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一直知道季望澄是怪人。
怪人怎么了呢?“合群”是人生必修课吗?
每个人都要像路边高矮相近的灌木丛那样, 像标准化的工业制品那样,被修剪成一样的长度、长着差不多的模样吗?没有这种道理吧。
他走着神,阿黄突然冲着他叫了几下。
“汪汪汪!”
黎星川看过去, 阿黄转头。
不远处, 是校内的K记甜品站。
黎星川:“?”
黎星川试探着询问:“你想吃冰激凌吗?”
阿黄:“汪!”
他觉得这是“想”的意思,顿觉惊奇,询问欧若瑶:“阿黄能吃冰激凌吗?”
欧若瑶不知道别的狗行不行,但是黄绍辉肯定可以。
“能的。”她胡说八道, “它超爱吃冰激凌。”
于是黎星川走到甜品站,买了四杯圣代和同行的部员分享, 迷你甜筒留给阿黄。
阿黄看起来很不满意,吃一口汪一声,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圣代, 仿佛在说“凭什么你们的那么多”。
黎星川嘟囔:“这是要成精了。”
阿黄满意地点头:“汪。”
等了几分钟, 阿黄依然没有变回来。
因为黎星川在视频网站上刷到过极其聪明的边牧,会用按键和主人交流、还喜欢玩切水果的那种, 与之比起来, 眼前小土狗的聪慧就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阿黄吃完冰激凌, 去扒欧若瑶的裤脚,甚至把她包里的平板翻了出来。
黎星川乐了:“它会玩切水果吗?”
欧若瑶含糊道:“对,阿黄可爱玩了。”
——嗯?打开了备忘录?黄绍辉是有话要说吗?
-
汪文渊平平无奇的一天终结于被警察找上门。
当警察对他亮出证件、要求他配合调查的时候, 他吓得魂都飞了, 他心想我好像也没犯过法啊, 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犯了什么事吗?”
警察说他们也不知道, 这件事保密权限很高,要求他跟他们去局里聊聊天。
汪文渊战战兢兢地走进警局大门。
他被送到一件小会议室,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正是“刑讯双子星”。
“小同学,别紧张,你没有违法,我们只是到你了解一些情况。”俞彻笑吟吟道,“喝杯茶吧。”
汪文渊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觉得放松许多。
刘熙给他看证件:“汪同学,我们是超能力中心的,国安直属部门。”
汪文渊:“!?”
一路上的胆战心惊,在此时化作一种捡钱般的狂喜——“原来我真有超能力?!”
两人句句围绕着他的超能力,只字不提黎星川,套话水平十分高超。
没多久,他们就问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
“……在毕业聚会那一次失败之后,我其实以为自己没有超能力,只是巧合。”汪文渊老实巴交地说,“但最近林学长让我找回了信心,原来我真的有超凡的力量,只是被黎星川误导了。”
“黎星川?你的同学吗?”
俞彻问。
汪文渊:“对,我们高中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林学长说,一次胜利是巧合,一百次胜利就是必然。如果有人能够战胜我,那说明对方也有特别的力量,我尝试过几百次以后,今天又去找了他,结果我输了……”
刘熙:“你因此认为黎星川有特别的能力。”
汪文渊不情不愿道:“……对。”
俞彻:“黎同学有什么样的能力呢?你知道吗?”
汪文渊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猜测可能是‘等级压制’之类的,黎星川的超能力等级比我高,所以我的力量在他面前被压制了。”
刘熙:“是林学长建议你去试探黎星川的能力吗?他是不是也知道对方的与众不同?”
“林学长?不知道。”汪文渊说,“我只是告诉他,我的‘猜拳必胜’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跟头,他就说有可能是巧合,让我再去找那个人对抗一次,试过了、如果还是失败,要回来告诉他。”
“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林学长了吗?”
“没有,我突然被狗追,结果跑着跑着,手机掉地上坏了,没法用,刚送去店里修,要晚上9点左右才能拿。”
“别担心,作为你配合调查的奖励,维修费用我们会给你报销。”
汪文渊大喜:“真的吗?”
刘熙心说当然了因为那条土狗其实是个组织成员,脸上笑吟吟道:“当然了。对了,这么说的话,林学长也是超能力者吧?他是怎么发现你的特殊能力呢?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汪文渊:“是的,他是超能力者,他就跟我说‘小心季望澄’,见到季望澄要绕远路走,那个人很危险,以及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组织……”
一墙之隔,黎梦娇通过单面镜看着这一切。
有刘熙和俞彻在,一个普通大学生说谎不被看穿的概率是零。汪文渊这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利用了。
她偏头,问身边的小玫:“林恩泽抓到了吗?”
小玫说:“李玄知还没来消息。”
黎梦娇有种预感,这个林恩泽,很可能已经感觉不对,趁机逃逸了。
事实上,这不是第一起“潘多拉”出现在校园的案例。
“深渊”的人一个个都像脚底抹油的耗子,点完火就跑,难以追踪。
到现在,他们对于“潘多拉”的认知都非常有限。黎梦娇有一个猜测:“深渊”组织通过到处悄悄传播“潘多拉”病毒的方式,夺取普通人身心能量,并准备用这些能量来做一些危险极大的事。
这件事有多危险?她没法具体想象。
“深渊”时不时的犯罪活动已经足够扰乱社会秩序了,他们筹措已久的阴谋,大概得是天灾那种级别的光景吧。
会议室内,汪文渊正在询问“林学长”的事。
汪文渊:“林学长不是官方组织的吗?”
刘熙:“有且仅有一个超能力官方组织哦,他不是我们的成员。”
汪文渊惊讶,接着小心翼翼地、吞吞吐吐地说:“啊?……那我觉得……他可能有点……误入歧途……了?”
刘熙:“这话怎么说呢?”
“林学长问我,想不想增强超能力。”汪文渊回忆着,“他告诉我,他有办法让我升级,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但要我成为他们组织的一份子,组织会给我一个神奇的许愿小盒子……”
此言一出,刘熙俞彻嘴角微笑弧度不变,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黎梦娇身子微微前倾,紧盯着说话的人。
刘熙:“是什么样的盒子?”
“我没见过啊,不知道。我总感觉他可能在推销盒子,新型诈骗手段什么的,没立刻答应。”汪文渊纳闷道,“老实说,因为黎星川的缘故,我都不是很相信我是超能力者,所以我决定先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有特殊能力,再次确认过后,我又找上黎星川……然后就被你们叫到这里来了。”
刘熙:“所以你也没接触过他说的组织咯?”
汪文渊继续说:“我没有接触过,除了他。他说加入他们组织,我们一起建立新世界,创造新的社会秩序什么的……我觉得有点像传.销,很怕他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关起来,没有立刻答应。”
刘熙点点头,假借摸脖子的动作,朝黎梦娇的方向比手势。
——他说的是真话。
黎梦娇咋舌。
这个男生,因为愣头青般的耿直露出马脚,在更深一步接触深渊之前,被他们发现了,算是挺幸运。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首先,那位林学长是“深渊”的一员,或者是被“深渊”某个人操控了,借助他的学生身份在校园里投放潘多拉,拉人加入组织,同部门的艾子煜不幸中招,汪文渊处于失足边缘。
其次,“深渊”大概率没有发现黎星川的超能力。
汪文渊冲着黎星川喊的那句“你是超能力者”属个人行为。
黄绍辉撵着他跑,让他的手机在跑步过程中摔坏,又通过爪子打字的方式及时通报组织,因此汪文渊的猜测还没有传递到那边。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无效化”底牌还藏着,其他就好说。
最后,就是看似可有可无的描述——“建立新世界,创造新的社会秩序”。
这是深渊组织的口号,所有恐怖组织都喜欢标榜自己是新秩序的领导者,他们听到过许多次了。
这些年来,组织有一个共识:敌人有两个,“深渊”与“天灾”。
“天灾”,季望澄,先知口中可能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危险分子,一人之力毁灭和平。
“深渊”,随时破坏社会安定的危险组织。
大家普遍认为,“深渊”是想用潘多拉腐蚀社会,把一个个普通人变成他们的行尸走肉,所有正常人的个人意志被架空,从而达到建立由“深渊”主导的新世界的目的。
深渊,潘多拉,新世界,无效化,末日,逆转,天灾……
一个个词汇像是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
黎梦娇看着它们在虚空中一圈一圈升高,一个新的念头慢慢成型。
假如世界末日真的发生了,可能是谁干的?
季望澄。
除了他,谁还会成为混沌秩序的受益者?
深渊。
末日真的发生了,组织会怎么办?
组织将立刻把季望澄控制起来,用出压箱底的杀手锏,使他强制休眠30天,以争取时间控制事态。
那……“深渊”会不会也在策划世界末日的发生?
只是他们的恶意,在天灾的压迫感下,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假如“深渊”才是末日的主导者,季望澄只是乐见其成的帮凶呢?
-
“嘀——”
【新邮件】
【玉城发展委员会特别办事处】
“哦?”黎星川讶然。
都快忘了有实习这么一回事了,一个多礼拜没信,还以为自己落选了。
他点开邮件,发现这是一封实习offer。
黎星川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快步冲向栏杆边,往楼下大声嚎叫:“——季望澄!”
季望澄:“在。”
黎星川:“我收到offer了!你呢?”
季望澄:“嗯,我也收到了。”
黎星川很开心,虽然这是个混学分和志愿者工时的时候,但有季望澄一起,还是挺值得期待的。
他当即决定晚上吃火锅庆祝,胡乱吹了两下头发,站在玄关处,催促季望澄穿好外套赶紧出门。
鞋架上,他的球鞋紧挨着季望澄的短靴。
蹲下系鞋带时,黎星川仰头,意外看到那双短靴的鞋底沾了一层湿漉漉的泥、几叶短短的枯草,还没干,显然是新沾上的,鞋边倒是不脏。
不过,今天没下雨啊?
这是去地里了吗?
附近有田地吗?还是踩进刚浇过水的花坛了?
黎星川问:“你刚刚出门了吗?”
季望澄:“没有。”
当然出了。
又有一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试图打扰他和闪闪的生活,在河边处理了一下,用时仅五分钟,赶在闪闪洗完头之前回来了。
黎星川有点纳闷,不过对方否认了,他也没再说什么,站在门口玩手机等季望澄。
正值周五,火锅店要等位,黎星川懒得等,和季望澄转身走进旁边的韩料店。
韩料店的老板认识他们,笑道:“开学啦?好像又更帅了?”
黎星川:“你好像瘦了哎。”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哪有,过年吃胖了。”
黎星川心想确实,不过他肯定不能说人胖了。
老板问:“今天吃点什么?”
黎星川:“部队锅,双倍芝士。”
老板:“好嘞。”
好久没吃这家店的部队锅了,量很足,大约够3个男生吃。在和季望澄冷战之前,俩人常常一起来,后面两个月,和好了又赶上寒假,一恍惚就是三个月了。
冷战可真难熬啊,他每次路过这家店,都想起季望澄,几次经过而不入。
有一次,终于走进去了,老板自然而然地问他:“今天一个人呀?”
那瞬间,黎星川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傻傻地站在原地,连礼貌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原本打算奢侈一把独享部队锅,也顿时没了那样的心情,随便点一份拌饭糊弄了事。
那两个月,忙得稀里糊涂,现在回忆起来,竟然想不出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冷战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由于乌龙的“末日”,他们又迅速修复了关系,像从没吵过架那样要好。
仔细想想,那时候到底在气什么呢?
……好像是因为觉得季望澄搬家,是在和他置气?
“小季同学。”黎星川翻旧账,“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搬家?”
季望澄动作一顿:“……”
这不能老实交代。
他搬出去,作为交换条件,组织用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资助黎星川家里装修。
这番沉默,被黎星川解读为心虚。
“你这个坏东西。”黎星川义正词严地指责,“果然是因为和我吵架了,所以搬走气我。”
季望澄抿着唇,眼睛因惊讶微微瞪大。
暖黄顶光落进他的瞳孔里,像湖面上的夕阳色碎金。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问。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不是这样。”他想了个借口,“新房子,家里早就买好了。”
黎星川从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季望澄是个不屑说谎的人——事实上确实如此,但那是对别人。
他听完解释,第一反应是:那大概确实是巧合吧。
想到鞋底未干的泥泞,对方的矢口否认,脑海中还是产生了些许迟疑。
算了,有什么好怀疑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可能季望澄只是去河边走了一圈散心,又不想跟他提这件事呢?又不是去河边抛尸,没必要在小事上追根究底。
黎星川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
季望澄:“嗯?”
黎星川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旧事重提,也许插科打诨带过去会更好。
可他确实太好奇了,如果不问清楚,每次想起来都有种抓心挠肺的难受。犹豫上几秒钟,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那本相册。”黎星川放在腿上的拇指,不断摩擦着裤子外层的布料,“……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涂掉?”
季望澄垂着眼睛:“已经是过去了,所以涂掉,没什么理由。”
黎星川:“可是我想看,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对方胸膛起伏了下,仿佛在深呼吸控制情绪。
半晌,他冷冷地说:“没什么好看的。”
“你还是……”黎星川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是讨厌小时候的自己吗?”
他也经常觉得从前的自己蠢到令人厌烦。每个人经过一阶段的成长之后回看过去,总是这样的状态。
可季望澄这种程度,不是简单的“不堪回忆”的程度,有点像……恨。
他在恨他自己,为什么?
季望澄眉心轻皱,沉默在沸腾的热气中氤氲开来,气氛却一下子降至冰点。
咕噜咕噜,汤锅冒泡。
黎星川心情和泡泡一样,七上八下的。
——会问到理由吗?
“……嗯。”
最后,对方坦荡地对他承认了,音节干脆利落。
仅是简简单单承认,也没有更多了。
黎星川喉咙梗了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食指微动,给季望澄夹了一筷子牛肉,选择岔开话题:“吃饭吧。……上次吃都是十一月的事情了,时间过得好快。”
对方依然低着头,眼睫毛拓出一层阴翳,令人联想到鸟雀的羽毛。黎星川用余光悄悄观察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莫名想起那个扎着马尾,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写作业的精致少年。
而现在,季望澄的轮廓深挺,身量比他高挑,哪怕重留长头发,也绝不会被认成女孩子了。
这个人的外表一直在长大,可在黎星川眼里,小季同学从没变过,由此难以理解他对从前的排斥。
他觉得他和季望澄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很好,小时候盼着放学去季望澄家玩,大一点盼着暑假快点来,而现在幸运到可以天天见面,每天都是闪闪发光的日子,哪怕下雨也是晴天。他很珍惜这些晴朗的日子,季望澄否定任何一天,都会让他失落。
黎星川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季望澄听见了。
他没问,没说话,他也在想从前的事。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比起“恨”,那其实更接近嫉妒,暴戾的嫉妒像是触之即死的毒液,灼心般疼痛。他想,凭什么?
凭什么?
一无所有的季望澄,每天都能在窗边等到独属于他的闪闪。
而无所不能的天灾,只能坐在朋友的位置上,看他对每一个人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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