩作为副将随其一起征战四方,在天枢颇负威名。 最初,二人初识便是在军营中,当时的二人还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青春年少,秉性相投,很快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再后来随着四处南征北战,经验跟战功的不断积累,楚渊渐渐从无名之卒成为了镇守边疆的将领,张之浩亦成了他副将,始终伴其左右。 楚渊善兵法,张之浩尚武德,二人在战场上默契无双,领兵所战之处,平叛乱,定江山,一时煊赫无两。 不过战场从来铁血无情,一将功成万骨枯,再骁勇善战的将门也不例外。 那年苏夷国忽举三十万大军入侵边关,楚渊二人只领十万精兵死守边疆,如此悬殊兵力注定是一场格外惨烈的战事。 两军交战后,状况险劣,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战场之上,张之浩险被敌军偷袭,楚渊为救他性命,被敌军以涂有苏夷奇毒的羽箭刺穿胸膛。最后二人虽拼死退敌,护住边关安定,可得胜之后楚渊也随即倒下,张之浩为救楚渊四处求医,甚至求到了极寒之地,最后虽是保住了楚渊性命,不过楚渊醒后却再也不能提刀。 自此,楚渊得了天子恩赐,谢绝封侯后便告老还乡,回到老家凤阳城拿着用命换来的赏赐置了良田百亩跟宅院,终是远离沙场,逍遥人间。 张之浩身为副将,既因心中愧疚,也因多年生死相交的情义,也解甲归田,追随楚渊而去,二人结为兄弟。 楚家做起了商贾的营生,张之浩自恃没有那个头脑,便只管跟随在楚渊手下,张家便也一直侍奉左右直到如今。 两代人下来,张庭易年长楚舜钦六岁,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如同亲兄弟一般,张家侍奉楚家尽心尽力,多年过去两家情义深重难分难舍,早已互相视作骨血亲人。 张庭易又只一个独子张清玄,夫人去得早,未再续弦,一直同着楚家同住。楚舜钦起初还怕旁人只知楚家不知张家,每每要给他置办宅院都被他拒绝,总道只愿一直留在楚家侍奉下去,不愿生分客气。 这些年来,张伯将四兄弟视如己出,待四人比待自己亲儿子还好,而观仪是最小的一个,张伯秉着为父之慈也对他格外宠溺疼爱。 观仪自小每次犯错怕楚舜钦责骂,便总要躲到张伯那里去,张伯也总护着观仪,楚舜钦也拿他不得,故而观仪心里也最为敬爱张伯。 他这一层缘由,楚啸天自是明白,立马笑着同他释道:“你也不想想,父亲怎会不安排张伯跟清玄哥同去呢?” “只是张伯始终不放心旁人打理家中事务,坚决要自己留下,让清玄哥跟我们同去便是。父亲跟咱们都劝过他好几次,奈何张伯始终不肯,便只能随他了。” “原来如此......那好吧。” 观仪瘪了瘪嘴,语调一转扬眉道:“不过有张伯留下打理家中,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楚啸天微微颔首,楚越却终于捡着了由头,伸过脸揶揄道:“咱们四兄弟虽心中都十分敬重爱护张伯,可就只有观仪整天张伯长张伯短,芝麻大点小事也要劳烦张伯,叫得张伯啊......耳根子都起茧子了!” “可不是嘛!谁叫观仪最小最得张伯疼爱呢?” 楚南寻立马接过话茬:“小时候观仪做那么多错事全靠张伯袒护躲过了责罚,挨的打最少,可不得整天张伯长张伯短地叫着,才对得起张伯如此疼爱,是吧观仪?” 说完便冲观仪眨眨眼,便是连楚夫人见状都忍不住笑。 “你们!娘,连你也跟着笑话我!” 观仪跺脚,楚夫人捂着嘴,“行了行了,吃茶吃茶。” 一想到两日后又要去浔阳镇,楚南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外面,门外流莺声声婉转,流光掠过屋檐,日头正好。 回过头来,正迎上楚啸天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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