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续了会儿话，李云香瞧着天色也不早，便替如鸢做了打算，“那今日便先在我这儿住下，明日再回去罢！晚上我叫莫大娘给你多烧几个好菜，咱们好好吃几盏酒，好好说说话。” 如鸢本听到莫大娘给她烧几个好菜，不禁咽了咽喉咙，莫大娘的手艺她是知道的，那可真是烧得一手好菜。只还是那句话，山上的那尊神仙还在等她归。 “多谢云香姐好意，不过今日我是好不容易求得了兄长的同意才下山来的，答应了他天黑前必须回去。现下已耗费大半时日，说来也该赶紧把该办的事办了，便该回去了，故而只怕是要辜负云香姐美意。” 眼见她蹙起眉头一声苦笑，李云香虽有些失望，但看着如鸢两靥清癯弱不禁风的样儿，倒像是比上山前还瘦了些，她又心疼地盖了过去。 “罢了，我是很想留你在我这儿的，不过既你答应了你家大哥，那自当要好好听他的话，以后才好带他下山。你且告诉我要办些什么事儿，是不是缺些什么？你尽管说，云香姐去给你办！” 于如鸢的事情上李云香从来都关切得紧，如鸢虽心下一热，但想着自己此前住在店里时给她添的麻烦够多了，便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劳烦云香姐，你看你店里今日这样忙——” “哎，这话可就不对了！从你我相识起，你从那小贼脚下救下云儿，保全他没生个万一的好歹，我便深记在心里。且之后相处，妇人我亦觉与你十分投缘，你这样好的人，为人高义、心底良善，我便是把你看做自家人，你可休得同我客气！” 如鸢话没说完，李云香便佯怒地嗔了她。 她二人本都是爽快人，教如鸢只能深笑着点点头，“好好，我不跟云香姐客气，云香姐你别生气，好吗？”一边笑着一边乖觉地将茶水斟上递给她消消气。 李云香顺势端起茶盏啜饮了两口，她自然哪是真跟眼前人生气，舒缓了眉头便笑道：“我就是怕你跟我见外！” “云香姐的心意我都明白。” 纵然她不说，如鸢也是明白的。 她一向是个自知冷暖的人，自行走江湖游历甚久，旁人待她的，或好，或坏，却都从无像李云香这般待她真心实意，甚而如长姐一般，打心底里将她视为自家人。 她心中都知，也从来将这般情义都深放在心中。 “既如此，你还不快些告诉我你要办些什么事？你同你大哥住在山上，山上日子定然清苦，想来定是缺些生活上的用物，你且都说给我，我去给你置办。” 李云香猜测如鸢此番下山来除却来看看她母子二人，想也是来置办些家中所缺，但她心里也盘算好了，即便如鸢不缺什么，也定要给如鸢弄个大包小包让她妥妥贴贴地带回。 如鸢一笑，眼前人的心思从来细腻周到，最是玲珑不过，每回自己要说的事纵未宣之于口，也多半都能被她猜到，便点点头。 “我此行下山的确是要带些所缺的用具回去，这些时日我在山上垒了个灶台，眼下就缺些锅碗瓢盆还有茶壶茶盏之类了......此外便是想带些镇上的吃食回去，西街那几家糕点铺子很是不错，下山前我便想着要买回去给兄长尝尝。” 她说得眉飞色舞，李云香听后却先是一愣，不过片刻更蹙紧了眉头。 如鸢愣了愣，却见她似是心中不忍，嘴边几番沉浮，似是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我说如鸢哪，你跟你大哥......这过的什么日子啊，怎地家中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 “你去了这许久，莫不是连餐饭都没吃过？你们这......这锅碗瓢盆这些生活所需基本的用物都没有，这还怎么过日子？你们平素如何吃饭？住在何处？莫不是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你有什么困难就跟云香姐说，云香姐一定尽全力帮你！” 李云香好一阵长吁短叹，紧紧拉过如鸢，眼眶更倏忽泛红，实在不忍。 她晓得世外清修之人一般日子都较清苦，是为修身养性，哪与世俗堪同。不过却也没想到会是如鸢说的这种境况，怎么连灶台都是现垒好的？敢情如鸢没去之前，她大哥在山中清修，连灶火都不曾烧过，柴米油盐都没有，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下好容易与自家兄弟相聚，二人一过日子，却连只茶盏子都无，这日子...... 心下几番揣量，李云香实是不敢再想下去，心里惟叹真是苦了如鸢这孩子，身世凄凉便不说了，自己过得何等清苦却与她闭口不提，教她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眼见眼前人已经玲珑心思地揣测出了个大概，如鸢骇得眉眼俱跳，可不想再叫她伤神了，摆摆手赶忙打住，“不是不是，云香姐你别急，我在山上一切皆好！” “一切皆好怎地连口锅都没有？” 李云香只一句反问，便教如鸢吃瘪，愣了愣，说得也是啊...... “没锅怎么吃饭？更何况锅碗瓢盆一样都没有？” 眼前人又泛起了泪花，她心中苦涩，却无力反驳，可不是嘛...... “若是连茶盏子茶壶都无，你二人素日里难道连口热茶汤都不曾喝过一口吗？” 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句话险些脱口，又叫如鸢竭力掖在口中，只越想越气，平素不曾细想过便罢了，如今一提起，连李云香都觉惨淡得紧，心里便不由得对那世外神仙也是咬牙切齿起来。 “你老实同我说，你家哥哥在山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云香原以为如鸢这位大哥这般了得，应当对自家兄弟多有照拂才是，却没想到这位大哥好似不太会过日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修成了神仙。 “我们住得都挺好，真的！要卧榻有卧榻，要书案有书案......” 话至此处，如鸢倒是立马答得快，精神方才一震，毕竟自己伺候在昆玦身边，唯一值得拿来说的好像也就这些了。 “那吃喝呢？” “我们......我们都吃素。” 眼见她的声音又迅速萎顿了下去，毫无底气，李云香心中已然明了，不禁蹙眉沉叹：“也不知你们兄弟两在山上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山里面本就不方便，你大哥他可种地？种的可有菜？多不多？家中可有米？” 一连几问，都见如鸢怔然不语，紧跟着缄默地把头垂了下去。 她是实在不晓得说什么好了，总不能跟李云香说自己靠山吃山，眼看着吃不下去了这才下山来的吧。 瞧着这孩子眼里的光都暗了，李云香惊了惊，心觉自己问得太细，伤到“他”了，顿觉自己的不是，都是自己一时口快，但转瞬心里更生悲戚。 “哎......可怜你们两个儿郎过不来日子，只能孤苦相依，我却不忍见你们这样。我看你们兄弟二人还是下山来吧，云香姐这里地方宽，有的是住处，你们来了，就是咱们自家兄弟，也不怕人说什么。我这客栈一日流水也不少，多两张嘴也吃不垮，你们只管安心住下替我搭把手，云香姐我也好松快些，你看如何？” “哎，云香姐，真不是！” 眼瞧她已经细细致致周到体贴地替自己盘算好，如鸢虽是心下感激却也哭笑不得。虽说她说的每一桩都正猜中自己如今的状况，不过吃住不如意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行走江湖早就习惯了，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自觉也并没有那般凄楚。 “云香姐你先别着急，我大哥清修已久，早已超然物外，日日辟谷，不食人烟，故而才没有这些个锅碗瓢盆。眼下我便是要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啊，你就别担心了，好不好？” 她且又拉着李云香好一阵宽慰，才见其神色稍稍宽松了些，却犹然一声轻叹，“什么不食人烟！是人哪儿能不吃饭呢？不食人间烟火，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哎......罢了，你都这般说了，你既好好的便好，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剩下的东西我给你办，可不许推辞！” 如鸢眼见她松了眉头，这才笑着点点头。 李云香方才拭了泪眼，笑逐颜开，只又想起一事，神色里便忽添了两分担忧，道：“不过此番你回去时可得小心些！自你上次剿灭那疾风寨后，虽是除了一大患，但最近那附近又起了几伙散匪，三五成群，干的还是拦路打劫的事，你需得多加小心，再不要像上次那般凶险了！” 想起上次如鸢那一番劫难，她至今还心有余悸。 “竟又起了散匪？这些个为非作歹的家伙还真是除之不尽！”如鸢也没想到这才多久，小泽山竟又起了山匪，想起上次胡一刀捶她那一棒子她便恨得牙痒痒。 “听说原本是从周边乡下来的几个混混，被人赶出来之后便跑到隔壁镇子里去。又混了一段时间后惹了事，被官府通缉，便索性逃了回来，躲进山里做了山匪，你可得多加小心！” 李云香不免又多嘱咐了她两句，如鸢一边点头，一边寻思着自己恐怕也不至于运气那么差，这回未必能遇上，只还是宽慰她：“云香姐你放心，三五个匪类于我而言不在话下，我一身武艺还是能保护好自己的。不过我听你的，一定多加小心！” “如此便好，旁的便罢了，我跟云儿都希望你能安好。” 李云香连连点头，晓得如鸢是个知晓轻重且机灵的，这才安心了许多。 感激之余，如鸢心下也忽想起一事，“对了云香姐，今日我在镇上买糕点时，瞧见满街都是张灯结彩的布置，像是在筹备些什么，可是镇子上哪家有什么喜事吗？” 但见她笑着轻轻一拍桌，“你是说大街上挂的一串串的花灯？” 如鸢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镇子里哪家有结亲这般的大好喜事。 却见李云香并不直答，一边饮茶一边故作玄虚笑着问她，“你且想想再过两日是什么日子！” “这......” 思忖片刻，她犹然满面狐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摇了摇头，眼前人这才放下茶盏子，笑出了声。 “哎......傻小子！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初七乞巧佳节，街上已经开始布置灯会，那些花灯都是用来猜灯谜办灯会用的。到时就这河边还会放河灯，你可要来瞧？” 想着乞巧节也是极热闹的，李云香只盼如鸢届时也能来瞧瞧。可如鸢微微愣了愣，在山上呆了那么久，没想到转眼已是七夕。 思虑一瞬，心中忽而想到了什么，只道：“可有烟花？” 李云香眉宇微蹙，“烟花倒是没有，咱们镇子就这么大个地儿，每回过七夕倒不大兴放烟花，恐怕凤阳城里才有......不过已然有了灯会，年年赛巧猜谜放河灯，反正寻常赏玩的各种把戏玩意儿那日都会耍得更尽兴，且镇上的铺子也比平素开得更晚，已是很热闹了！” 她以为如鸢是嫌这灯会不够热闹不大愿意来，却见如鸢只是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眉梢一挑猜中了她的心思，“哈哈，我倒不是嫌不够热闹，只是想到个法子，能让兄长他也随我下山来，不过此事还得求云香姐帮忙。” 此话一出，果然见李云香眼前一亮，忙拉过她，“是何办法？快点说来与我听听！” ...... 不过半个多时辰，如鸢要办的事宜一应都办妥帖，眼见时日已是不早，辞了李云香跟云儿便打道回府。只李云香对她着实关照，临走时除了帮她置办好原本要办的东西，还额外给她备了大包小包让她带上。 便见暮云合璧，茫茫山野，崎岖逶迤的山路上，一道窃蓝的身影比来时还要神采飞扬满心欢喜，且浑身都挂满了东西。 不仅左肩搭一摞雕花的碗筷，右肩挂一摞用麻绳捆好的新鲜菜蔬，身后一口大小合宜、鼓鼓囊囊的铁锅更似龟壳般盖在后背，铁锅里还塞着一包袱，装着油盐菜种跟好几摞糕点。两手各提着一口瓦罐，一口盛满了米，够如鸢吃上一段时日，另一口则插着几窝用纸封好湿土的树苗跟镰刀一类的杂物用具。 一应用物叫如鸢身上没一处空闲，若不是怕她瞧不见路，万一摔倒，李云香只恨不得再装些东西叫她顶在头上也要带回去。 一路上如鸢都笑得合不拢嘴，只能感慨，除却这一趟山下得果然很值，自己更何德何能遇上李云香这样好的一个人，两厢比比，昆玦那斯就实在教人唏嘘得紧了...... 只是虽满身背负，一想到那人还在洞中等她归，脚下步子便见比来时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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