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江蘅,寄英显得有些吃惊,又看温枕雪的表情,心知自己该功成身退了,便道:“既有新人来,我这个旧人也该退场了,温姑娘,这个给你。” 他反手一捞,从身后捞出一大把白梨花,道:“总归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这么扔了实在可惜……不然,我拿这些,与姑娘手上那枝换?” 他真是个周到得令人挑不出错的人,温枕雪暗叹,受女孩子欢迎是有原因的。 “那便多谢师兄……” 正在谈笑,左后方一只手悄无声息伸了出来,一把薅走了所有的花。 寄英真是吓了一大跳,差点一蹦而起,大声道:“江蘅!你干什么?!” 江蘅不知何时靠近,鬼一样从温枕雪身后冒个头,揣着白白红红的一大捧花,垮个死人脸,冷冷瞪着寄英。 相较寄英大喊大叫,温枕雪显得很平静,她只是侧目,下颌微点,不愉道:“你拿我的花做什么?” 她嗅觉灵敏,又识得江蘅身上的味道,早便察觉到了,本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这王八蛋倒好,伸手就抢她的花。 自己没有糖葫芦啊!不会去换啊! 江蘅脸色阴云密布,先是凶狠地警告了寄英一眼,而后拉着温枕雪走到角落处,悄声道:“师娘让我来接你,怕你被寄英骗了,他可不是个好东西……” 温枕雪看了一眼他做贼一样凝重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怎么说?” 江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你先跟我走……” 温枕雪:“可是姨母让我跟寄英师兄一起……” 江蘅:“你怎么还不懂,他跟你同逛庙会这件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师娘已经察觉了,现在追悔莫及……” 温枕雪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掩住嘴唇,“天呐!是什么阴谋?令你们如此严阵以待!” 江蘅努力想了想。 “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夺取你的芳心,只是为了报师父师娘不允许他与心上人在一起的仇。” 温枕雪:“他心上人是谁?” 江蘅笃定:“我们扶风山烧菜的嬷嬷。” 温枕雪:“……” 温枕雪沉默了一会儿,撇开脸。 江蘅见她一直掩着嘴唇,敏感道:“你是不是在笑?” 温枕雪咬着下唇回头,“没有啊,你继续说。” 江蘅恼怒,“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温枕雪没忍住,霎时笑弯了眼,吃吃道:“江蘅,这个“天大的阴谋”,你花了多久编出来的?” 古怪。 适逢看到寄英给她递花,而她就要接过的样子,江蘅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世上的花都铲平了!省的碍眼。 可她此刻一笑,明明是挖苦的话,他心绪却诡异地平静下来,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阵荡漾,那些泡泡破裂,弥散出来的全是香甜的气息。 算了,不铲花了。 花多好看,除了白色和红色以外,每个都好看。 江蘅皱皱眉,小声嘀咕:“你不信拉倒。” 反正他真觉得寄英喜欢嬷嬷。 否则为什么三天两头献殷勤?他对别的女孩子都没有这么长情过,虽然他声称自己只是为了让嬷嬷多打二两肉,但那可能吗?谁会为了二两肉做到这种地步。 绝不可能。 温枕雪:“我自然不信,所以你来做什么?来找我?” 江蘅抿抿唇,罕见坦诚,“……嗯。” 温枕雪:“那我们与寄英师兄道个别吧,正好,他要回去了。” 听到“要回去了”几个字,江蘅方才还凶巴巴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他抬头望天,觉得夜色甚美;低头望地,地面整洁;微风拂过,不冷不热,恰恰好。 他就带着这样“惬意”的表情站到了寄英面前。 寄英一眼看他,又是大吃一惊,他今日总是在吃惊。 “温姑娘!不好,若之师弟只怕鬼附身了!你瞧他眼神迷乱,目光涣散,必定是——” 江蘅提拳便上。 两个七尺男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打做一团,江蘅显然经验丰富,等温枕雪将两人分开,寄英唇边已经多了一道伤口,而江蘅只有衣襟微乱,脸上完好无损。 “没有天理了……”寄英颤手指着江蘅,“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师兄,仅仅只是因为我比你俊美,就要下如此狠手吗……江若之你好歹毒的一颗心……” 江蘅听得又要暴起,温枕雪不慌不忙拦住他,叹息道:“寄英师兄就不要火上浇油了,下次我请师兄吃饭,感谢师兄一路护送。” 寄英收起做作的表情,指腹在唇边擦了擦,倒吸一口冷气,“江蘅,你真下得了手啊。” 江蘅冷笑。 温枕雪:“对了,师兄的花……”她拉住江蘅的袖子,往后一看,笑容霎时凝滞。 那些花被江蘅反手插在后腰,原都好好的,不知何时断得乱七八糟,花瓣都零落地粘在江蘅衣摆上,枝桠上光秃秃的。 温枕雪缓缓敛容,面无表情。 江蘅反应迅速:“寄英师兄!打架就打架!薅花干什么!” 寄英:“???” 寄英冤枉极了。 温枕雪却不是不会断案的糊涂官,单看江蘅的表情,她就知道是这混蛋玩意儿干的。 她道:“去买,赔我。” 江蘅茫然地指指自己。 温枕雪重重点头。 江蘅不满起来,“不就是一束花,寄英送的有什么好,你收下便罢,竟还要我赔……” 温枕雪开始生气了。 江蘅察言观色,“我重新采两枝送你行不行?这些不要了罢?” 温枕雪颦眉道:“寄英师兄的一大把白梨,都被你毁了……” 多好看呐!都快是她的了! 寄英感觉两人间气氛微妙,忙不迭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用赔,我先走了,温姑娘再见。” 他抬手行礼,接连下了几级石阶后,听到身后少年少女隐约的对话声。 “赔我……” “都说了重新采来赠你,干嘛非要赔啊!寄英的花有什么好,丑死了!” “那你倒是寻来更好看的。” “我去后山给你摘,我发誓!一定比这个好看!” “那我要白色……” “粉色要不要,各种颜色都采一枝吧,你拿着好看……” 寄英摸摸头。 这两人说话…… 怪幼稚的。 已至深秋,后山的树叶开始泛黄打卷,温枕雪坐在树上,怀中捧着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花,晃着脚尖看远方的夜色。 “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轻声道。 江蘅坐在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虚虚环住她的腰肢,坐姿看似放松,其实整个人已经绷得僵直。 他道:“找花的时候,见这棵树生得极高,觉得坐上来视野应该会很好,看焰火的话,应该不比钟鼓楼差。” 承恩寺后山接壤群峰,这里是后山对面的山峰最疏朗的一片,承恩寺焰火就在后山燃放,坐在这棵树上,刚好能将焰火尽收眼底。 坐了一会儿,温枕雪从袖间扯出那抹红绸,“这是你的?” “嗯。”他沉默了一下,很用力地抿唇,似乎在借由这个动作汲取一些力量,“上山的时候,有个老道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姻缘卦,这根红绸……会带我找到我的姻缘。” 他似乎意有所指。 温枕雪有些讶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便侧目看他,未料江蘅一直深深地注视她,四目相接,少年那双从来都是讥诮、冷漠、虚伪的黑润的瞳孔中,盛满了隐晦又炽烈的情意。 温枕雪缄默一下,微笑道:“我上山的时候,也遇到一个老道,他收了我的银子,还没有给我卦象。” 她就这样轻飘飘将江蘅的试探揭过去了。 江蘅难掩失落地垂下眼眸,皱紧眉头,过了片刻,干巴巴地甩出一个话题,“我小的时候,住在山洞里……” 像江蘅这种人,一旦开始与谁剖心相待,讲不曾提及的过往,便是将全部的信任交付给了这个人。 这份信任很沉重,他贫瘠的人生中,少有人值得他如此真诚,所以独一份的信任便显得弥足珍贵。 温枕雪一边听得叹气,一边听得心软。 江蘅此刻所说的那些,她全部亲眼见过,所以即便江蘅用简洁无味的言辞叙述,她也会觉得心酸。 江蘅说起那只兔子。 温枕雪问:“兔子怎么了?” 这次江蘅安静了很久。 “不知谁抓去……烤了吃了,我把毛皮带回来,在树下给它刨了一个小小的坟墓。”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明白,如果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正确做法不是无视它给予的一切苦难,而是将苦难千万倍地回报过去。 否则它会躲在暗处取笑你,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要掀了桌子,“雨露均沾”地把苦厄洒给其他人。 大家都苦。 这样,我的苦就不足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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