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鸢不知他心底只是想一个人清净呆着的想法,但却深深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跟杀意四起的眼神中的警告。 那眼神,这是非杀她不可啊! 可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心底的震撼久久难以平复。 “壮士你是来真的?!” 她犹不敢相信,昆玦只是点点头,“你说呢?” “那有没有什么......不杀我灭口的法子?” 如履薄冰都不足以形容如鸢眼下的小心翼翼,何曾想自己对面坐的是活阎王。 昆玦微地挑起眉峰,“有?” 这个反问的语气就很微妙,如鸢险些急得跺脚,眼底泛起莹莹湿光,“你若要杀我,那你前夜何苦救我?” 她是真想不明白,怎么这么点小事就要取人性命?自己下山后把嘴缝起来都不行么? 然昆玦神情阴冷地只道:“我本就与常人不同,凡事随心,想杀便杀,想救便救。” “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怎么办?” 见他肯多问一句,如鸢似瞥见一丝生机。 原以为他是讨要恩情,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什么恩不恩情报或不报,只想让她干脆地离开。 无非是不想自己再在这里叨扰他了,却也不想她下山后泄露了他的踪迹,惹得再像胡一刀那伙人那般觊觎这洞府里的财物,上门搅扰。 他这般担心的确有道理,只是,只是怎么就非得死人的嘴比活人更牢靠!也就是说,下山是一条死路。 既然离开是死路,那她可以不走! 思绪在瞬间清明,如鸢立马挥手。 “我看不如这样吧壮士!只要壮士你肯留我一条性命,从今往后在下为你端茶递水、捏肩捶腿,添香磨墨、鞍前马后!一定竭尽所能地报答壮士你的恩情,直至我将来登天之际,余生定把好吃的都让给你,无论何物,有我一份便定当有你的一份,你就是要满天星斗,我都给你摘!” “还是那句话,咱们有福同享,有难我自己当,你看这样成么壮士?” 如鸢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她只不知,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却正中昆玦下怀。 “就是要满天星斗,也给我摘?” 昆玦狭长着眼微眯地看着她,满面狐疑,倒是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竟有人说要给他摘星星。 只是他若要满天星斗,何须她来摘? 看来眼前人的确很不想死,如鸢也使劲点点头。 “听你这法子......”昆玦微微思虑,眼里泛起一丝狡黠的光,“是要留下做个婢子?” 如鸢怔愣,她虽没这个意思,但自己适才说的那些好像也的确跟为奴为婢没什么两样。 “我......” 没等她想好怎么答,昆玦就兀自点头应下,“既然你这么不想死,这法子倒也行,这条路便是你自己替自己想出来的,怪不得我。” “既如此,眼下两条路你自己选。” “要么,就如你所言,你乖乖留在此处以报我大恩,鞍前马后,端茶递水,那便是做个俯首弯腰奴颜婢膝的婢子,就此典身。既是奴婢,自然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我方才也说了,我这人凡事随心,喜怒不定,高兴的时候想留就留,不高兴的时候想杀就杀,何况为人奴仆者,生杀大权本就握在主家手里,旁人也置喙不得。” 他故意停顿,教如鸢瞧见他眼里不防的冷光,倏地白了脸色。 “那还有条路呢?” 昆玦顿了顿,“还有......要么,我在你身上下一点牵制,你拿着你的剑下山去,该去哪里去哪里,与我无关。不过下山后自得守好你的嘴巴,在这泽月山上与我有关的一字一句都不与旁人言语,倘有一字敢说与外人听,牵制便会发作,我必追魂索命。” 嘴里明明说着骇人的话,昆玦却盈盈一笑,眼瞳也随之红了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必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如鸢惊得眉眼都在抽搐,牵制? 下蛊还是下毒? 如此说来,合着横竖就一个死字写在她脑门?! 一时骇然,不解其中意味,昆玦盈盈看着她,半分不是玩笑的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是没想到,自己活了一辈子还没见着活菩萨,今日却先见了活阎王。 这后一条路听起来看似简单许多,既不用为人奴隶,只要守口如瓶就行,可那是表面自在,实际不论自己以后走到哪里,性命始终操控在他手中,不定什么时候说漏嘴了,当场毒发身亡! 这世间奇毒颇多,如鸢行走江湖这么久,不是没见识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识时务者为俊杰,想着自己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过分听劝,如鸢咬了咬牙,若横竖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当即起身,乖谨地冲他秉手一拜。 “江湖儿女行走江湖,谁还不是个不惧生死的好儿郎!” “我虽不怕死,但壮士你三番两次救我不假,有恩不报实非君子所为,既如此,我答应你,典身就典身!” 牵制什么的就算了吧,谁不想多活两天。 恍惚间,她大义凛然,豪气干云,没瞧见昆玦霎那愣怔。 他眼里冷光倏地停顿,不对,难道是他说得还不够清晰明白? 这样两条路,难道不是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吗? 守口如瓶,跟奴颜婢膝一辈子还随时可能惹得他不快丢了性命,这两厢比比,哪个更简单更有益处,不是一目了然? 牵制一事,他只是故意拿来吓唬吓唬她好镇住她罢了。 如鸢不知他心里这许多狡诈诡谲的心思,只抬头见他的脸色倏忽沉了下去,仿佛有些匪夷所思,又仿佛有些古怪。 昆玦盯着眼前那张不过才见了两日的清癯容颜,本以为一眼望穿,此刻却忽地有些看不明白。 那张脸看似清癯瘦弱,小心翼翼,露出随时都保命为上的乖谨,实则眼神额外清明,好像对这凡尘一切拘人处都并不是真的畏惧。 “你确信你要选前者?” 他眼角微挑,如鸢心底冷哼。 废话,我可不傻,你刚刚说后者的时候分明眼睛都红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那分明是危险的信号,下山一路看似生路实则死路,留在此处当个奴婢多少还能多活两天。 “壮士你都说了,毕竟是我自己替自己想出来的路,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她还是那般大义凛然的气势,实则心底哀怨地笑了笑。 自作孽,不可活啊! 昆玦挑眉,也看出这层意味。 “既然你答应了,空口无凭,那便定个契约吧。” “契约?” 如鸢不解,心里倏地打鼓,原以为这话只要说定了便成,没想到还真的这般正式。 若是定了白纸黑字,那她以后岂不是受人所制,半点自由都没了? 昆玦点点头,事已至此,他倒是要看看,她能在这荒山野岭里,待多久。 “别啊壮士!我楚如鸢说的话说到做到,咱们真的没有必要白纸黑字定一纸契约!” 明明方才还怕死得紧,说着不后悔,眼下就作此状,昆玦冷睨着她似笑非笑,“口说无凭,你们凡人一向狡诈,出尔反尔那一套我早已见怪不怪。在我这里,当立的誓约要立,当定的契约自然也要定,如此而已。” 如鸢实在有些急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典身为奴当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霎时便带了哭腔:“我真的不骗你!若真是一纸成书白纸黑字,我就从平民入了奴籍了!那官府就得管着我,且奴籍是被人瞧不起的,任人宰割任人欺凌。” “我这里没有什么奴籍不奴籍,既成了我的人,除我之外便没人能管得了你,旁人自也不敢动你。此契必须要定,不必白纸黑字,我自有一套更好的法子。” 如鸢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更好的法子,便被他一把拉近跟前。 “你干什么?杀人偿命啊你可别乱来!” “这不是你自己替自己搏出的生路吗?你想反悔?” 昆玦哂笑着一声反问,余光中窥探着她的神情,一句话便扎到了她心坎里。 如鸢止了挣扎,一时顿住,反悔她倒是不太敢...... 罢了,可能这就是命吧,何况还是自己选的...... 咬着后槽牙,她点点头,不再往后退。 这命认得倒是快,昆玦哂笑,毫不犹豫地划破她右手食指,殷红的血珠子立马渗了出来。 如鸢不知他指尖怎那般锋利,骇得眉眼直跳。 凝眸间,昆玦看着殷红的鲜血,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抬起她渗血的手指径直按在自己唇上。 “你你你......” 猝不及防的动作教如鸢心惊胆战,万不知他这是什么怪癖。 然昆玦只是轻轻一抿,眼底对她鲜血的滋味也不甚满意,接着又划破自己手指也按在她的唇上,道:“以我为主,以尔为仆,以血相易,落成此契。” 不及躲闪,如鸢惟觉唇上一片温凉,他的血就已经渗进了自己嘴里。一丝甜腥在嘴里融化开,她惊瞪着眼咂了咂嘴想吐出去,那丝血味却已经迅速地消融不见。 “行了,血契既定,万山无阻,这世间无可更改之法。” “不是,壮士,你这什么意思啊!” 如鸢刚从他手里挣脱开,立马擦了擦嘴唇,想竭力吐出点东西,只是又被昆玦一眼瞪了回去。 “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契约,与常人买卖奴仆不同。此法既为契约,也为牵制,我尝食了你的鲜血,往后无论你去往何处我皆能嗅到你的气味,知你人在何处身在何方。你若敢擅自逃走,纵使天涯海角我亦能追魂索命,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意思是,我虽选了前者,却还是被下了后者要命的牵制?” 寥寥数语,如鸢眼前忽地有些发黑。 她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昆玦扬了眉梢,不置可否。 “那你把你的血按在我嘴里算怎么回事?难道以后你走到哪里我也能闻到你的气味?” “那倒不是,不过做个记号罢了。” 他说这话时,甚而笑了笑,根本不理会如鸢脑子里已经翻江倒海,只闻他又道:“我说了,这条路是你自己替自己搏出来的,眼下契约已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怪不得我。” 对对,怪不得你,怪不得你,都怪我自己...... 纵然如鸢两眼发黑,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别看眼前人一副慵懒模样,做起事来当真滴水不漏,心思细得叫人头皮发麻。 原本她只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法子,没成想他顺水推舟真要她典身为奴,如鸢忽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如今木已成舟,往后莫说逃,就是逃不逃得掉还真得仔细掂量。 昆玦瞧出她的心思,冷冷一笑间眼神又再锋利,只道:“你现在便可试试。” “不不,壮士乃世外高人,我信我信,挺好的,这法子挺好的。” 如鸢挥了挥手,两眼发黑。 昆玦面上犹自微微哂笑,心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明的情绪,似是一片茫然。 他本是要赶这个人走的,不知怎的,到最后人没赶走,反多了个奴婢。 正如同如鸢呆了半晌,到现在都没回过劲,只记得起先都好好的,她分明是来找他讨要自己的剑。 怎么最后不仅剑没讨到,反把自己给卖了? 昆玦心里掖了掖,眼前人面上看似娇憨瘦弱,实则眼神分明,同她说话,说着说着就能叫人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这等心机不可不防。 如鸢也怔然,究竟是哪一步开始出了差错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但心间不禁深深觉得,这红瞳之人的手段当真是比她想的还要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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