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一日, 长安城又下起了雨。 姜婳每日安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中,认忆上一世有关商阳的情。宣纸被厚厚写了一摞,小心安置在木盒中。 雨依旧下,却不前两日那般猛烈了。这几日也没有人来寻她麻烦, 她大抵猜到是因为丞相‘学生’的名头。 姜玉莹若是不蠢, 不会再上次一般直接去祖母面前撒泼。姜玉莹虽然同她说了半月,但她估计姜玉莹一月左右才能她交代的情办好。 忆中, 记忆中一处陡然凝滞, 姜婳下意识咬住了笔头。 意识到的时候,毛笔上已经被咬出了浅浅一个印。即房中只有她一人, 人会看见她这幼稚行径,她还是不由得红了脸,从一旁重新拿了一支毛笔。 劣质的墨香萦绕在她周围,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账本上有一处何想不起来了,她不由得用指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桌子。 那扇窗正开, 飘进来些细小的雨, 姜婳凝神许久,才继续下笔。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若是平日,她推开门, 霞光该照进来了。以前姨娘因为生病不能下床的时候,每到黄昏,她总是会打开姨娘房间内的窗户,让这一抹暖黄缓缓地映进来, 也散一散房间内苦涩的药味。 可今日下了雨,自然没有什么霞光。 她转身又是拿了一颗糖, 轻轻地咬了一口。等到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她慢悠悠地想明日的情。 大抵,祖母那边已经耐不住了。 * 丞相府中。 橘糖又是拿来了一日的佛经,因昨日的情,她抄写佛经的时候甚至认了不少。嗯,认之后,更聊了。 橘糖百聊赖想,正欲上前敲门,被门口的莫怀拦下了。 “公子还是不见人吗?”她诧异道,随后小嘀咕:“是因为公务太过繁忙吗,那不需我进去研墨吗,旁人研的墨,公子用得惯吗?” 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但莫怀一个答不出。 这两日,他亦未见过公子。 昨日夜间四下人时,他敲响了书房的门。许久之后,书房内才传来一淡淡的:“。” 故而他也一直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橘糖中的佛经递过去,莫怀看佛经,眸中有些沉默。他突然看向橘糖:“当时为何没有留在江南?” 本来还鼓脸的橘糖一下子不作了,她捏佛经的紧了紧,在上面印出些许印记。许久之后才小道:“我不知道。” 莫怀静静地看她。 橘糖捏佛经,音很轻:“我很喜欢姜小姐,从见姜小姐的第一面开始。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见过姜小姐的,或许也不是见过这般简单。或许我上辈子也是一个丫鬟,可能同姜小姐相伴了一生。” “那为何不留下呢?” 橘糖沉默了很久,才轻说:“因为那是上辈子。” 莫怀其实不太懂,只是接过了橘糖中的佛经:“以后不用抄写了。” 橘糖一怔:“公子说的吗?” 莫怀看今日字正经了不少的佛经,没有说是否是公子说的,只是平静道:“这些日抄写的已经够了。” 一身墨衣的青年抱剑,佛经被他收在身前。 橘糖怔了一瞬,小道:“莫怀你是不是不开心?” 莫怀摇头:“我没有喜怒。” 橘糖撇撇嘴:“你比寒蝉像暗卫多了。” 莫怀没有说,到底没有说出,当年寒蝉本不该是暗卫这样的。他只是认地看面前一身橘红衣裙的少女,她很像公子在江南种的一株花,那日倾盆大雨,他那株花搬到院子中的时候,花随风摆了摆身子。 他的身后,是寂静沉闷的一片。从很久以前开始,是此。 但橘糖不是。 橘糖还在偷看书房,见到莫怀也不怎么说了,干脆坐到了台阶上。雨滴顺屋檐滴落,她伸出去,任其凝在指尖。 莫怀平静地看她。 橘糖轻嘀咕:“若是公子此时出来,看见我这般模样......”说说,她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那一沓厚厚的佛经。 “莫怀,你会在公子身边一辈子吗?” 少女垂眸,橘红的衣裙散落在台阶之上,飘落的雨丝沾湿了她的衣裙,她音很轻,像是江南的风。 莫怀抬起眸,淡淡看了书房一眼。 他没有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许久未等到答案,橘糖伸了伸懒腰,也不太介意。这些年她从莫怀和寒蝉这里没有等到的答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转身离去时,橘糖望了望身后的书房。 寂静又漆黑的一片,从外面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其实说了谎,她没有留在江南是因为,在她的梦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有姜三小姐,也有公子。 血肉模糊的公子。 * 清晨被奴仆敲门唤醒的时候,姜婳并不惊讶。 祖母能沉寂这些日,已经出乎她意料了。想来大抵是因为当初姨娘的情,所以这些日即长安城中满城风雨,祖母也不曾派人来寻她一次。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姜婳推开了门,望向了对面衣端庄的丫鬟,轻道:“盎芽姐姐。” 盎芽想来情绪不怎么外露,此刻却盈盈笑:“三小姐,老妇人说几月未见想您了,特意派我来请三小姐。” 姜婳没有推辞:“稍等。” 说完,她自己从井中打了水,认洗漱。等到一切做完后,她望向盎芽:“盎芽姐姐,可以了。” 从始至终,盎芽很耐心地等。 被领去见祖母时,姜婳眼眸在身前的盎芽上停了一瞬,轻问道:“盎芽姐姐知晓祖母寻我何吗?” 盎芽身,望了望面前柔弱的小姐,心中不由有些疼。她是家生子,不是外面那些买来的丫鬟,对于三小姐在这府中的处境再了解不过了。 从前她虽然心疼却能为力,今三小姐靠自己熬出来了她也的确为三小姐欣喜。 盎芽盈盈笑:“这几日府中来了许多求亲的人,不乏王公贵族。老夫人此次唤小姐去应当是想问问小姐对于婚的想法。小姐已经及笄,讨论这些正是合适年纪。” 里行间,似乎她从未谈婚论嫁一般。 姜婳安静地,许久之后才轻道:“多谢盎芽姐姐。” 盎芽摇头:“,奴担不得小姐一谢。”毕竟在这场姜府众人对三小姐长达十多年的欺|凌中,她虽未落井下石,却也从未伸出援。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姜婳往常一般垂眸,一‘三小姐’在身旁响起。 “三小姐晨好。” “三小姐安。” “见过三小姐。” 奴仆们垂头,恭敬万。 姜婳怔了一瞬,她似乎应该开心一些,可看这些变化的嘴脸,她却只觉得沉闷。 只是一个丞相‘学生’的身份,她在府中的的处境天差地别。像是有人在告诉她,她前世同姨娘的那些苦难,只是因为她们既权势,又宠爱。 仿佛这样的人,在天地间关紧,只能成为被欺|辱的对象。 海棠花开在她们沿途的路上,见她眼眸停了一瞬,盎芽笑道:“这是小姐在寺庙中为姜家祈福时,柳夫人让人栽的,这里,还有元宁轩后面那一条路上,是海棠呢。小姐喜欢海棠吗?” 姜婳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盎芽带她去了另一条干净些的路,旁边是些青草。一路上又遇见了许久奴仆,依旧是此起彼伏的请安。 盎芽已经习惯了此恭候,也早已看清了府中人的逢高踩低,神色十淡然。看身后垂头的小姐,她心中摇了摇头没有说。 寺庙中的情,也算是三小姐的机遇。 一路行至元宁居,盎芽直接带她向院子里面走去。元宁居是府中姜婳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盎芽带她去的地方,看路线应该是佛堂。 在院子中建了个佛堂,这边是在长安,也是稀奇。 但府中人只说祖母仁善。 姜婳眸淡淡的,不由想起姜玉莹那日的说辞。 姜玉莹:“你该同祖母说这些,她最信佛了。我奶娘同我说,我还未出生时,祖母在院中建造了一个大大的佛堂。那里面所有佛像,是上好的金身。每年捐给寺庙的钱,少说也有我两套妆面。” 姜玉莹那般的人,又是这般‘关紧’的情,定是不屑同她说谎的。 姜婳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佛堂,缭绕的烟火供奉,祖母虔诚跪在佛像前,迎面三座大佛直直看她。 盎芽音很轻:“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姜老夫人没有起身,只是慈祥地说:“几月未来,小婳先来拜一拜神佛吧。” 姜婳往常一般,点了香,认而虔诚地跪拜。 待到她转身,发现祖母正看她。老人的眼珠本有些浑浊,今更是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姜婳同她相望时,一时辨不出。 姜老夫人看看,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伸出苍老的抚摸姜婳的头:“小婳,窈淳的情,别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当初情传出去了,玉莹名毁了,你同玉莹毕竟是姊妹,日后谈婚论嫁也难啊。” 漫天神佛之下,老人满眸是泪,又顾及在小辈面前的颜面,一遍一遍用帕子抹去。一切看是此的。 可姜婳只品到了一丝虚伪。 她垂头没有说,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她本是不会说的。 祖母哭得越来越大:“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她是自小被骄纵惯了,日后府中姐妹还是好好扶持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像是引入了正题,老人的哭泣逐渐变小,唤了一:“盎芽。” 盎芽直接端庚帖上来了,庚帖叠成厚厚一摞,看有十几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会有此多。她原以为前些日谢欲晚那句‘踏破门槛’只是戏称。今祖母递给她的,定然是已经筛选过的。所以其实有更多人直接递了庚帖,上门求亲。 “同于陈那孩子,你们是有缘。虽然他父亲的确做了些错,但那孩子的确也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先是叹息一,又抹了抹泪:“祖母心疼小婳,又给小婳挑了些亲。小婳看一看,对哪家公子感兴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会上见见。” 宴会。 姜府从未让她出去参加过任何宴会。 见到姜婳未说,姜老夫人不由叹了叹气,窈淳那件情的确是玉莹做的过了,也不怪今小婳同她离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人又是抚了抚姜婳的头,慈祥道:“小婳想寻一个怎样的夫婿,同祖母讲讲,祖母也好替小婳寻。”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说:“你是我一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法置喙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伤大雅的情,也该盛于我。” 她挑拣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抛去前面那个‘谢欲晚’,这其实是闺中女子寻夫婿的寻常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说道:“那小婳看看这些庚帖,里面个个啊是人中龙凤。” 姜婳指尖微顿,还是一一翻开了庚帖。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些日她不算陌生。 静王府的二公子,孙尚书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晓祖母今日应该只是给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庚帖合上了:“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么舍得小婳同不欢喜的人蹉跎一生。三日后静王府的宁玉郡主在杏春湖那边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小婳递来了请柬,让你二姐姐带你去宴会上见见人。小婳才及笄,婚也不急。” 一方请柬被交到了她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应下。 她所想,这些庚帖不过长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种试探。 他们递上拜帖,甚至递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质上是因为谢欲晚。这个在朝中皇储斗争中从来不站队的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今有了一个‘学生’。 递上庚帖中的人,一不是各世家的闲暇子弟。 她能想到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些庚帖只是给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个也不会应下,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谢欲晚的态度。 各个世家在博弈,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姜婳看中的请柬,上面用上好的笔墨写——“姜三小姐姜婳”。她抬眸,又望了望漫天神佛,他们被金裹身,恍若永远慈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烟在她的身后,或许也有她适才燃起的。她推开门,拿一方请柬,踏出了那个她曾数次虔诚跪拜的佛堂。 姜玉莹说,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莹出生前后。 她余光看向身后虔诚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对视时老人那双情愫复杂的眼。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浑浊的眼中是什么让她这么熟悉...... 姜婳闭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个简陋的小巷中,当她对老人说她寻姜禹和姜玉郎时,老人眼眸瞬变。 她似乎知晓是什么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饰住的东西,是......害怕。 在那个漫天神佛的佛堂之中,老人眸中含泪‘欣喜’庚帖递过来,可是眸中却藏对她一个适才才得了些许‘宠爱’的‘孤女’的害怕。 去的时候,盎芽被吩咐了情,不能送她了。原本盎芽派了一个小丫鬟,但是姜婳拒绝了。她向自己平常走的路走过去,转身,看见了一片盛大的海棠。 她淡淡地看这片海棠,静静地怔了许久。 祖母日常生活简素,鲜少铺张浪费,平日唯独在敬佛上奢侈些。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却在元宁居后种了这么大一片。 风一吹,海棠花纷纷从树上落下。 浅白的,清幽地,缓缓地从姜婳身前飘落。她从一片海棠花中走过,走向姜府最偏远的小院。 到院子,她提笔又开始写账本,那张请柬淡淡摆在一旁。 可不过写了两笔,她又想起了那片海棠。自小府中人说,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所以每年到了季节,府中会有纷扬的海棠。 可她其实从未在柳伯娘的房中,看见过同海棠有关的一切。 反而是姨娘有一次意间同她提起,想为祖母绣一身淡白海棠的衣裳。她那时还小,只是笑问姨娘:“什么是海棠?” 姨娘用针线为她勾勒出来一个轮廓。 素白的帕子上有一朵浅白的花,姨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是。” 姜婳认地忆从前的一切,想起姨娘时,眸中不由得浮现了一抹笑意。再看向忆中姨娘绣的那朵海棠时,眉心微蹙。 府中中馈由柳伯娘掌管,但其实她从前世觉得,柳伯娘有些奇怪。平日是姜玉莹一小小的吩咐,柳伯娘尽心尽力地做好。 她曾以为这是一种讨好。连带自姨娘生病后,府中开始克扣她和姨娘的月例,也是柳伯娘对姜玉莹的一种讨好。 但果那片海棠是柳伯娘为祖母而种。 那这府中究竟是谁在克扣她和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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