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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三十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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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兄你!”

如鸢蓦然一瞬的举动实在出乎人的意料,连昆玦也微微骇异,但瞬息间又察觉到细处,他瞧见如鸢泼的并非是整幅画卷,一盏茶只泼了画中柳梢头的圆月之处。

赵庭芝虽也不解,犹然只是一声轻呼,如鸢并未立即同他解释,只是一直凝神看着画上圆月处。

不过片刻,画中圆月之下竟出人意料地隐现出寥寥几行字迹,这倒在她意料之内。

赵庭芝愣然,忙俯身细看。

待茶水又浸了浸,墨痕已见明显,三人便见那一轮圆月之下,却有几行娟秀的字迹落笔道:

今生相识应不悔,来世竹马再青梅。

未妨红消不自苦,愿君觅得良人归。

话中之意浅显明了,如鸢怎么看都是人家的私房话,淡淡扫过之后便移开了目光,昆玦亦然。只是他扬眉瞥了瞥她,不知她怎么看出这画中玄机,如鸢得意不尽地替自己续了盏茶,并未说话。

二人安坐,一道饮茶倒是默契,任由赵庭芝拿着画细细看了又看。

起先,他先是万般惊异于原来画中深意非是凭肉眼直接去看便可得出,而他一直都寻错了方向,随后神情恍惚许久,到最后竟蓦地一笑。

“此画从来都不得人解开其中深意,连我自己日日对着这幅画都未能看出其中竟藏着这般端倪。原来这画里的玄机单凭看是看不出来的,却不知如鸢公子你是如何初次一见就知晓这画中玄机的?”

赵庭芝此问,并不单是问如鸢缘何知道以水泼画才能得其中玄机,更是问她怎知道该将水泼在那柳梢头的圆月处。

如鸢放下茶盏,说来倒也爽快大方,“实不相瞒赵公子,此画的用纸我从前在家中见过,不知是用藤还是用麻混合了构树皮做的,总之摸来很是特别。虽不知什么名,但听闻用西境的一种乌墨在这种纸上写字,字迹干了过了后便会消隐无踪,以水泼之便会再度显现且不晕墨,颇为殊异,能存放许久。至于我为何知道这画中藏的有字嘛......”

她径直从他手里接过了画,小心摊在桌案上,指着画中的那个女童便道:“赵公子你且细看这小姑娘的眼睛......”

赵庭芝跟昆玦都顺着她指尖看向那小女童乌溜的眼眸,便是其一直都望着男童手里刚摘下的新鲜莲蓬,然如鸢却道:“旁人看来,她的眼睛看似是在看莲蓬,但若仔细瞧的话,按照她的目光方向,实则更高一点,更像是越过小男童手里的莲蓬在看柳梢上头的这一轮明月当空。”

“溪边自有水,有水当添到该添的地方去,是为暗意。”

暗意二字落下,如鸢望着画卷好像真的瞥见明月当空下,杨柳枝头旁,两个小儿不知往后别离,不必有话不能言,还得如此苦心地隐言于画中,只于皎洁月色下乘兴快哉地采拨莲蓬,自在嬉戏。

不过片刻,颇为殊异的画纸迅速吸透了水分,并未晕开别处寻常墨水,如鸢自觉泼的分量倒是恰到好处。惟那几行乌墨留下的字迹随着水渍干涸,渐渐黯淡了去。

而恍然中,赵庭芝将那几句话记在了脑海中,心下已经分明,眼里波澜泛起。

“今日能得如鸢公子帮在下解得画中真意,在下感激不尽!”

他谦和郑重地朝如鸢又再一拜,如鸢何须他这般,只微微笑道:“不过机缘凑巧的小事,若非是往日我见过这种殊异的画纸,今朝也未必能解其中深意,赵公子不必客气。”

说罢昆玦投来目色,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她机缘凑巧的事倒是不少,譬如当初明月夜,恰巧就闯入他洞中。

如鸢冲他温和笑笑,也不知他在寻思些什么,只当他打量的目光是在赞赏。

“说起来,倒是不知那位作画的姑娘怎么样了......”

回过头,如鸢又顺道问起画中的小女童,她想起之前赵庭芝明明同那只是猜中边际的苏家小姐都说,此画乃是作画之人临行前所作,自知不会再见,含有诀别之意。

也不知这赵公子后来与那姑娘有没有再见。

而此话一出,果然见赵庭芝眼中一滞,垂下眉眼噙笑道:“作画的姑娘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如鸢一怔,旋即明白这三字是何意,怪不得画中只言未妨红消不自苦......

“是如鸢唐突了,不过信口一问,赵公子见谅!”

话已至此,如鸢恨不得拍自己一脑袋。方才那画中所言从来世竹马再青梅又到愿君觅得良人归,傻子也看得出什么意思,只是她以为是二人不知何故没能在一起,姑娘一时才留此诀别之意,可人之一生何其漫长,两人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她说的再见,是真的不能再见。

手底下狠捏了自己一把,如鸢才见犹然风轻云淡的昆玦似毫不意外,看来他从红消二字上就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这神仙却不提醒她,狠狠剜他一眼,然昆玦侧过头来却只一挑眉,那眼神似道好像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笨。

“如鸢兄你也不过随口问问,无妨。”不过黯然一瞬,赵庭芝眼里很快又恢复了平常,抚摸着明月处的水渍已经干透,便轻轻卷起,又再收回了木盒内。

“若非是你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画中如此隐晦之处也能瞧出,恐怕在下这一生都不能解得画中真意。今日若非能遇上二位,实乃在下之幸!”

眼看他又要拜首,如鸢忙拦了他,这人实在谦和得过了头,“原也只是直觉罢了,并不敢断定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还怕万一把你的画给毁了。”

“非是我客气,此事我萦怀已久。今日我以此画作压轴的谜面,虽是苦于自己久久看不出其中门道,只盼茫茫人海之中能有人看出,却也于心间做好了或许当真无人可解的准备。不曾想,还好撞见了你们。”

赵庭芝但只一笑,在他眼中,如鸢生得眉清目秀而颇有灵气,莞尔一笑叫人心间明亮,而昆玦虽不苟言笑甚而神情倨傲,但气度卓绝,绝非寻常之辈。只是这样一眼瞧去就能看出气势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瞧着倒不太似兄弟。

心间暗自思量,能遇上这样的两个人,不可谓不是缘分。

将画收好后,他又执起折扇语调一转,“既然最后的画是如鸢兄解开,那在下替此谜面单独设下的彩头自然也归如鸢兄你。”

如鸢一听眼睛都亮了,比起那各值千金的凤簪跟玉佩,不知这单独设置的彩头又是什么好物件。

含笑间,赵庭芝用折扇敲了敲桌案,“解此画者,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除赵家产业及有违律法者,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

一字一句随折扇敲在桌案上一般,掷地有声。

随意同他提个要求?如鸢不想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正思索着,却闻昆玦一声哂笑,冷峻眉目亦不屑地扫过赵庭芝面庞。

赵庭芝是个温润通透之人,当即会出他缘何如此,有违律法者便罢了,想昆玦介意的是那句赵家产业除外,以为自己非是诚心报答旁人,便立即惭愧地同他二人解释。

“今日之事不论是得如鸢兄或是旁人替我解得画中深意,庭芝自然是该无有不应的,人情也好,求物也罢,便是黄金万两也是使得的。只是在下所应皆为力所能及能应之事,赵家产业实乃家传,由我母亲辛劳操持多年才有今日之况,非我一人所得,故不能包含其中,实在抱歉。”

“不妨事不妨事,这已经很好了!”

如鸢立时用眼神掐了昆玦一把,这神仙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家业嘛,自家辛辛苦苦几代人挣来的,自然不该随意拱手他人。赵公子设此限制甚是有理,我也不会狮子大张口。”

可昆玦冷扫她一眼,若是他,只要如鸢想要,自然没有他办不到的。

“既如此,你想同他提什么要求?”

风吹帘动,他收敛了神情,赵庭芝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二人都认真地看着她。如鸢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一时之间遇上这种好事,她实在是没想好啊。

赵庭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便又周到地添了话:“如鸢兄只管随心去想,我说了,人情也好,求物也罢,纵然要什么世所罕见的值钱物件,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她若想要什么值钱的物件,我予她便是,何须你来给?”话音未落,昆玦便一个冷眼扫了过去,“跟在我身边的人,我自会看顾,不好再收旁人的东西。”

“噗——”

没等赵庭芝尴尬,如鸢吃着茶水顿时先呛住,狠狠咳嗽了两声,手中的茶盏子也不稳地扑洒在身前,赵庭芝见状忙唤了人来。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抬起头却眼风似刀地剜向昆玦,这天杀的,怎么就一句话直接断了她的财路?!

当着赵庭芝的面,他倒是说得好听,她若想要值钱东西,自有他给。可关键是,迄今为止也没见他给过什么好东西啊!

反观他自己一身锦衣华服,素常一应用度也无一不精,就好比他腰间系的那块鸾凤镜佩,若是她想要,他还能真摘下来给她不成?!

在外人面前装好人,尽说些大话,张口就断了她的财路!

他怎么敢的啊!

事已至此,如鸢的眼刀已经在昆玦身上捅了百八十回,可昆玦不以为然,神情甚而愈发冷峻,“怎么?我说的不对?”

如鸢咬牙,“你说得很对!”奈何自己受制于人。

而赵庭芝显然不解他二人之间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揣摩着昆玦作为兄长,方才那话乍一听说得好像很对,但他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能蹙眉释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是在下能办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赵公子客气。”如鸢将满腹心酸尽数咽下,话锋一转,“不过我眼下实在是没想到提什么,不若等往后我什么时候想到了,再什么时候再来找你,你看可行?”

赵庭芝含笑,“自然是可行!在下是重信之人,此诺无期,等如鸢兄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只管来仙客来找我便是。”说罢扫了一眼楼下,看着早已清点完毕的酒坛,便又道:“对了,二位公子的酒还是让我派人送到府上吧!”

十来坛子酒的确不好搬动,如鸢便也点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还请赵公子帮我们将酒送到柳桥头的云来客栈,多谢!”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二位住在云来客栈,可并非是柳乔镇上的人?”

如鸢笑着微微颔首,“我同大哥一直隐居泽月深山,住在山上,清修已久,今日不过是趁了乞巧佳节才下山来看看罢了。”

她如此一说,赵庭芝倒是对昆玦不同常人的气势跟脾气明白了几分,“原来如此......今日有幸结识二位实乃缘分,若二位不嫌弃,眼下便可尝一尝我仙客来独有的沁桃春,今日相识,咱们便是朋友了。”

他眼中又浮上温润恒常的笑,说着就要叫婢女前来。

只不曾想昆玦又再直截了当地回了他的好意,半分也不客气地道:“不必。时日不早了,我二人还有要事,告辞。”

说着告辞,然半点礼也未行,只扫了如鸢一眼,起身就走。

“诶你!”如鸢心知他这是耐不住了,他本就不喜山下人,更不喜与人打交道,纵然是赵庭芝这般温谦周到的人。

她回过首来只能抱歉地笑笑,只是还未开口同他解释,却见赵庭芝并不恼怒,惟同她温颜笑道:“无妨,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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