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元安城里灯火绵延，比之白日愈见繁华。正对着皇宫不远处，一棵繁茂葳蕤的参天大树上溜下一道人影。 自白日里别了沈清寒，如鸢便又来此间观察了好一阵，却犹未能对这座固若金汤的宫城想出什么好法子。皇宫内部委实是大，纵然她坐在树上远观，也只能堪堪大致瞧见些宫里殿宇的分布，处处红墙绿瓦，长得都是一般样子，一重隔着一重，一眼望去也望不到边。 眼见元安城暮列笙歌，处处灯火辉映，又复一日，又只能这般寻觅无果地结束。 无奈，如鸢垂眼间，抚了抚身上被树枝刮过的痕迹。时已入夜，这时候基本不会再有什么人入宫，这些时日她观察如此之久，除却探查皇宫守卫的数量跟分布，发现无论何人进出皇宫，若非有令牌或是朝臣官员，皆要接受盘查，无一漏网之鱼。 实际上，进去之后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她既要伏于暗处不被发现，又因不能再俯观而视线受阻，内里殿宇多得数不胜数，廊阁迂回。她本就不识路，随便进了一座大殿后却发现里面竟又是数不清的房间跟楼阁，而她又根本不知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儿，不等她仔仔细细地把一层楼阁挨着探完，时间便已不够。 故而先前进那两回，她都只能跟个瞎眼的耗子一样在宫里乱逛了几圈，还险些被来来回回的守卫发现。 能随意出入宫墙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而她一个江湖草包，若无什么能名正言顺直接进到宫里去，且能安安心心里在里面待上一段日子的好法子，只怕单凭自己偷偷潜入继续查探，还不知得费多少功夫，查到猴年马月去。 只叹自己没有昆玦那尊神仙那般通天的本事，否则早就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了。 又望了一眼远处，如鸢心间不由得沉沉一叹，当初她下山本是这般踌躇满志地想要办成一桩事，可现如今，却连办这桩事的火门都摸不到。莫说山上那人恐等得焦急，连她自己都是日日忧心。 眼前灯火辉映，烧如白昼。 拢回思绪，她长抒一口气，好在今日得了沈清寒相助，今夜还不至于流落到城南的破庙里去，想到这个恐也是眼下唯一的好事了。 拂去身上尘土，如鸢抬首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客栈，不想却瞧见周围的人忽都行色匆匆，纷纷往右，却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 她正疑惑，只听得大街上纷纷奔走的行人里有人高呼一声：“姝烟姑娘出来了！今日姝烟姑娘露面，咱们快去看啊！” 闻言，原本路边店里也正疑惑着的一群公子哥儿一瞬惊喜，皆放下酒杯，结伴匆匆也跟了去。 听这样子，像是有一位姑娘，却不知何以如此引人注目。 如鸢忙拉住身旁经过的一行人，“诶这位大哥，敢问这些人怎如此激动？前方有什么事吗，他们是要去哪里？” 那人浅浅看了如鸢一眼，一听便知如鸢当是外地来的，就道：“公子你是外来的吧？这元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云鹤楼的孟姝烟今日露面。那姝烟姑娘可是咱们元安城第一绝色，不仅生得倾国倾城，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比皇宫里的娘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姑娘却超凡脱俗，鲜少露面。” “且姝烟姑娘冰雪聪明才学卓绝，许多好读诗书的公子文人都自愧不如！云鹤楼亦是元安城出了名的酒楼，更是为她所有，一个女子凭着自己无双的手段把云鹤楼经营得滴水不漏，还常常接济穷苦人家，如此才貌双绝、心地良善的女子，怎能不叫那群公子哥趋之若鹜！眼下姑娘露面，咱们自然也要前去看个热闹！” 说完那人便拂开如鸢，匆匆就走了。 原是如此...... 如鸢瞧着眼前满大街的人都行色匆匆，连好些女子也因着好奇纷纷前去，看来大家都想一睹这位姝烟姑娘的芳容。 果然地方大了，热闹也多，瞧着自己反正也要往前去寻个客栈落脚，倒也刚好能立在人群外顺带看上两眼这位姝烟姑娘。 想了想，如鸢的步子也跟着往前。只原以为需走得远些，不过行至半里，就见一处琼楼金阙灯火通明，便是方才那人所说的云鹤楼。 果然，云鹤楼外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如鸢远远看着此间楼阁足高四层，大气之余又不落细节，处处飞阁流丹，雕梁画栋，虽只远观，也依稀可见内里布置雅致十分。 这样的一座楼阁，华贵迷眼，却与风雅之处甚为和谐，楼下宾客满座，觥筹交错，楼上文人雅士凭栏赏月，风吹帘动，其间又闻得姑娘娇笑。 如鸢抬眼瞧去，飞檐之下铜铃轻晃，花灯明亮，整座楼看去都似蒙了一层金粉。 倒是好一处风雅富贵地。 这样的地方，竟为一女子一人辛苦经营，倒是了得，如鸢啧啧摇摇头，大家投胎的命数果真不同。 驻足片刻，眼见楼下人群实是围得风雨不透，然那传言中的姝烟姑娘却迟迟未见人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如鸢自觉如此华贵之地看看便好，她心间大事未成，这热闹却是没什么好凑的。 想了想正欲走开，却忽闻那金粉朦胧的楼阁高处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呼。 “啊！救——” 众人纷纷仰首，随即惊骇，只见云鹤楼顶层处，一女子忽从栏杆上摔下，滑过屋脊飞檐，直落下许多瓦片。 眼看其人就要从高处坠落，底下的人也慌了神，却毫无办法。如鸢眼中跟着一惊，骇然之际，也没做任何犹豫，径直起身一跃直直朝那女子奔去，倏忽间便赶至楼上，惊得楼下围观人群皆是一呼。 而那女子甚是惊慌，双手挂不住屋檐，如鸢及时踩在栏杆上奋身一跃，一手将她揽腰而过，环抱于半空，一手攀在屋檐上微微借力转身，方才缓冲了她坠落的力道。 一番动作极快，却又冷静稳重。 轻轻落地，被救的女子犹花容失色，惊魂未定，直直看着如鸢惊得说不出话，周围的人惊呼过后，倒是一片拍掌叫好。 “姑娘，你可还好？” 想这姑娘也是吓傻了，如鸢待她站好后缓了缓情绪，方才松手，又将地上她方才落下的丝绢捡起，还与了她。 “小姐！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如鸢方才问完，便听得几声连连惊呼，云鹤楼里匆匆忙忙出来一丫鬟，对着那姑娘上下打量很是着急，紧跟着楼里上下的伙计也都跟了出来。 如鸢正愣神，那女子松缓了神色淡淡笑了笑，“芸绣，我没事。不过都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小姐。” 女子虽犹惊魂未定，不过很是大气，很快就自行镇定下，一旁的丫鬟点点头，女子又回过头对着如鸢嫣然一笑，福身行礼道：“姝烟无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姝烟姑娘？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姝烟姑娘？” 如鸢一刹惊讶，她方才正想着走的，却没想到眼前人竟然就是今夜满元安城的人都跑来看她的孟姝烟，便见女子盈盈含笑，极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便是这么一眼，也教如鸢微愣，这姑娘生得可真是好！ 方才她只顾着救人并不曾注意，可眼下一闻其名，周围人声已见沸腾。 如鸢脑子里又掠过方才她拦下的那个路人的话，果真，眼前的孟姝烟正笑靥盈盈地看着她。整个人生如春风拂过的牡丹，宝髻松若轻云出岫，蛾眉黛如细柳出水，眼中含一翦潋滟的秋水无边。 欲笑还颦，欲颦还敛，纵然一眼无意看旁人，也是君不怜我我自怜。 纵然见她云鬓青丝里，只插一双牡丹珠花步摇，纤量一身浅荷烟罗裙无甚繁复花纹，惟腰封霜白银系带上缀了颗浅青的翡翠。 如鸢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人单单只是立在那里便见风姿出众，纵然不言不语，都足见风流态，原来脱俗出尘跟雍容华贵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不相悖。 何为顾盼生姿，撩人心怀，只肖看上眼前人这么一眼，便知就是如此了。 便如旁人一样，如鸢也看呆了眼，不得不再度慨叹，怎么能有人站在那里不说话，都那么好看！好看就罢了，连说话都很是温柔和婉，音若鹂莺婉转，叫人沉醉，更遑论其又出身富贵。 这样的女子，真不知要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怪不得今日这样多的人奔赴云鹤楼只为看她一眼。 这一眼，的确是值得很。 “姝烟姑娘！姝烟姑娘！姝烟姑娘来了，是姝烟姑娘！” 方才的事还叫人心有余悸，然云鹤楼上的一众文人才子一见孟姝烟已经在楼下，高呼间隙，匆匆跑下楼，带着身边各自小厮涌了过来，顺势将如鸢挤开。 如鸢苦笑着往旁边趔趄了两步，瞧这架势，想是一众公子哥儿等在云鹤楼里时日已久，就盼着见上这么一面呢，只是方才救人时倒不见他们这么激动，她不屑地瞥了一眼。 一时间观者甚多，人声嘈杂，如鸢只想赶紧离开此地，本想同那孟姝烟辞个礼，可周围一众热切的公子哥儿围着孟姝烟只恨不得立时掏心掏肺，她实在不好挤进去，便也罢了。 只是正要离去，人群里一直仰首看她的孟姝烟立时疾疾地让身边的小厮跟丫鬟撇开一众公子哥儿，她也忙出声相拦，“公子且慢！公子救命之恩姝烟还未谢过，公子怎地就要离去？” 孟姝烟不是没察觉到如鸢实在被一群公子哥儿挤得奈何不得，连她自己心里也是烦这群人的。 如鸢未曾想她竟撇开那群公子哥儿，径直走向自己，惊异间只爽利地笑道：“行走江湖，仗义出手，实是小事一桩，姑娘不必挂怀！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说罢她又挥挥手，可孟姝烟却是有些急了，“我方才自楼上跌落九死一生，险些去了性命！若非公子，姝烟何以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公子何以就要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这般说，周围的人也觉得甚是有理，皆看向如鸢，如鸢虽揽了脚步，但也微蹙起眉头，“这，可我实在无须姑娘报答我什么啊......” 孟姝烟只是轻轻笑了笑，忽抬手指向她右侧衣袖。 “公子虽仗义相救，不愿挟恩恃报，足见公子着实高洁！不过公子看一看自己衣袖，方才姝烟挣扎之中不小心抓破，救命之恩既公子不要我报，那起码也要在我云鹤楼里喝杯茶水换身衣裳，再走也不迟啊。” 一番话说来俱是恳切，声音婉转且柔。 如鸢闻言瞧去，才见自己右臂衣袖果然破了一道口子，适才情急，并不曾注意到。 “这......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鸢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去坐坐也无妨，喝杯茶水倒是其次，只是顺道借地换一身衣裳，也没想这姝烟姑娘如何报答自己。 见她终于答应，孟姝烟也终于舒展了眉头，嫣然一笑地迎向如鸢，“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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