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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殿萤飞思悄然(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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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寒从来淡泊的神色里不禁起了疑惑,如鸢正襟危坐起身,不好意思地同他释道:“不瞒二郎你说,自那日得你相助后,这几日我一直都在云鹤楼里落脚......”

果然,此言一出便教一直风轻云淡的沈清寒也微微惊异,“如鸢你,你竟在云鹤楼落脚?”

他这般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如鸢自然明白,毕竟就在几日前自己还是个连十文的面钱都给不起而被店小二扣下的穷鬼,如今却住进了满元安最为繁华气派的酒楼,纵然有眼前人相济,似乎也不够她在云鹤楼这样的地界挥霍。

“此事说来实在话长,不过我与云鹤楼的掌柜姝烟姑娘也算是朋友,便在认识二郎你之后结识到的第二个元安的朋友。”

沈清寒犹自惊讶,不过转瞬又含了笑,“倒也不奇怪,如鸢你这样的好脾性,自然是有福泽的。你孤身在外,能在元安多认识点人也是好事,想来我是能托着你的福了。”

他眉梢一扬,眼角神采悉出,少有地现出明朗笑意。

如鸢微微赧然,“也不是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就是因缘际会下才同姝烟姑娘相识,便如同二郎你相识一样,都是缘分使然罢了。”

不过眼前人说的对,孑然一身漂泊在外,自然是多认识些朋友更好,尤其在元安这样的地界。纵然入宫之事未定,但如今身在云鹤楼,至少自己不必再为无托身之所而忧心,如今心里也安定一些了。

不多时,好戏开锣,便见戏台上先出场了一位女娇娥,水袖轻扬,纤长如练,娇娥貌似天仙,却神色悲戚,先高唱一声:“浩浩汤汤,夏水无垠,山峦晦暝,悲风日曛。今两军战此,终有胜负,想是帝位可定。”

一句唱罢,乐声起,音悲怆,如鸢捏着块玫瑰酥饼,与沈清寒一道听得逐渐入神。但闻台上悲切着又唱了道:“我本是高家小女,相府出身,那日一见四皇子,便忘却了心神。若说相府高门,与皇子之位倒正相配,然我父为肱骨,却已投三皇子高门。奈何奈何可奈何,怅缘悭,实无情,纵我与郦王已结相思缠绕,两厢情深,终究殊途已分......”

“郦王?这是哪一位皇子?怎么未曾听说过?这戏听起来也陌生得很......”

如鸢听着这戏唱得虽是极好,一词一句皆引得她亦为之心神感伤,却不解这戏中的郦王说的是谁,要说她听过的戏也是不少了,而这台戏却从不曾听闻。

沈清寒刚好饮罢一盏茶,瞧向如鸢一脸迷惑的样子,放下茶盏便笑着同她释道:“这出戏叫做‘解花亭’,说的是滇洵古国王权纷争下的一场战事。从前古时天枢与高秦国两国边境相接处,曾有一个小国叫做滇洵,约在四百多年前,当时的滇洵皇室有一位四皇子郦王,与三皇子朔王一直相争嫡位王权不下。彼时郦王与朝堂宰辅高家之女高可卿本是互生爱慕之心,奈何高家最终投在三皇子门下,注定高可卿与郦王有缘无份。”

“然后呢?”

如鸢听着很来了兴趣,眼下台上那“郦王”正出场,唤了一声“可卿”之后便也开始唱了起来。

她兴致盎然,沈清寒含笑间又接道:“郦王与三皇子朔王本是多年相争嫡位不下,朔王外强中干却根基深厚,郦王根基势力不如朔王却精明强干。待到滇洵王年迈,却欲立三皇子朔王继承太子之位,郦王不忿,终究于夏水之岸,趁王室祭天之际起兵夺权。”

“而后郦王手段了得,谋事在先,原本起兵极快,却遭护卫滇洵王的皇家精卫据险以守,殊死抵抗,其间三皇子朔王得滇洵王受命,又调兵来援。随后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尸骨累累堆满了卧凤岭,血水汇集如渊染红了夏水江畔,不过终究......是郦王得胜。”

话至此,楼下的“郦王”且还悲痛唱着,如鸢却是听沈清寒叙话听入了神,一时间屏气凝神,连嘴里的玫瑰酥也忘了咽,“那又然后呢?”

沈清寒知道她问的是这之后高家女又如何了,便又道:“郦王得胜之后,自然局势已在他那边。彼时宰相高家本就投在三皇子朔王门下,其间又有高家儿郎为将领,于夏水一战中与郦王对抗战亡,到终究,三皇子败落,高家也沦为了阶下囚。而郦王本因高可卿之故,愿意再留高家生路,奈何高家不愿,高相痛失三子,满门被俘,愤极之下挥刀斩向郦王,郦王虽是躲过,但事已至此,高家却也再无生路可言。”

“这一战到最后的结局便是,卧凤岭上,高可卿眼见整个高家被就地正法,再也捺不住心中悲痛,自此一生也再无法与郦王相知相对,便从山崖高处,一处叫做解花亭的观景亭台上在郦王面前一跃而下,坠入夏水江中,尸骨无存,彻底了断了这一场终究殊途的孽缘。”

台上犹然唱着,这一场戏已于沈清寒口中同如鸢道尽。只是听来叫人唏嘘不已,如鸢神情恍惚,咂了咂嘴,没想到最后结局竟是这般,只得道:“这高家姑娘倒是可惜了......”

沈清寒点点头,饮了口茶水润润口,且由她缓缓回味。

“既然高可卿死了,高家的人都死了,那郦王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原本这出戏也就到高可卿坠入夏水尸骨无存而郦王悲痛万分为止了,沈清寒不想如鸢又问起郦王后来如何了,顿了一顿,他便道:“三皇子败落,高家被正法,滇洵王也因此变故而气绝病亡,郦王随后不久便坐上了皇位,直到五十多年后高秦国发难,于三百多年前灭掉了滇洵。自此,滇洵国覆灭,惟有当时夏水一战流传了下来。”

“滇洵已被灭国了?”如鸢微异。

沈清寒点点头,“边境小国而已,况且几百年前的往事,你没听过也是正常。”

“几百年前的往事......”如鸢轻声呢喃,几百年前的往事,未曾想听到这最后的最后却是叫人愈见唏嘘。

“怎么了?”

沈清寒见她有些许恍惚,如鸢叹了口气,只道:“我只是感慨,这杀伐决断的郦王先是看着一生挚爱之人从自己面前跳崖自尽,而后孤身坐上皇位,然则短短几十年,最后还要看着整个国家在自己手中覆灭,终其一生都让他最为看重的一切统统断送,这皇帝做得真是......意趣何在?”

沈清寒略微停顿,显然没想到她有如此见解,一瞬眉间神采悉出,来了兴致,“国弱,则铁蹄踏之是迟早的事,不论是当时哪个皇子坐上那个位子,恐怕最终都不能避免灭国的局面。不过听如鸢你之言,倒是对这郦王多有感慨,你可是觉得郦王这皇帝做得并不值当?”

他凝神望向她,如鸢恍惚间却摇了摇头,“郦王为了皇位起兵谋反,与兄弟骨血兵刃相见,纵然各有立场,可也终究是失了兄弟,也失了最为心爱之人。滇洵王病故,他便又失了父皇,万千的将士加上骨血至爱,换来了他必争的一个皇位。其间得失,我是不知道,惟他自己知道值不值当。”

沈清寒微怔,从来没有人论过这里面的值不值当,而如鸢只是饮了一口清茶以解吃了玫瑰酥的口渴,转首将视线投向台下正悲怆的“郦王”。

“当初他失去一切最终争得皇位时,恐怕也没有想过自己国家的国祚只能再持续短短五十多年。我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不知在五十多年后,高秦铁蹄来犯,郦王孤身为王,上无父母可靠,下无骨肉兄弟齐心相助,只能自己一人面对高秦强国的发难,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时,除却无力回天,可曾感受到过孤寂?”

“孤寂?”沈清寒又再愣了愣。

如鸢点点头,“纵然没有高秦国的发难,滇洵国祚得以延续。但坐拥天下固然是好,不过若是到最后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过是终享百年孤寂无边。”

凝眉细思,沈清寒却是没想到如鸢吐出这样一句,“终享百年,孤寂无边?”他不自觉喃喃回味着这一句话。

如鸢喝着茶水润了润口,正巧此时台上的戏已至尾声,便闻耳边声音愈发悲怆,那扮作高可卿的女娇娥已经身处绝境,似已立于解花亭中。

“战矣战矣战连战,血骨作城不见休!白日仓皇作霜雪,草木万里皆戚悲。银刃残兮宝刀折,终我高家作了刀下魂!”

“昨日红豆枕边寄,今朝相思安可为?我虽欲绕青丝与君依,奈何今朝亡魂哭啸悲鸣,孽缘至此,与君已是隔山万重,岂非酌酒金罍解此结,何以不悲而永伤?此恨难绝,此情难终!端得是伤心如是,了无生望,不若拂身乘风去,天地尽销仇与愁。”

“可卿!”

“郦王”望着站在险处的“高可卿”,似预感到了什么,趔趄着朝前伸出手,却只见“高可卿”同他福身行礼。

“江山在握,妾身先行,愿君长安多保重,从此四海升平万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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